正文 第16章(2 / 3)

這份偏斜的滿足感在延續著。人們常將女子嫁錯了人比作鮮花插在牛糞上。引弟常想,少爺的婚配似乎正好相反。聽紅英說,康家的街坊鄰居也常議論少爺的婚事,說是狗尾巴草插在白麵上。

話很生動,意思很清楚,引弟也常為少爺的這份姻緣可惜,要說自己,與少爺比,似乎要幸運一點,就算是鮮花插在荒地上,多少還有點“門當戶對”。

當再次踏進康東院時,引弟的滿足感中又添加了一分幸運感。要不是少爺相助,自己也許早被艱難沉重的生活擔子壓垮了。因而更加清晰地意識到,結識少爺,無論對寶根對自己,都是一種難得的幸運。心裏敞亮了,心境自是輕鬆了許多。

心頭明朗了,人也就喜歡回憶過往的事情。引弟自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少爺時令自己很窘的那一幕,當時還真以為那是公子哥兒的常態。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接觸的增多,交往的深入,引弟認定少爺絕不是見了漂亮女人眼睛就發呆發直的那種人。莫不是另有什麼隱情?

趁著搓洗衣服的間隙空閑,引弟試探著問道:“少爺可否說說,給寶根開第一張方子時你所牽掛的那個人?”

康淩光絕沒想到引弟會如此提問,他驚訝於她的細心、機敏和單刀直入。盡管用的是商量的口氣卻又令自己難以回避。

因為忙於行醫,接觸的對象盡是病人,又因婚姻的不順心而沮喪,更疏遠了交際,康淩光至今還沒有一個算得上是知己的好友。

除了潘伊玲,康淩光還沒有見過如此淳樸美麗而又十分機敏的女人,他想,引弟倒是個可以視為知己的異性。藏匿已久的心事何不一吐為快,說了,或許還可以讓困境中的引弟悟出些有用的道理來。

於是,康淩光將自己與潘伊玲之間那曇花一現般的情愛經曆訴說了一遍。

那分讓人陶醉又令人心碎的情愛故事像一枚精致的鵝卵石擊中了引弟靈魂深處的心湖,泛起了陣陣漣漪;又似一枚嫩嫩的青橄欖含在嘴裏讓人回味無窮。究竟是什麼味道,引弟一時辨不明說不清。

其實,正是這個苦辣多於甜蜜的情愛故事,好似一盆涼水羼進了引弟那份滿足感中,使原本自以為還甜蜜的感覺自此便漸漸味淡了下去。

凡是偏斜的東西,本來就難有永遠而穩固的立足點,而在情感領域裏,種豆得瓜更是常有的事。

窮人的好心情常常來得遲去得快。

隨著肚子再度一天天脹起來,寶根的情緒跟著一天天低落下去。不光是喜怒無常,人也多疑起來。

最難的還是引弟。她不能沒有傷感,又不能輕易流露;明明沒有笑意,卻要常帶三分笑容。按少爺的吩咐,自己絕不能將悲傷、失望、無奈的心緒露給寶根看。“心情好了,毛病減三分”的說法,引弟是相信的。

引弟的體貼、溫柔和笑容自然無法抵消鼓脹帶給寶根的生存威脅。晚上,寶根沉睡中的彈跳把引弟弄醒了。

原來寶根做了個噩夢,夢見一隻白中帶有斑紋的似狗非狗的怪物緊追自己不舍。寶根沒命地逃,可就是怎麼跑也跑不快。

好不容易跑到皂莢樹下,隻見河中停著一艘黑黝黝的大船,船上插滿了招魂幡,不見船上有人影,更不見有一絲亮光,卻傳來鐵鏈聲聲。

寶根見狀大驚,那分明是閻王爺的勾魂船收魂來了,剛想往樹上爬,白色的怪物一頭撞上來,身子飄了出去,直往船上掉。寶根身子用力一挺便嚇醒了。

引弟摸了摸,寶根汗津津的,忙問:“做夢了?”

寶根說自己夢見一頭白色的怪物追自己,閻王爺的勾魂船已經到了皂莢樹下的河灘邊,自己的壽限快盡了。

引弟聽了自是十分害怕。她沒法子不信。她點亮了油燈,抽下掛在床頭的手巾,邊替寶根擦汗,邊穩了穩自己的神,勸寶根不要胡思亂想。

寶根恨聲說自己的病是命中注定,反正是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再做一次引流,好讓自己輕輕鬆鬆度過最後的時光。

引弟所擔心的事終於有了實證。寶根與公公婆婆一樣相信“白虎星克夫命”的說法,隻是不肯直說出來。什麼“白色怪物”,什麼“命中注定”,無非是說自己命克丈夫已定。

想著墳崗地那夜的情景,看著寶根絕望的樣子,她心痛似刀絞,眼淚又隻能往肚子裏咽,強笑著安慰寶根:“少爺說過,引流多了,腹腔內感染炎症的可能性也就跟著增大,一旦感染上了,就……為了穩妥起計,少爺正在考慮更安全的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