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什麼?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拜讀馮永寧詩集《橫舟集》,我又想起這個文學的“哥德巴赫猜想”。古今中外的無數哲學家、思想家、詩人都企圖牢牢牽住詩的轡頭,結果都徒勞無益。庸庸如我者,就更休想靠近它。詩,就像草原上一隻美麗的蝴蝶,人都想捕捉到它,但它卻十分狡黠,上下頡頏,左右飛旋,引誘著你,卻永遠不給你捉到它的機會。
作者的興奮和苦惱,都是這隻狡黠蝴蝶逗弄的結果。說興奮,是說詩集裏不少抒情短詩,透露出詩人在生活的萬花叢中,因觸景生情而體味生命意識時的快慰和愜意。“一彎新月,像一把鐮刀/收割了天上的星光”(《偶感》)“你睡著了,夢/臥在你的眼角”(《給妻》)父親“憂鬱的眼神像隻貓”(《憶父親》)“仿佛在回憶一個久遠的夢”(《九寨溝》)等等,情感的汁液淋漓著生命的獨特體驗,詩化的情景讓詩人陶醉,也讓我們受到美的感染。詩人的苦惱也是顯而易見的。像曆史上所有的詩人一樣,都在為“語不驚人死不休”而苦吟終生,作者也一樣,“反反複複,一遍又一遍”,被這隻狡黠的蝴蝶引誘得徹夜難眠,這是一種“甜蜜的痛苦”。
尤其在當代,中國正處在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社會轉型引發的巨大震撼,飛速變化的現實帶來的思想眩暈,讓人們一時無所適存,詩人很想理清思緒,用詩把握這個多變的時代,許多詩的立題就很哲學,如《曆史》《人生》《時間》等等,表現出詩人駕馭思想的這種野心,但恰恰在這種時候,卻明顯地感到作者“綆短汲深”,力量達不到。這種主客觀之間的矛盾,不僅作者有,幾乎所有的詩人都曾有過,隻是程度不同罷了。詞不達意的苦惱,會伴隨我們終生。隻有極少數的詩人和哲學家,才能看穿時間掩蓋的一切,把生命的感悟和物象的本質溶為一體,達到物我兩忘、物我相融、難分彼此、渾然一體的境界。詩的極至是哲學,哲學的極至是詩,詩和哲學在人文的最高境界裏合二為一。
詩是文學生態中最嬌豔、感應時代最靈敏、因而也最不易出現大家巨擘的文體,中國曆史五千年,被稱為詩的國度,可是經時間過濾而留存下來且被曆代大眾耳熟能詳的也就十幾位。人類進入網絡時代後,發表的便利快捷,使詩人成了最廉價的桂冠,有人對此憂心忡忡,我卻不,因為文學生態中,不僅需要喬木巨幹,也需要灌叢花草,而且唯其有灌叢花草,文學生態才會為喬木巨幹創造最佳的生長環境。因此,我不敢說這本《橫舟集》藝術及思想成就有多高,我隻是說詩人的這種表達欲望得到滿足之後的喜悅是真誠的,詩人想用語言定格生命體驗的努力是美好的,因而,它無疑是我們龐大文學生態中的一朵美麗的小花,再狡黠的蝴蝶,也會為之動容的。
公元二00九年九月二十日草於五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