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後。
東側殿。金色的陽光透過輕薄的蟬翼紗窗漏進來,繁複的窗格花樣淡淡地烙在金磚地上。珍珠簾後麵不時傳來一陣揪心的咳嗽聲,驚得廊下的鸚鵡撲楞了幾下翅膀,足下的金鈴發出急促的響聲。
元喜雙眼通紅,舉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從小內侍手中接過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掀簾而入,躡手躡腳地走至床畔,輕聲道:“皇上,該吃藥了!”
一名內監小心翼翼地扶起皇帝,拿起一個鵝毛軟枕墊在他身後,元喜舀了一匙輕輕地吹了吹,方喂他喝下。
喝到一半,南宮昱忽捂嘴不住地咳嗽,兩頰泛起一絲奇異的潮紅,殷紅的血從指縫間滲出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明黃色寢衣上,如綻放著一片嬌豔的紅梅。
胸口的傷勢反反複複,一直不見痊愈。每一次咳嗽都是撕心裂肺般地疼,似在深深地提醒著他那個人已經離他而去了。
元喜臉色大變,忙替他撫背順氣,待他咳嗽漸止,再喂他喝藥,南宮昱卻推開藥盞,淡淡地道:“不喝了。”
元喜含淚勸道:“皇上,奴才求求您再喝幾口。”
南宮昱闔上雙眸,眉宇間滿是疲憊,聲音嘶啞:“傳秦鉞來見朕。”
元喜眼眶微紅,無奈地放下藥盞,趨步上前,將雲絲被輕輕地拉至他腋下,手指觸到他骨瘦如柴的身子,心中一酸,轉過身悄悄地拭了拭淚,片刻後,靜靜地退出去,著人去傳秦鉞。
過了半晌,秦鉞掀簾進來,望著床榻上那抹消瘦的身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病弱憔悴的男子便是那個豐神俊朗的皇帝,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呆滯,顴骨高高突起,不時地咳嗽著,奄奄一息。這還是那個坐擁天下,手握生殺予奪之權的皇帝麼?
皇帝才二十三歲,正當風華正茂啊!卻為了一個情字,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幾乎丟了大半條性命。
“皇上,請問有何吩咐?”秦鉞一撩衣擺,跪在地上,恭敬地問道。
良久的沉默後,一個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說道:“找到了麼?”
秦鉞心頭一跳,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答,卻聽南宮昱又道:“朕問的是蓬萊道長卯森。”
秦鉞鬆了一口氣,答道:“幸不辱命,微臣派出去的人在瀛洲找到卯森道長,現在正在路上,兩日後便會抵達京都。”
南宮昱輕輕地唔了一聲,沉寂如死水的雙眸終於泛起一點漣漪。
秦鉞沉思半晌,終於大著膽子道:“皇上,那處懸崖下麵有一池寒潭,也許會有生還的希望。不如微臣領一千名禁軍去崖底搜尋一下?”
那一日,宸妃縱身躍下懸崖,皇帝亦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下去,幸好他及時趕到,千鈞一發之際牢牢地抓住皇帝的手將他拉上崖頂。
他親眼看到那個美麗溫婉的女子如一隻折了翼的巨鳥急速地墜向深淵,漸漸消失不見。
皇帝在崖頂不吃不喝地站了三天三夜,終於暈倒。他自作主張地將皇帝帶回宮,太醫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從閻羅王手中奪回皇帝。皇帝蘇醒後,卻沒有下令搜尋宸妃,將自己關在寢宮整整一個月後,忽命他派人尋找卯森道長。
他暗暗疑惑,難道皇帝已大徹大悟,開始追尋長生不老之術?
“不必搜尋。”南宮昱神色淡然,目光似望著他又似望著遙遠的地方,“傳朕口諭,太平縣免稅賦五十年。”
秦鉞微微一愣,躬身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