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泥濘的山穀中行駛得相當困難，好不容易到了昌州。時間緊迫，眾人隻得先將赫連玨的靈柩裝進臨時置辦的棺木中。北夏人的棺木與大興不同，上尖下寬，跟起脊的房屋一樣。紅土色的棺木，棺頭畫著一對仙鶴，棺尾畫著蓮花祥雲。一代君王，身前坐擁江山，死後不過爾爾。不知從哪兒又冒出幾位薩滿法師，圍著赫連玨的棺木邊敲神鼓，邊唱神歌，人人屏息觀望。空曠的草原上，天色陡然暗下，烏雲壓得很低，但沒人有要避雨的意思。我看著念兒專注的神情，剛想說點什麼，他搶先道：“母妃，莫要影響法師為父汗超度亡靈！”
薩滿法師的鼓擊得更響了，忽然，雲層裏劈出一道驚人的白光，那祭祀用的索倫杆被劈得粉碎，兩名小薩滿靠得太近，一人被一條細長的木屑碎片當胸穿過，抽搐了兩下便倒地不起了。眾人惶恐大叫，四散逃竄。還未等我緩過神來，身後箭聲響起，嗖嗖冷箭向我射來。身子卻被某人圈入懷中，擁著我的堅實臂膀將所有驚恐消減為無形。
終於，整個世界重歸寂靜。然而，那抱著我的雙臂漸漸鬆開了，靠在我身上的力量越來越沉重。仰頭看他，他已閉上了眼睛，聲音飄忽道：“妹妹，我恐怕是最後一次護你周全了……”我抬手抱住他的腰，濕濕黏黏，猶帶溫熱。鮮血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襟，順著我的手腕一點一點往下滴。“哥哥，你看一眼我，還有念兒……“
我緊緊地摟著他，宛若熟睡的嬰孩。記憶中那星眸朗目的少年，眼前用生命保護我的男人，我虧欠他的，恐怕這輩子也還不上了。
天邊月上東山，我摩挲著脖頸上的冰玉，指尖觸到冰涼的同時，心也跟著浮浮沉沉。猛然發現自己的胸前也盛開了大朵大朵的紅色花，竟有說不出的動人柔美。往昔的光華流轉，一幕幕從眼前閃過。
“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裏？”埋藏於心底的所有秘密早就想與他分享。
“我來到這個世界，其實為了尋找一個人。”
“是我太傻，太過於執念。先是錯認了玉林哥哥，以為他佩戴著血玉，便是和我前世相約的那個人。後來，看到赫連玨與那人長得相似，也曾一時迷惘……”
“其實我的心從一開始就屬意於你，隻是我自己不懂也不願承認。等我明白過來，很多事情已發生了改變，我便怯懦，沒有勇氣去麵對、去承擔……”
如果當日我沒有逃婚，也許此刻的我們早已夫唱婦隨，兒女繞膝，過著普通人天倫之樂的生活。那些溫軟的過往，那些曾有的繾綣，那些生在心間的傷……早已生出無可救藥的潰瘍。
冰玉越來越燙，也越來越紅，一時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念兒在我身旁喊著：“娘……娘……”意識卻在不斷抽離，縹緲飛向遠方……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空氣裏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我眨了眨眼，確定斜上方是一台貨真價實的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