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在老耿大學期間不止一次地跑去老耿的大學參觀學習,還趁老耿不在家的時候,和我大舅大舅媽打成了一片,不知道怎麼又成功籠絡了我爸媽,我本人早就是一個頑固的挺楊派,所以不知不覺楊先生成了我們全家人都認定了的準女婿準姐夫,除了老耿,我們所有人都對楊先生寵愛有加。
可就算楊先生做到這一點,也隻能導致最後讓他差點兒就成了我們家的一分子。
“差點兒”的意思,放在老耿那邊的理解應該是,絕對不可能。
關於楊先生的點滴我已經無法再從老耿的日記中接觸到她真實的想法,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有寫日記的習慣。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無法理解老耿為何會對這樣一個男生和感情有如此強烈的抗拒乃至敵意,直到以後我來到了十六歲、十七歲和十八歲,開始莫名其妙地和全世界作對之後,才真正懂得了老耿曾經的彷徨和心虛。
有這麼一個男孩子,他身世清白身家清廉,優秀,潔白,有漂亮的牙齒和好看的笑容,除了一雙價格不菲的喬丹鞋,好像一切都不在話下。可你隻有青春期的躁動和不安,以及隨時都在萌動的痘痘和皮下脂肪,更可怕的是他才十六七歲,便把你放在了心裏,那他準備讓你把他放在哪裏呢?再怎麼堅持都無法做到體諒,再怎麼溫柔都無法做到包容,而且還有年輕和驕傲在作祟,除了一再地錯過,似乎也想不到其他結局了。
所以老耿在楊先生這樣的感情強壓下,大三的時候結識了我現在的表姐夫,一個笑容溫暖體態微胖的男人,然後火速與他墜入愛河,大四畢業之後不顧家人反對,不顧楊先生的一往情深,遠赴廈門,結婚生子,紮根在鼓浪嶼,與一人相守,執一人之手,從此不問江湖事,笑看風雲起。
我猜我的表姐夫一定從來沒有和老耿肩並肩走過我們中學的梧桐樹,他一定沒有日複一日地堅持放學後送老耿回家,一定沒有坐十個小時的火車跑去老耿的學校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也一定從來都沒有因為老耿的一句話半夜開車跑到老耿家樓下給她送鴨脖,所以他得到了我善良美麗的表姐。
我最後一次參加老耿的同學聚會應該是在我大學三年級的時候,老耿完婚之後從廈門回家探親,那時老耿的所有小學同學幾乎都已經結婚生子,至少也有了談及婚嫁的男女朋友。所有人看到我都說,小妹妹也長大了,看來我們真的老了。到場的還有王先生,剛從俄羅斯留學歸來,在各位同學的起哄下王先生和老耿合唱了一首《廣島之戀》。一曲唱畢便準備起身離開,理由是要去陪未婚妻挑婚紗。
那天晚上老耿的小學同學在KTV玩到很晚,我知道其中一些人曾經都或多或少地發生過什麼,而大部分都還沒來得及發生什麼就結束了。房間裏灰暗的燈光打在他們一度風華絕代的容顏上,想想那些心驚肉跳的過去,所有人都選擇在歌曲中釋放情緒。
江湖上的傳奇都是這樣落幕的吧,最美的穀主嫁為人婦,最強的俠士歸隱山林,那些不世的榮華富貴和快意恩仇竟然以這樣的讓人沮喪的方式煙消雲散。因為老耿,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早我的年齡一步在我麵前上演,也許我根深蒂固的悲觀情緒就是在第一次翻開老耿日記時種植下來的。
老耿前兩年給我生了個外甥女,福建籍,長得漂亮無比,臉上的膠原蛋白燦爛得讓人心醉。老耿早就洗盡鉛華儼然一副家庭婦女的樣子,可能是年齡變大,繼承了我媽和我姥姥大驚小怪的個性,對於我成為“作家”這件事的反應和大人們一樣讓我無所適從,專門注冊了一個微博代替我媽對我的一切言論進行點讚和轉載。盡管有點反感,但我很高興能成為老耿的驕傲。
很多妹妹在長大之後便會對姐姐直呼其名,可我從來不,至少到現在為止我見到老耿依然要恭恭敬敬地喊她一聲“姐姐”。
畢竟是偶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