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受到監禁的鎄和鎂(1 / 3)

本站公告

我熱愛夢遊,遠勝於愛男人和愛生命。在自己和別人都陷入黑沉沉的熟睡狀態以後,我便懷揣著一大捧上好的白米悄悄離開自己在三角城的床鋪和房間,依靠鬼使神差的超自然力量去豐富人生的大小閱曆。依神經醫學原理,夢遊者對自己的遊曆記憶幾乎等於零。在這方麵,我有超乎尋常出類拔萃的才能。日積月積長期訓練之後,我掌握了一邊夢遊一邊拋撒白米的本領。朝日東升新晨初始,我一躍從床上跳起,便可以通過米粒分布的結構,疏密節奏,開頭和結尾的形態,曲線和旋律,一一喚醒死去的記憶,使夢遊故事重返大腦,回歸生活。今天要給大家講的事件就是依據昨夜的米粒布局回憶起來的。它多多少少有些故弄玄虛和誇大驚險。這是夢的原理,不怪我。為了多少給你們些準備時間,我先教導一下撒白米的技巧:自米甕中取白米一捧入於衣懷,邊行邊探左右臂手於懷內,如探囊取**,取一顆粒拋一顆粒,左拋物線略長,右拋物線略短,似有殘疾,若同人物交談交接,可依言詞或身體的動律偷暇撒米,切忌一刻鍾以上的中斷,夢遊至尾聲,如飛般沿米線原路返回,將懷中所餘之米全部鋪撒到床上,屆此結束夢遊。此技靈感得自日本民間故事:兒子背老母上山拋棄,老母一路折斷樹枝擲地為誌,以防兒子下山時迷路為野獸所食。

白米的格局告訴我,我曾到過海王星。海王星上不僅有生物,而且有人,清一色骨骼健壯筋肉發達的男人。他們外出旅行申請護照時,一律不填報姓和性別,隻寫上名字、身高、體重和色情級別。萍逢的第一個人是鐵。他15歲。護照標級:1x。鐵的父親叫碳,57x級。鐵曾是他父親的仇人。他父親吃掉仇人後生下他。這裏的繁衍規則就是男人自孕生男人,吃1個生1個,吃100生100。因此,這裏的人口數字一直固定不變,隻有親緣仇怨的組合關係在代代更改。他們吃掉自己最討厭最仇視的人,然後在體內授精,生下來的人就脫胎換骨成為自己最心愛的親人。初臨乍到,我十分驚慕他們這種化冤仇為至親的天才。我試著想吃掉那少年的父親,因為他沒有端茶遞煙倒酒對我的到來表示歡迎。雖然沒成功,但也去掉了我的隱憂:依地球人的才能無法損傷他們,同樣,他們也無法依海王星人的方式吃掉我。

有了人身安全的保證之後,我有點忘乎所以。手舞足蹈,口若懸河,出盡風頭,漸次露出了地球居民普遍擁有的小人本色。我是這裏唯一一個外星人,唯一一個見過女人的人,唯一的不能被任何人吃的人。我完全可以利用這樣的特殊身份尋歡作樂,無所不為。隻是,與異性通奸,強暴異性和殺人,被天然地絕免了。

很快我便發現,這裏愈是短少的甚至絕無僅有的東西,愈是為人們所熱衷。少年鐵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問我幸福是什麽。我告訴他幸福就是女人。他馬上追問:女人是什麽。女人是什麽呢?我說女人是長著另一種器官的同男人一樣的人。他又追問:什麽是另一種器官,什麽是男人?我給他畫了一種圖形,又畫了另一種,在海王星藍色的塵埃上。做完性別啟蒙教育之後,我在海王星一舉成就大名:我所草草畫就的女性圖形,成了圖騰般的名畫,由25名成年人持槍保護起來。若想看看那片藍色的土地,必須繳納15天的勞役才能突破人體和槍的柵欄。就連第一個看到它並向人眾舉薦的少年鐵想再看見它,也得付出同樣的代價。

城市開始遷徙,大規模地、迅速地遷建於那幅名畫的四周。暴徒出現了:有人耐不住15天的等待和勞作,以暴力的方式突破人與槍的柵欄,企圖一睹名畫,或者連同那片地皮一同竊走。結果,在這座星球上第一次出現了致殘和殘疾人。在此之前,這裏的一切隻通過吃便能解決。男人吃掉男人,再生出健全的男人供人吃。現在女人出現了,局麵複雜起來。槍在1分鍾內就被發明和製造出來,第3分鍾就有一個暴徒被子彈洞穿了膝蓋骨。

他叫砷。膝蓋骨洞穿後他成了瘸子。一直追蹤著他的仇人叫氡。氡放棄了仇怨,寧願餓死或沒有後代,也不想吃砷。他不想有一個瘸腿的兒子。砷因殘所獲得的絕對安全,同時也將他送入絕對孤獨、絕對被遺棄的狀態中。僅僅是為了看一眼別一星球上的女人,而且僅僅是作為近乎抽象符號的女人圖形,竟付出了一條健壯的長於奔走的腿,對於他,著實有些不值。他膝蓋上的彈洞時常在他單腿蹦跳時,將從前或從後打來的陽光泄露過來,十分令人不安。每次遇見他,那一鋒鋒光線都會芒刺般刺中我的地球良心。第5次邂逅時,我將他拉到一處僻靜角落,專門在一塊彩石上為他繪製了一個女性。

人們紛紛解囊,建造了一座碩大無朋的博物館。砷出任終身性館長。藏品隻有一件,就是我畫的那塊彩石。贗品很快就被製造出來了。小商販們提著筐挎著籃子,穿街越巷,兜售五彩斑斕大大小小的石頭。超級市場的櫃台上也於一夜之間擺滿了這種工藝品。當然,它們一概出於從沒見過女人的男人之手,連最基本的線條流向及意義都是虛構的,自然談不上逼肖或逼真。它們迅速地進入每一個家庭。一般是祖父三塊、父親兩塊、兒子一塊,尚未出生的孫子們集體擁有一塊。人們愈來愈頻繁地出入博物館和人與槍圈成的禁區,反複地、仔細地、考古學者兼小學專家般地研究著自己占有的女人和被管製起來的女人。

學術成果很快被氡彙輯起來。人們一致公推博物館和柵欄中的女人最美。他們掌握在手中和正在出售中的女性都或多或少顯露出某些瑕疵。他們一時還爭論不下。鎂和鎄的名字是由砷和少年鐵分別命定的。鐵第一個遇見鎄。砷首先看到鎂。他們隻感到興趣和擁有的**,從未想到愛。但是,仇恨愈發猛烈了。25名守護鎄的成年男人平均每一年失蹤一個。第26年元旦這天,守衛在鎄身邊的25支老槍已全部更換了主人。恨砷的人與日俱增,隻可惜沒有一個人勇於麵對生下一個瘸兒子的危險。歲月並沒有像瘀血一樣滯塞他膝上的彈洞。瞄準時機,他吃掉氡,生下一個兒子,樣子就是氡的翻版。氡的兒子為報父仇,又吃掉了砷的兒子。不用說,他生下的兒子正是砷的兒子的翻版。

那時候,我一定是一邊往海王星的歲月上撒米粒一邊感到惆悵寂寥。它們的分布稀稀落落,間距長,拋物線卻短,根本沒有遵循訓練中實施的左長右短的規則。百無聊賴的心情由何而生呢?是因為鐵。鐵是海王星頭一個接受性別教唆的人,自然比別人伶俐、樂於思索。愈是知多識廣,愈是胡思亂想,意馬心猿。按照預約,他第3次接我去他家進行性別家教時,一個可怕的現象出現在他的身體上。當時,我正用解剖學的方式向他講解人體的結構、功能,及其運動著和難以觸摸的部份——體液和精神。由於找不到顯微鏡,我無法從人體組織學的角度向他傳授細胞、胚胎和內分泌的知識。講到血液時,鐵哭了。起初我根本沒留意。眼淚對於人類,早已司空見慣。我以為他受了點酸風,或者發了點高燒,隻繼續著對血液的平板描述。“上帝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哭泣吧流淚吧,淚流愈是資源豐沛愈是綿遠流長,親近上帝的機緣多,永生的可能性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