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到達京師已在半月之後,滇緬最負盛名的法師——青峰。
長歌聞言微微一笑,手指撫弄過永瑢胖嘟嘟的臉頰,永瑢生著團柔的一張臉兒,皮膚清透,白中透著紅暈,模樣可愛極了,見過的妃嬪都隻說這他是宮裏最漂亮的阿哥。
她們沒能說出口的,是對永瑢篤定的立儲之心。
罌羽如今升了嬪,雖尚無所出,卻也算是得寵的一位,嘴下卻仍不把緊,隻嚷著,“姨娘可要好好疼咱們未來的小天子……”斯韻總會含著一抹甜笑,把孩兒的繈褓再裹緊一點隻怕孩子受風。
長歌心頭卻沒有這許多計較,隻是心頭原本千轉萬轉的思緒,都在一日日的打磨裏模糊了,采夕亦是如此,性子出落得更是溫婉收斂。
隻是在偶爾的午夜夢回,聽見永瑢清亮的啼哭,聽見晚晴拉著她的裙裾咿呀著叫額娘抱時,她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黑黑的頭發,黑亮的眸子,像足了她的容貌,那可愛的美麗的憶君。唇邊一滴淚滑過去,流逝得多了,便也不再覺得痛楚,偶然的拉扯,卻都是惦念。
子浚,在天有靈,你要保佑好我們的女兒。
算著,憶君已經有七歲大了,垂髫亭亭立的年齡,最是天真爛漫。
她狠狠心,把做好的一屜箱繡包、肚兜、鞋麵鎖了起來,繡娘說活計甚好給兩位格格留著,她隻搖頭,道:“罷了,再做些新的吧,這些給故人留著。”繡娘見她如此也不敢問,隻是那眼睛偷偷看她的臉,隻怕是說錯話得罪了她。
青峰法師進宮的那日,宮裏合宴,她有些倦了,也不勝酒力,喝了三杯酒,就醺醺然了,皇帝隔著袖子握著她的手,隻是不願鬆開,她心頭一陣陣的暖,卻隻覺的心頭某個角落還是冰寒的,為了暖暖心口,她隻顧著添酒,皇帝見她如此,隻好叫人撤了酒下去,換些酸梅飲來給她解酒。
她掩口淺笑:“皇上還怕思綺醉了不成?”皇帝隻把一雙又深又沉的眸子盯著她的臉,隻覺媚眼如畫,嬌容帶了三分醉意。
青峰法師站立在廳堂中間,長歌這才看到他,穿著一身淺青色的棉麻袍子,頭發束起來,整個人並沒有她想象中奇形怪狀,倒很是清姿朗俊。
青峰抬起頭,環視了大堂一周,眼神並未在任何一位妃嬪身上停留,隻虔誠拜首道:“臣——青峰,敬奉祈福酒。”
這是他第一次敬酒,大家都端起酒杯,長歌隻能以酒杯斟滿葡萄汁,聊以代酒,一杯下肚,長歌抬眸看向青峰,卻隻覺他似乎眼風停留在她的臉上似的,心頭突地一跳。
那眼神,似乎過於熟悉,卻不記得是貌似何人。
她定是醉了,以手扶額,手指冰涼,希望能讓自己的酒意快些退下去。
菜品裏剛上了她喜愛的白玉蹄花,多吃了兩口,如今隻覺得膩在喉頭有些惡心,她喚來采夕,陪她更衣。
外頭的月色極好,層層疊疊漫過高牆,門廳前的仙鶴梅花鏤空的大窗盤上,透過來的是白晃晃的一截子光,灑在地麵上,變成了白霜,隻留下月的影子。
隱隱聽見回廊上有輕緩的腳步跟上來,長歌和采夕心頭一驚,這時分,連守宮的太監都打發去吃散食了,這時候哪會有人,隻擔心不會是什麼賊人吧。
二人腳步漸漸加快,豈料身後的腳步也漸次跟上。
走到廊子拐角,裏頭就是太監們吃飯的地方,料定大喊時能被聽見,此刻長歌才從容轉身,立定細看,隻見晃晃月光下,桂樹下站著的不是青峰,卻又是誰。
她心頭疑惑,此人為何會跟著她們二人。
“青峰有禮,青峰是塵外之人,不懂許多世俗規矩,隻是想同宓妃娘娘說句話,不知是不是衝撞了娘娘。”他青衣獨立,月光下站著,不卑不亢之態,長歌想不出責怪他的緣由,隻怪自己膽子小太多心了些。
“大師想說話,盡管叫住咱們娘娘,在後頭鬼鬼祟祟跟著,成何體統。”采夕話雖然說得厲害,可語氣裏竟然十分平和,沒有責怪之意。
青峰淡然一笑,隻道:“姑娘語氣,像極了青峰一位故人。”采夕臉上飛上紅暈,長歌在月下見得分明,隻覺奇異,這許多年來,采夕心頭波瀾不驚,除了子浚似乎再無旁的男子能入她眼,如今卻含著小女兒嬌羞之態,還是對一位紅塵外的僧師。
長歌搖一搖頭,道:“不知法師有何事要與本宮談,不妨此時說吧,時辰不早,本宮還得在筵席散之前回殿。”
“青峰明白。”隻剩下他的聲音在長歌耳畔回響,好熟悉,為什麼她隻覺得如此熟悉,可她自小分明未曾見過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