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剛敲,隻聽二門處雲板連擊四下,原本睡的迷迷糊糊的顧珊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又撩開帳子,衝著外麵喊道:“三春,外頭是什麼動靜?”
三春披著衣裳掌燈進來,一臉的驚慌,她道:“姨奶奶,婆子傳來話了,說是大奶奶去了!”顧珊一怔,隨後瞪了三春一眼;“慌什麼,叫上夜的婆子叫進來,服侍我穿衣。”三春出去喊了一聲,不一時,便進來幾個婆子,顧珊此時已經下了床,指揮著婆子丫頭給她找衣裳。
顧珊嫁入田府多年,除了先前被當家奶奶抱走的大哥兒以外,已經給田家添了兩子一女,三年前,當家奶奶染了重病,一直臥病在床,這府裏的事便交給她來打點了。此時突然聽到府裏的奶奶沒了,顧珊怔了許久,這一刻,她想的不是奶奶沒了府裏要怎樣操辦,而是心想,那哥兒知道了,怕是該傷心死了吧。
顧珊默默呆坐了片刻,不一時,婆子們找了素色的裙衫來給她換上,顧珊又梳了發髻,頭上隻戴了幾隻銀色的頭飾,便扶著婆子的手往前院去了。
此時田府奶奶所住的正院裏燈火通明,婆子們進進出出,無不是一臉哀色,顧珊進了屋裏,裏麵一片哭聲,她抬間一看,隻見屋裏已經換了白縵,田老爺正坐在一張大椅上默默垂淚,他見顧珊進來了,說道:“你來了?進去送送她罷。”
顧珊朝著他福了一禮,進了裏間,田府七八個姨娘都在,另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哥兒跪在地上哭得傷心欲絕,這哥兒正是田府嫡長子,名叫田少楚,乃是顧珊所生,而後被田大奶奶抱走的哥兒。
顧珊走進去,見他幾乎哭的昏厥過去,先是呆了一呆,隨後苦笑一聲,心道,大奶奶去了,這孩子果然傷心死了。
屋裏其他幾位姨娘見顧珊進來了,都默不作聲,卻彼此存了看好戲的心思,需知這哥兒雖說是顧珊生的,卻是由大奶奶養的,因此對嫡母感情深厚,反倒每回見了顧珊,不過是不鹹不淡的敷衍幾句,如今養母死了,他哭得這般悲戚,也不知他這生母心中作何感想。
顧珊心中一酸,從田少楚身上收回視線,先用手帕試了試眼角,又問幾位姨娘:“大奶奶的衣裳服飾都裝裹好了沒有?”姨娘宋氏回道:“都裝裹好了,顧妹妹要是不放心,也可查點一番。”
顧珊心裏亂糟糟的,又料想底下婆子做事還算可靠,便沒有去查看,隻是走近看了看田大奶奶,又招了屋裏的婆子問道:“大奶奶是什麼時候走的,走時可說了什麼話不曾?”
那婆子擦著淚說道:“子時一刻走的,頭先咱們便發覺奶奶像是不好的樣子,先回了老爺,又請了楚哥兒來,隻是因實在太突然,什麼話也沒留,便去了。”
顧珊聽後默默不語,她見自進了這屋子,楚哥兒的哭聲一直未停,此時連聲音都啞了,便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歇一歇罷,明日還有得忙,若哭傷了身子,豈不叫天上的大奶奶見了也心疼!”
楚哥兒不聽,仍嗚咽哭個不住,顧珊見此,心中便生出一股不耐,扭頭對屋裏的婆子們斥道:“你們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些把哥兒扶回去。”
立時,便進來兩個婆子,將田少楚扶了起來,誰知田少楚一把推開了婆子,哭道:“我不回去,太太頭一日去,我要守著她!”
那兩個婆子被推得踉蹌幾下,險些摔倒,顧珊的臉色氣得通紅,楚哥兒此舉無疑是在打她的臉,讓她在眾人麵前下不了台,幾個姨娘心裏皆是暗笑不止,張氏說道:“噯喲,楚哥兒,可不許鬧脾氣,你娘也是為你的身子著想,要聽她的話才是。”
田少楚畢竟年幼,又剛剛經了喪母之痛,張氏幾句話便挑撥的他紅眼瞪著顧珊,嘴裏還恨恨的說道:“她是我哪一門子的娘?我娘是田府的當家奶奶,身份尊貴,豈是誰都能比的?”
顧珊聽了田少楚的話,隻覺得被雷擊了一般,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待回神時,眼淚奪眶而出,又怕被旁人看到笑話,便氣惱的一甩手帕,對著田少楚說道:“你要做孝子,自做去罷!”說罷,扶著婆子的手便出了屋子。
外間的田老爺此時已經不在了,顧珊剛出了正院,一陣冷風吹來,她不由自主的連打幾個寒顫,婆子問道:“姨奶奶,可是冷了?要不然你在大奶奶這屋裏再坐一會子,我回去拿件披衣過來。”
顧珊擺了擺手,表示不需要,隻是眼裏的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淌,服侍顧珊的婆子是她身邊的老人,怎會不明白她的心境,又心內暗道,這對母子,兩個都是要強的,彼此不肯說一句軟和的話,料想本來便是投錯到她肚子裏來的,今生才這般沒有緣份。當然這話她自然不敢在顧珊麵前說起,因此不過是在肚內腹誹兩句,自扶著顧珊回去了。
顧珊回了自己院裏,婆子們都睡下了,隻有幾個上夜的還守著,顧珊進去後,自有人接了過來,又伺候她洗漱,顧珊洗罷,在燈下靜坐了片刻,這才抬頭問婆子:“槿哥兒和楓哥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