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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番樓!
惡俗的三個大字,加上牌匾上點綴著的牌九色子,很清晰地點明了眼前這座宅子的用途。
巫馬夕收回目光,皺了皺眉,向身旁的麻臉年輕人問道:“這兒是賭場?”
“是啊,西曲城最豪華的賭場,羅斯團旗下的產業,你要找的趙鐵板是這裏的常客,一進去最少是十天半月,不輸光絕不出門。”麻臉沒有注意到巫馬夕的無奈,語氣中有種完成任務的輕鬆,“好了,地方也帶到了,錢給我吧,十個銀幣。”
“先別急,兄弟,能不能幫我把趙鐵板叫出來?”
麻臉不耐煩起來,道:“什麼意思?怕我騙你?”
巫馬夕連忙解釋道:“不要誤會,這個地方,我不方便進去。”
麻臉有些鄙夷地看著巫馬夕,道:“怎麼,輸怕了?”
“對,對,輸怕了。”雖然這理由跟事實相去萬裏,但不失為一個好理由。
麻子摸著下巴看著巫馬夕,坐地起價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兩個銀幣,還有,那十個銀幣必須先給我。”
“行!”巫馬夕幹脆利落地取出十枚銀幣遞給麻臉,“速去速回。”
“放心吧,十分鍾內必定回來。”麻臉收好錢,振振衣衫,大步向翻番樓的朱紅大門走去,還不忘留下一句奚落,“輸得連賭場都不敢進,嘖嘖嘖嘖……”
麻臉邊走邊說,很快便進入了那麵貪婪的大門,隻留下巫馬夕在門外等候。
十分鍾。
二十分鍾。
一個小時。
兩個小時。
進去的人始終沒有出來。
巫馬夕收回望眼欲穿的目光,抱著雙臂蹲在牆角,抬起頭看著暗無星月的天空。
昏黃的光線從側麵照過來,令他的輪廓顯得銳利冰冷,深陷的眼眶宛如兩個無底的黑洞。
他眉頭微皺,隨即微微歎了口氣,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了起來。
一根根奇妙的線條在樹枝下如流水般出現,並漸漸呈現出一個繁複而嚴謹的圖案。
這個圖案,是巫馬世家祖傳意境——趕屍咒中的一個小結構。
在千年前的巫咒西遷中,巫馬氏的先人僥幸得到了趕屍咒,從此繁衍成為一個流傳千年的趕屍世家,巫馬夕便是這個趕屍世家的旁枝後人。
八年前,巫馬世家被人滅了滿門,巫馬夕與父親僥幸逃過一劫,成為這個千年世家的最後兩人。六年前,父親巫馬殊過世,巫馬世家的人丁再減一半。
樹枝在手中有如舞蹈,地上的線條漸漸變得密集,圖案越來越豐滿,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仿如一柄絲絡編織成的鐮刀。隨著樹枝一甩一勾,最後一個弧線勾勒完成。
巫馬夕開始對地上的線條進行解析,分析出每一根線條的軌跡,各線條之間的相對距離與變化。一個又一個的公式陸續出現在地上。他偶爾停頓思考一陣,將一些錯誤的思路擦去,隨即又寫上新的公式與推導過程。
這些計算,是立體結構學方麵的研究。
立體結構學,是意境學的基礎課程之一。
意境,是一種無所不能的神奇力量。
能夠掌控這種力量的人,就稱之為境修,全稱意境修煉者。
天庶大陸上的境修們摧山拔城,殺人無形,上能入九宵,下能至九幽,挾泰山以超北海,潛深海以擊蛟龍,刀頭舔血,快意恩仇,是大陸上傳奇小說的絕對主角。
巫馬夕的曾祖父年輕時趕屍大陸,聽說過無數的境修傳奇,然後便用這些道聽途說,為童年時期的巫馬夕編織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境修夢。這個夢想隨著巫馬夕的個子一步步成長,很快便成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目標。
為了這個目標,巫馬夕盡一切可能地努力,但是,境修的門檻,對於他來說還是太高了。
想要成為境修,最好的途徑是進入意境學院,但是這些年見過的意境學院,極少有學費低於一千金幣的,這遠遠超出了巫馬夕的支付能力。
八個月前,在綠茵城,巫馬夕看到一個青藤意境學院,學費隻要四百金幣。這是巫馬夕記憶中收費最少的一個意境學院,也是他惟一有可能上得起的意境學院。無奈當時巫馬夕的懷中隻有二百八十金幣。當天晚上,他在這個學院門口徘徊了整整一夜。
此後,巫馬夕以更加瘋狂的姿態投入工作,哪裏有死人,哪裏就有他攬活的身影。兩個多月間,年輕的趕屍人瘋狂地完成了四樁生意,但是扣除賴帳的,財產增加寥寥無幾。
大約在六月底的時候,巫馬夕在曲真國東部的綠蘿城接到一樁生意,死者是一個六十多歲吏員,半年前接連喪子喪孫,一家人死得就剩下自己一個,臨死之前想起漂泊在外的一個私生子,便將全部家財托錢莊彙過去,又將自己僅剩的一把老骨頭托巫馬夕一並運送過去,目的地便是巫馬夕現在所在的西曲城。
巫馬夕聽說目的地是西曲城的時候,便知道這筆生意難做,餘款怕是很難收回。
西曲城是著名的境修之城,城內人口以境修和商人為主。商人吝嗇,一毛不拔,境修野蠻不要命,命尚且不要,何況是一具屍體,拿屍體換錢,在他們看來就是空手套白狼。
但是那位吏員給出的條件極為優厚,酬金二百金幣,預付八十,另外一百二十金幣屍到付款。二百金幣在趕屍這個行業裏邊是屬於天價了,對於急需用錢的巫馬夕來說,這筆錢足以讓他賣命,根本就沒有拒絕的可能。
於是巫馬夕便趕著屍首,翻山越嶺、風餐露宿,曆時半年,終於趕到了這座著名的野蠻之都。又經過了一天的折騰,終於找到了這位私生子的住處,無奈的是,空巢。
接下來的一周,巫馬夕一邊守候一邊打聽,終於找到了這位知道趙鐵板下落的麻臉年輕人,但是對方要求帶路費二十枚銀幣。巫馬夕秉著勤儉節約的美德,與其展開了艱苦卓絕的談判,終於將帶路費降至十枚銀幣。
巫馬夕自以為得了便宜,跟著麻臉年輕人且談且行,轉彎拐角,不到五百米便到達了目的地,然後便對著“翻番樓”三個字傻眼了。
趕屍人之於賭徒,是天敵一般的存在。
常年與屍體為伍的趕屍人,向來被視為晦氣的化身。據說與趕屍人接觸後,必須用柚子葉洗澡,否則氣運被敗,輕則喪失錢財,重則喪失性命。
賭徒們向來是氣運至上,自然與趕屍人水火不容,賭界甚至流行著一種說法:踩了狗屎,一天不賭,見了產婦,一月不賭,遇到趕屍人,一輩子不賭。
所以被餘款燒紅了眼睛的巫馬夕,看到大門上的色子牌九時,隻能無奈止步了。
原本指望麻臉能夠把趙鐵板叫出來,誰知道竟然一去無音訊。
十一月下旬的西曲城,寒意漸漸地重了,呼出的氣凝成白霧,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七彩的虹光。寒風從簷角巷隙中吹來,嗚嗚呼呼,夾雜著喧囂而飄渺的人聲,還有一些變調的怪叫和怪笑。這是西曲城境修們的嚎叫,比野獸更像野獸。
翻番樓外的人跡漸漸寥落,隻有兩盞昏黃的燈籠照著朱紅色的大門,以及門上那泛著金幣光澤的鋥亮銅釘。
在燈籠照不到的地方,巫馬夕蜷著身體縮在牆腳。
這次的尾款足夠將他的學費湊足,所以他無法放棄,隻能蹲在門外,如野狗一般等待。
在等待之餘,便開始了立體結構學的練習與研究。
近年來,立體結構學在境修界並不受重視,在意境學院的課程中所占的比重也越來越小。
但是這門課程是巫馬夕的主要學習內容,因為意境理論方麵的教材,他隻有一本《立體結構解析》。對於立誌成為一名境修的巫馬夕來說,這是惟一可以抓住的東西。所以無論這些年過得多麼辛苦,立體結構的學習他也從未間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