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在夢中,我拉著一個陌生女孩的手,奔逃在冰冷的下水道中。

一個充滿了黑色和絕望的世界,沒有人類,也沒有氣息。

我緊緊地拉著女孩的手,在如同神經般複雜的排水係統裏艱難地前進著。

背後不時地傳來“嗦嗦”聲音,時而急促,時而衰竭,這聲音和周圍的腐臭美妙地交融在一起,像是要同化周圍一切不屬於這裏的事物。

我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她的臉上沒有焦急和不安,也沒有失落和後悔,麵無表情下的雙瞳裏,卻透露出莫名的釋然和安逸。

我用力抓緊女孩的手,趟著肮髒的地下水和淤泥,繼續逃竄在複雜的螺旋之中。

我們,是的,這裏就隻有我們。

除了我們,這裏沒有任何人類。

除了我們,這裏剩下的就隻有“那些”。

為了躲避“那些”,為了不讓身邊的這個女孩被“那些”傷害,我盡可能地讓自己跑得更快一點,

盡可能的,讓身邊的女孩,

活得更久一點。

是的,讓身邊的女孩,活得更久一點。

僅此而已。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呢?

為什麼帶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在這裏躲避著那些恐怖的東西,

是什麼理由導致我和我們會陷入在這樣的螺旋之中?

沒有答案,因為我沒有考慮這些的時間,我們連對話的時間都不存在。

我隻是感到害怕,害怕到自己會失去這個女孩,害怕到女孩的身體和靈魂被“那些”奪走。

越是恐懼,我越是奔跑,因為我知道,倘若女孩落到他們手裏,那麼,

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當即自殺吧。

所以,我努力地跑著,拚命地跑著,拋棄一切地往前跑著。

然後,我感覺身體越來越輕鬆,手臂不再因拖著一個人而感到酸疼。

女孩的重量一點點地在奔逃的途中減輕,最後,她的質量變成了“零”。

我回頭,女孩對我微笑,

那種笑是多麼地純粹,純粹到沒有微笑的理由。

是啊,原來一開始就是我沒有注意到啊。

女孩沒有雙腿,慘白的裙擺下隻存有虛無,女孩就這樣漂浮在半空中,被我拽著,拖著向前“飄”動,

我就像是拿著一隻鮮豔的氣球,為了不被人奪走心愛的東西,毫無理由地向前跑著,跑著。

最後,我停了下來,在我的麵前出現了一道鎖著的,滿是鏽跡的鋼鐵閘門。

閘門沒有手把,沒有任何開啟的機關,隻有一條縫隙,黑綠色的汙水不停地從縫隙中流往另一個世界。

我已經記不清多少次看到這扇門,也記不清多少次在這裏停下了腳步。

“嗦嗦”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頭頂的石縫和兩旁的牆壁“卡啦卡啦”地快要爆裂,

我知道,“那些”已經來了。

“你,害怕嗎?”

又一次,我問了女孩同樣的問題。

“害怕,但是,有你在,我不害怕。”

“我們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對不起。”

我看了看周圍,黑色的下水道中塞滿了“那些”。

“不用道歉。”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會陪我一起死。不是嗎?”

女孩露出微笑,那是在鏡子前訓練了無數次的微笑。

這樣啊。

原來她根本就不害怕呢。

她一直都是一副享受在其中的樣子,從一開始就認定了事情的結果。

她隻是注重著是不是能夠跟我死在一起啊。

恐懼自始自終都沒有在她的眼中出現過,她隻是抓著我的手,像一隻蝴蝶一樣,“漂浮”在我的身邊。

無數次地從未知的地點開始,然後無數次地在這裏結束。

仿佛就是被設定好的一樣,一次接一次,殘忍地反複進行著。

她是人類嗎?

單純到如同新生的嬰兒,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需要。

她沒有目的,沒有欲求,沒有寄托,所以,

她不會害怕。

唯一,她隻是想和我死在一起。

但是,

“我很害怕。”

“為什麼呢?”

女孩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因為,那樣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很好笑吧,

或許這就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吧。

我害怕的竟然是別離。

隻要人活著,就會不停地存在別離的偶然性。

正因為活著,所以才會體驗到害怕的感覺。

假設我死了,那就什麼都不存在了吧。?

人類總是毫不負責地用恐懼和饑餓來強調自己正在“生存著”的事實,卻從來沒有人說過死了是否就能夠擺脫這些。

所以,這是無意義的幻想,

活著的人都喜歡這種沒有營養的幻想,

因此,更多的時候,人們還是喜歡說,

“還是死了好。”

那,就去死吧。

女孩聽了我的話,笑了,溫暖的微笑。

“那我們就一起死吧。就這樣拉著手,一起死吧。”

“一起死的話,我們就能夠繼續在一起嗎?”

“這個,誰知道呢?”

女孩說完閉上了眼睛。

周圍變得寂靜。

我們倆手拉著手,被“那些”包圍著,

就像是站立在已經死亡的空間裏麵,封印在那道閘門之前。

“準備好了嗎?”

女孩溫柔地問我,

“如果害怕,就牢牢握住我的手吧。”

我顫抖地抓住女孩的雙手,並且用盡力氣再一次握緊,

白皙的手指,就像是已經死去了一樣,連接著女孩瘦弱的胳膊。

她的身體沒有顫抖,

因為,她不害怕。

女孩靜靜地漂浮在我麵前,

最後,她睜開了眼睛。

“那麼,再見了。”

她說到。

下一秒,女孩脖子以上的部分開始變形扭曲,麵部器官像流淌在下水道中的汙水一樣溶解並且黏合在一起,像是用棍子在黑色泥漿中攪拌似的,夾雜著咕嚕咕嚕的聲音。

我將女孩的雙手握得更緊,纖細的手指因為力量擠壓開始崩裂,湧出大量地綠色液體。

耳邊傳來擴音器裏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機械運作時的零件拚湊聲,鋼鐵之間的擠壓聲。

伴隨著未知的響動,女孩的“頭”部慢慢地變成了一把大口徑的巨型左輪手槍,散發著生鏽機械獨有的腐臭味道,肮髒的槍柄連接著女孩的脖子。

漸漸地,那股聲音像是窒息一樣衰竭下來,隨後手槍的轉輪開始加速,飛快地轉動著。

“哢啦啦啦啦”

“哢嚓”

上膛完成了。

“永別了。”

手槍自主拉開保險栓,

扣下扳機。 一槍,

煙,火藥,

甜美的香味 ...

生命啊,宇宙啊,

請不要記得我,我的名字不值得留下來。

如果在不經意間想起了我,

那就從火柴盒中抽出一根火柴,點燃你身邊的那根美麗香煙吧。

我醒了,被那聲槍響強製地脫離了夢幻世界,再次回到了這個有著“實感”的地方。不過,我更喜歡的是這個世界。

即使這是一個無聊愚蠢的世界,但這裏也不會有那樣肮髒的,並且沒有出口的下水道,也沒有長著一隻眼睛三條腿的“那些”怪物,當然更不會有拿著左輪手槍想殺死我的姑娘。

是“拿”著左輪手槍嗎?我有點記不清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即使是醒來了,睡夢中的觸感仍舊停留在我的身體上,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和信號的話的感受,隻有在做夢的時候才可以體會的到,當夢醒的時候,就會像霧褪去那般完美地消散,什麼都不留下。

也因為這樣,我仍舊沒有體會到死後的感覺,對於死後是否能夠消除痛苦這樣的觀點,我隻能繼續保持質疑和觀望的態度。

我沒有出汗,心跳也沒有加速,平靜到出乎意料。

對於我來講,做完夢之後無需像普通人那樣來應付和適應立刻入侵的現實世界,因為我的睡眠是遊離在現實和夢境的夾縫之中,隻要我願意,就可以穿梭在任何一種狀態之下,這,也是我唯一勝過普通的人的地方。用通俗和能夠讓人聽懂的話來說,就是臆想。

調整了一下呼吸,掀開被子,腳踩到地板上,一種熟悉的寒冷隨之而來,從頸椎開始貫穿全身。寒顫之後,這種感覺明顯好轉,頭依然犯沉,甚至發暈,下半身包括雙腿在內麻木得厲害,此刻我才發現難以站立。

像這樣的情況,是絕對無法再一次入睡的,我的睡眠時間決定於中間是否會醒來,若是中途醒來,就不得不麵對睜眼到天亮的糟糕情況,若是無法醒來,就將接受永運離開這個世界的尷尬事實。這也是我的缺點之一。

我右手扶著牆壁,左手捂著小腹走向衛生間,需要去釋放腹中堆積的水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