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娟娟素影滿江天(1 / 3)

曾昭燏5歲後入私塾就學,在讀了七年的中文後,升入中學,念的是長沙藝芳女校。在這裏,她見到了一生中重要的一個人,堂姐曾寶蓀。

曾昭燏的曾祖父是曾國藩的四弟曾國潢。在曾昭燏未公開的自傳裏,曾昭燏說,自己是曾國藩家族中沒有沾上人民鮮血的,比較心安。這句話有著較長淵源,曾國藩兄弟五人,他是老大,平時與並肩作戰的二弟曾國荃最為貼近,家中留守的隻有老四曾國潢,照顧上下老小,籌備後勤,是唯一一個沒有參與湘軍的人。

曾寶蓀是曾國藩的嫡係曾孫女,藝芳學校就是由她所辦。曾寶蓀的父親曾廣鈞,是曾國藩孫輩中最年長的一個,寶蓀又是曾孫輩中最年長的一個。曾廣鈞為光緒十五年(1895)進士(曾家出了兩個進士,另一個就是曾國藩),具有維新思想,對後輩很放得開。曾寶蓀幼時是跟著祖母郭氏的,這位夫人的丈夫曾紀鴻常常出現在曾國藩的家書家訓中。

曾廣鈞滿足了女兒曾寶蓀三個條件,一是不許纏足,二是不為她幼時訂婚,三是準她入基督教和出洋留學。這也影響了她一生的路徑。

曾寶蓀先後到浙江、上海求學,1911年,15歲時入英國聖公會所辦的一所教會學校——馮氏高等女校,校長是英國人巴路義女士,對她極為器重。也就是在這裏,她接受洗禮皈依基督教,成為曾氏家族第一個基督徒(亦有人稱第一人是曾紀鴻的之子曾季融)。

而後,曾寶蓀由巴路義女士帶到英國留學,直至進入劍橋大學學習師範教育,立定誌向,回國後以從事女子教育為終身職業。曾寶蓀終生未嫁人,她有名言:“我如果結婚,頂多能教育十個子女,不嫁人,全心奉獻給教育,我可以有幾千個孩子。”

有人說,曾寶蓀這話是對著曾昭燏說的。曾昭燏在藝芳女校形成了後來獨特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曾昭燏回憶說:“藝芳雖不是教會學校,而教育帶有宗教性,因曾寶蓀是個基督徒,不過她不是個普通‘吃教’的人,而是一個對於基督教的哲理有研究的人。她每天早上和我們全體學生講話,告訴我們:‘人在上帝麵前是平等的’‘做事要負責認真,做人要勇敢堅強,有是非心,有正義感’‘要愛人如己,犧牲自己,幫助別人’。這些話在我生平做人上,起了相當大的影響……”

藝芳學校各班級以禮、樂、射、禦、書、數依次命名,設有英文、算學、音樂等先進課程,不少教材都是在校老師編寫,教學方式靈活,還推薦課外讀物。20世紀的20年代後期,南方正流行著一股“革命的殺氣”,湘鄉的學生運動氣息濃重,但藝芳女校堅持不參加學生運動,以學業為主。居於藝芳學校隔壁,由毛澤東創辦的船山學社與該校政見不合,後來就起了衝突。船山學社的梭鏢隊,來到藝芳學校,“來解散我們的學校,我們認為這是不公平的事,抗拒著不接受命令,大家搶著把學校的東西往附近的同學家裏搬,衛護著校長出了大門,然後大家集合在教室裏,唱歌,用墨水在牆上寫‘藝芳精神不死’的標語。然後大家呼口號,整隊出門”。

正是在藝芳女校,曾昭燏開始接受現代科學知識教育。也正是在這裏,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時代衝突的無奈。但她堅持留下來,積極幫助堂姐恢複女校,後來奪回了部分被船山學社占據的曾家祠堂,由曾寶蓀返回,繼續辦學,走的還是曾家“耕讀持家”的路徑。1929年,曾昭燏於藝芳女校畢業,曾寶蓀邀她留在長沙續讀,將來回藝芳教學。但她在南京中央大學教學的二哥曾昭掄攜妻俞大絪回鄉探親,要求曾昭燏去南京就讀。

曾昭燏考上南京中央大學中文係那一年,蔣介石率領的北伐戰事取得成功,北都被廢,南京被確定為中國首都。在這裏,曾昭燏受到了名師黃侃、胡小石的賞識。

南京,曾是太平天國的“首都”,也是曾國藩的心頭大患,差點連九弟的命都搭進去了。天國陷落後,屠殺是必然的,到底殺了多少人,至今也沒有具體的數據。但民間有個說法,曾國藩因為在南京的屠殺手段殘暴,被人們稱為“曾剃頭”、“曾屠戶”。據說,現在南京小孩夜哭,媽媽說“曾剃頭來了”,小孩就不哭了。

曾國藩去世後46年,曾昭燏來到南京,開始了她未知的求學生涯。那一階段,她常常與同學們外出遊覽,並不忘記帶著小妹妹昭楣一起去。

在小妹妹印象裏,姐姐的詩詞功底深厚,喜歡吟誦時景、人事。來到南京後,六朝煙雨,建鄴風情,秦淮雅韻,鍾山名勝,無不令人陶醉。東郊一帶,山峰雄秀,植物繁茂,中山陵園正在緊張施工中,這裏西鄰明孝陵,東毗靈穀寺,其中一座寶誌塔起源於梁代的,是梁武帝為紀念名僧寶誌所建。這座靈穀塔也成了曾昭燏人生中最重要的驛站。

哥哥嫂子都在中央大學教學,母親陳氏也從湖南跟到南京,照顧孩子們的生活。曾昭燏與同學們登北極閣、遊覽玄武湖、漫步石頭城下,累了就坐下小憩,一件件拿出母親提前烹製的飯菜,還備著酒,吟詩作賦,你一言我一語的,一旁的小妹妹則悶頭吃著東西,看她們暢飲應對。

她曾回憶與老師覽勝之趣:

攀牛首,陟棲霞,探石頭城之故跡,攬莫愁湖之勝景。嚐於夏日荷花開時,天才微明,即往玄武湖,載一葉扁舟,破迷茫之晨霧,搖入荷花深處,輕風拂麵,幽香沁人,以為斯樂南麵不易。又嚐於櫻花盛開之際,遊孝陵及梅花山,坐花下高吟唐人絕句曰:“玉女來看蕊花,異香先引七香車,攀枝弄葉時回顧,驚怪人間日易斜。”

曾昭燏的詞,引人盛讚,她的“小閣飛空,一池碧映垂楊路;絳雲深處,聽盡瀟瀟雨”,半闋小詞,讓國學大師、古文字學大家胡小石為之側目,算是成就師徒的開端。

中央大學中文係,以文著稱,教授中的黃侃、汪東、胡小石都是此中名士,曾昭燏經點撥後,書法、詩詞都有大長進。有人說她的詩直追盛唐女詩人。著名書法家張十之說:“我一生欽佩的女詩人,也隻是曾(曾昭燏)小姐一個。”雖是溢美之詞,但亦可見一斑。

但曾昭燏的詩詞極少發表,她以為這是一種私人寫作,是她生命裏的隱私。

她的一首《讀李秀成自述手稿》,可謂寫出了對人與曆史之間的無奈和傷感:

一火金陵萬屋墟,焚身猶欲救魚池。

百年心事分明在,試讀名王自由書。

萬家春樹感深恩,巷哭江南盡淚痕。

身後是非誰省識,欲從遺墨共招魂。

曾家是靠剿滅太平軍,殺掉洪秀全、李秀成等人而發跡,曾家對敵手“紅毛子”似無好感。但曾昭燏卻對李秀成“別有鍾情”,不斷收藏有其海外版供狀備印,還為其賦詩,詩文中既是對清廷的質疑,也有對執行者表示的責備。一是一,二是二,功過分明,是非明辨,是曾昭燏的堅持。

大學畢業後,曾昭燏在南京任金陵大學附屬中學國文兼職教員。1934年秋她考入金陵大學國學研究班深造,與其同班的有遊壽、沈祖棻等日後成為大家的同學,胡小石是這裏的老師。在金陵大學,曾昭燏完成了《讀〈契文舉例〉》一文,後刊於1936年本校《小學研究》雜誌,成為她最早的學術著作。此後又在金陵大學附中擔任高三國文教師。在這期間,她一直沒有中斷過與胡小石的師生關係。

曾昭燏曾憶說:“受業於(胡小石)先生之門,適今三十有一年,其間獲侍硯席,質疑問難者亦十餘載。”胡小石畢生致力於古文字學、聲韻學、書學、楚辭之學、中國文學史之研究,是少有的全才。曾昭燏多年追隨其學問,甚至為求學住在胡家。(莊天明文稱“胡小石留曾昭燏在自己家住了三年之久,視若女兒,傾心相授”。)

“餘自一九三一年秋始識師。其時師在金陵南雍講甲骨文及金文課,餘往聽課,驚其引證之淵博,說理之致密,自是有課必往聽,亦嚐登門請益。師手寫聲韻表及說文雙聲字例,皆命餘謄錄一遍,餘略知古文字聲韻之學,皆師之教也。師講中國文學史、楚辭、陶謝詩等課,不僅見解精辟,且深得其神味,聽者座無虛席……”

胡小石去世後,曾昭燏飽含深情,為恩師撰寫墓誌,其中尤其提到她收獲最大的是古文字之學、書學和楚辭之學。曾昭燏尤愛楚辭,她對屈原別有“感情”,從小就被母親引導閱讀屈原作品,後來她還寫過《讀楚辭》九首詩作,她以為,作為知識分子的代表,非屈原莫屬。

1935年是曾昭燏的一個轉折年。她麵臨繼續留守教學,還是出國留學的選擇。二哥曾昭掄曾留學美國,他督促妹妹盡快走出去,並願意讚助費用。

同治七年(1868)五月二十四日,曾國藩為曾家女性列了一個“課程表”:

早飯後

做小菜點心酒醬之類

食事

巳午刻

紡花或績麻

衣事

中飯後

做針黹刺繡之類

細工

吾家男子於看讀寫作四字缺一不可,婦女於衣食粗細四字缺一不可。吾已教訓數年,總未做出一定規矩。自後每日立定功課,吾親自驗功。

曾國藩多次致信四弟曾國潢督促落實。但事實相反。曾國潢雖為人忠厚,但他很開明,一方麵督促孩子們讀書學習,另一方麵則讓他們體驗農活,言行一致,不脫離實踐。他對子孫們有一個要求,不得納妾蓄婢。所以他的兒子曾介石一直是這樣帶頭的,他妻子一連生了八個女兒,但他始終沒有納妾。後來妻子也很爭氣,連生四個兒子。可惜前三個都夭亡了,隻剩下一棵獨苗。這個男嬰就是曾昭燏的父親。老來得子,曾家給曾廣祚的任務就是讀書。其妻子陳季瑛(有說陳秀英)出身名門,16歲嫁到曾家時,因婆婆過逝,早早地接過了管理家務的接力棒。此時曾家家道已開始衰落。

曾廣祚,身為秀才,卻不懂生計。像上輩人一樣,陳秀瑛與他也生了12個孩子,6男6女,有一對男嬰雙胞胎,但最後留存者是7人。上下二十幾口人的生計,全壓在了她身上,日子艱難。

曾昭燏在姐妹中排行老三,但前兩位早夭,她就順勢成為老大,自然要協助母親分擔家務。

曾昭楣是家裏最小的女兒,也是曾昭燏最疼愛的小妹妹。曾昭楣回憶:“燏姐長我十一歲,幼時我多病,每次都是她給我講故事,剪紙人,喂藥。先母治家甚嚴,對我們教育尤為注意,家中設私塾,請一飽學的老師專授中文。我等都是五歲入學,讀完十三經,兼背誦古文詩詞等。滿十二歲去長沙進初中。族叔筱屏老師從燏姐教起(長次兩兄另從一師),至我讀書,整整在我家教了十八年。燏姐學的最精,詩詞歌賦,無所不能。後入藝芳攻讀六年,學行俱佳。”

曾家長次兒子分別為曾昭承、曾昭掄。他們倆就是在曾昭燏出生的那一年考取了清華大學的留美考試,費用是庚子賠款。當時曾家家族反對其母將兒子送到國外留學,但陳氏堅持教育優先,昭承就讀了哈佛大學經濟係,昭掄讀了麻省理工學院化學係。後來,一個在國民政府任職,抗戰勝利去台灣接收,直到去世;一個成為中國著名化學家,中科院學部委員,並就任教育部副部長。

為了保障曾昭燏留學,二嫂俞大絪特地為她輔導英文,俞大絪曾留學牛津大學,時任中央大學外國文學係教授,後來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六冊《英語》就是她編撰的,被稱為“中國英文啟蒙之母”。

1935年,26歲的曾昭燏告別金陵,前往英倫。她成為近代中國第一位留英學考古的女生。在英國,她時常想念那些摯友和舊時光,“猶記芸窗共一編,幾回風雨對床眠”,但她更沒有忘記學費的來源及留學的目的。

二嫂給她的補課,讓曾昭燏在英國更暢快地來回奔波尋找資料,她把寒暑假都耗在了博物館裏。戰亂不斷的中國,因為各種原因導致文物流失他國,英國即是一個“大戶”。曾昭燏很是留心。後來,那些采擷自英國各地博物館的中國銅器資料,成為她碩士論文的重要材料。

在倫敦大學研究員攻讀考古學,讓曾昭燏結識了諸多重要人物,如吳金鼎、王介忱、夏鼐等,同時與國內幾位頂尖的大師(如考古奠基人李濟、曆史學家傅斯年等)加深了聯係,奠定了她走向專家之路的基礎。

為了讓妹妹去英國讀書,曾昭掄把每個月工資的百分之六十拿出來供給曾昭燏,但他畢竟是一介教師,時間長了也無法承受。這個時候,資助曾昭燏的人中就有時任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主任的李濟,他為曾昭燏提供經費讓其去英國、德國博物館考察,回國後還聘任她參加中央博物院籌備工作。

曾昭燏在留學時也曾遇到過困惑,1936年6月19日她大著膽子給傅斯年寫了一封長信。

要說清楚曾昭燏與傅斯年的關係,隻要提到曾昭掄的妻子就可以了。傅斯年之前曾有父母之命的婚姻,據說還是聊城第一美女,但兩人一直過不到一起去,鬧鬧騰騰之中,讓這個“大炮性格”的學士很是困惑。1934年夏,他與原配離婚,幾個月後即與俞大綵結婚。俞大綵是曾昭燏二嫂俞大絪的妹妹,畢業於上海滬江大學外語係,英文、文學俱佳。

從年齡上看,傅斯年比曾昭燏大18歲,論資曆、論學問都遠遠在其之上,她致信於傅斯年求助,也是常理,當時在英國留學的夏鼐也曾給傅斯年寫信請教。從曾的信文看,前半部分主要是討論關於她選學專業的彷徨,她說倫敦大學各學院課程很多,卻可以自由聽講實習,所以這一年來,她與夏鼐、吳金鼎三人都在其他學院上課,論文可以馬虎一點,主要是想多學東西。關於專業,她曾想學印度考古、埃及學、或是巴比倫學,甚至是梵文:

夏鼐大約決計學埃及學,我本來也想學埃及的,已和教“埃及學”的教授接洽過,他表示歡迎,但夏鼐既學此,我不想學了……愷姐說“與其學埃及巴比倫的東西,不如學點梵文”,但我知道學梵文的中國已經有了,陳六哥和許地山就是有名的,您對於此事覺得如何?

緊接著就轉入了更私人的話題了:

我還有私人的問題,我在國外讀書,以前是家裏供給,現在是老文供給,但老文收入有限,最多能供給我一年,所以我在英國,隻有一年了,您給夏鼐的信說“不必學有所成,即學到半途而返,猶有用處”,假使我把這一年的工夫專學近東的文字和曆史,您覺得有用沒有?

您信上又說“夏鼐與吳金鼎從葉茲讀書,無非備其顧問”,當然呢,我也是顧問之一,但我在此地讀書,或者可以借葉茲的力量,得到一筆獎學金,可以延長一年或兩年,此事雖不可必,但有五分可能,本來是互相利用的性質,他利用職權我的學識我利用他的金錢,也無所不可。我假使得了獎學金,便勢不得離開此地,而勢不得應酬式的寫篇論文,但寫個關於中國東西的論文,不到半年就完了,橫豎是騙人的,他們也不懂,而我可以利用其餘的時間來學其餘的東西,您以為如何?

現在我總結地問您幾個問題:

(一)假使我不能得獎學金,那我在英國隻有一年的時間,我應當學什麼?還是學點科學的方法?還是學一種文字和曆史?不讀學位,在中國有沒有關係?

(二)假使我能得獎學金,則在英國尚有二年或三年的時間,除寫一篇論文外,其餘的時間,應當向哪一方麵研求?

我沒有寫信和老文商量,也沒有和家裏其餘的人商量,因為他們於中國考古界情形完全不懂,於外國考古學尤其不懂,冒昧地寫信麻煩您,希望您為我個人著想,為中國的考古學發展著想,我學什麼東西最有用處,趕快回信給我,因為我在暑期中必須決定下期的計劃,您既然不憚煩地指教夏鼐,希望您也能不憚煩地指教我,您知道老文很深,一定能想念我一切的話都是真的,最後請您看完此信,即刻撕掉,不要給別人看……

信文率性、真實。曾昭燏渴望得到幫助,因為時間不等人,她的學費已經捉襟見肘了,她又不想太依靠別人,她要速戰速決。但她拿不定主意,到底該學什麼,言語之中又對考古有著依戀。但自己學到的東西,能在未來起多大作用,她吃不準,畢竟她的經曆太單純了。她希望學以致用,能在快畢業時把就業的方向找準。

從信內容基本可以判斷,曾昭燏與傅斯年並不是太熟,但以她的性格看,她會很篤信一個人的魅力。胡適曾讚譽傅斯年“有偉大的魅力”和“最善於做學問”,作為教育界、學術界的大哥大,他的耿直、真實和義氣頗受人追捧。曾昭燏在後來的回憶中也曾表述,自己治學受傅斯年的思想影響最大。南京博物院藝術研究所莊天明撰文認為,曾昭燏心中真正理想的男人,應該是傅斯年。他認為:“從曾昭燏自傳中或多或少的表明,傅斯年是她一生中受到影響最大的人、關係最親密的人,也是感情最深的人。當曾昭燏聽說傅斯年在台灣操勞過度不幸去世時,竟如晴天霹靂、悲痛萬分,在辦公室掩門拗哭。這充分說明曾昭燏對傅斯年有著很深很深的感情。而從傅斯年與曾昭燏的人品推論,如果他們之間如果真有感情,也會相互藏在心底,相期於來世。”

曾昭燏直接督促傅斯年盡快回信給她,並叮囑閱後即焚。信中還有一位神秘的“老文”,不知為何許人物?總之,曾昭燏是充分信任傅斯年的,可以隔著千山萬水把肚子裏的真心話統統告訴他。

後來證明,傅斯年對曾昭燏的指導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正是在他的鼓勵下,曾昭燏選擇了艱苦的田野考古。這一轉變,讓她視野打開,靈感突現。

1937年6月初,曾昭燏以學術論文《中國古代銅器銘文與花紋》,得到導師葉慈的首肯並獲文學碩士學位。這篇論文本身就是一部有關青銅器銘文和花紋的解析專著,文中所列古代銅器上的600種徽識,是從2082件青銅器中整理得來,受到了英國學者的讚許。這是年輕的曾昭燏學養多年的一次迸發,這部成名之作,為她贏得了留校任教的機會。任教期間,在牛津就讀的俞大絪、俞大縝姐妹結束學業,她們與曾昭燏快樂聚會,互道衷腸,然後一起離開倫敦抵達巴黎,此後俞家姐妹購買船票歸國,曾昭燏則按照中央博物院李濟的約定和學習計劃,赴德國柏林國家博物館參加什維希威格(Schleswig)為期10個月的考古實習。

在德國,她自稱是“十分關鍵性的一年”,因為“接觸到了實際,看到了書本裏沒有的東西”。除了10個月的考古實習外,她又去慕尼黑博物院參加藏品整理和展覽設計等實際工作2個月。作為研究員,她還參加了柏林地區及什維希威格田野的考古發掘。實習結束後,分別寫出《論周至漢之首飾製度》論文一篇、《博物館》專著一部,作為兩次實習的成果。這些著作都是讓她在國內走上女博物館學家和考古學家的“墊腳磚”。

曾昭燏本可以安穩地留在英國倫敦大學任教,繼續攻讀博士,但她辭職回國了。

有人說是經濟負擔問題,其父親患有精神疾病,45歲即去世了,留學英國,學費不菲,家中積蓄幾乎耗盡。但更多的史料認為,是因為抗日戰爭爆發了,家國遭侵,抗日烽火處處燃起。1938年9月,曾昭燏取道法國,一路乘船漂泊回國。

回國後,曾昭燏首先到了昆明,她見到了李濟。李濟的學術地位,已無需贅述,20世紀20年代的哈佛大學博士生,29歲就任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人類學講師,與著名的四大導師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同執教鞭。後來他又出任了傅斯年參與創辦的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主任,領導並參加了安陽殷墟、章丘城子崖等田野考古發掘,使得發掘工作走上科學軌道,造就出中國第一批水平較高的考古學者。曾昭燏在英國留學時,他曾赴歐洲講學,並於1938年被推選為英國皇家人類學會名譽會員。這個年輕的中國學生在“自撰簡曆”中最後寫道:“要是有機會,還想去新疆、青海、西藏、印度、波斯去刨墳掘墓、斷碑尋古跡,找些人家不要的古董來尋繹中國人的原始出來。”

李濟在考古學上的皇皇巨著,令人豔羨,很多人忙了一輩子也不及他的十幾年輝煌,他在刨墳掘墓間尋找著中國人上古時期的密碼,後來他去了台灣,遺作仍是《安陽》。李敖稱李濟是“最後一個迷人的學閥”。

戰亂紛飛之中的中國,初始並沒有忽視考古事業的發展,以及對後備人才的培育。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最早在國都南京成立,傅斯年是主任,下設自然、人文和工藝三館,分別由三人任職籌備專員,李濟是其中之一。後來李濟接任籌備處主任,他任期最長、最有建樹。他在組建中博建築委員會時,聘張道藩、傅斯年、丁文江等任常務委員,並聘建築學家梁思成為專門委員。抗戰前一年,中央博物院理事會成立,蔡元培、朱家驊、傅斯年、羅家倫、胡適等13人為理事,蔡元培為理事長。理事會負責審議博物院預算決算,監督藏品保管,為開展學術研究需要設立各種專門委員會及其他專門事項。當年11月12日,中央博物院在南京舉行奠基式,也就是後來曾昭燏終生服務的南京博物院前身。在鬼子來了之後,博物院主要事業停擺,開始了艱難的流亡之路。在李濟帶領下,這批文化同仁們,冒著鬼子的炮火,護送著不可估價的1000多箱文物和10多萬冊圖書資料,陸續到達昆明。他們要繼續開展工作,一個民族的文化永遠是不可征服的。

但他們需要人手!吳金鼎回來了,夏鼐回來了,曾昭燏回來了,他們共赴國難,承接前輩,渴望有所創舉。李濟很是重用這批留學人才,曾昭燏初回來時受聘為博物院籌備處專門設計委員,沒多久即被提拔為籌備處代理主任、總幹事之職。有人認為,這其中有李濟上司傅斯年的作用,但也不能排除李濟對這位人才的愛惜,她在異國留學時,即與這位大家有所聯係溝通。也正是在李濟支持下,她撰寫出中國第一本博物館專著《博物館》,盡管多為她執筆,但她還是客氣地署了兩人的名字,也正是在這個階段,他們傳出了亂世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