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最時髦的字眼恐怕就是“下崗”二字了,萬萬沒想到,作了幾年機關辦公室主任的我,竟也成了失業大軍中的一員。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堂堂五尺男子漢總得為老婆孩子的生計承擔點責任,於是,我隻好丟下那副可憐的“尊嚴”,蹬上三輪車,做起了零售水果的生意。
為躲避遇到熟人時的尷尬,我將零售點設在城郊接合部的趙村,這裏東靠107國道,西臨鎮醫院,的確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幾個月下來,雖說辛苦一些,腰包倒也充實不少,這使我得到了許多欣慰。
這天,我從水果批發市場蹬來了一車剛從南方運來的黃菠蘿,個個滾瓜溜圓金燦燦的,煞是好看,一到零售點,我就扯起嗓子吆喝起來:“瞧一瞧看一看啦,又酸又甜的海南大菠蘿,物美價廉好吃不貴呀,您來晚了可就買不上嘍……”
聽到我的叫賣聲,候車的、看病的人們“呼啦”一下就圍了上來,不大會兒,一車菠蘿就所剩無幾了。我滿意地數了下鈔票,正打算把挑剩下的菠蘿帶回家讓老婆孩子“嚐嚐鮮”時,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叔叔,您這菠蘿好吃嗎?”
我回頭一看,見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姑娘,手裏掂著一個編織袋,兩隻大眼正死死地盯住車上的黃菠蘿。甭問,準又是個饞嘴貓。於是我便故意逗她說:“小姑娘,這菠蘿可好吃了,酸酸的,甜甜的,又開胃又解渴……怎麼樣,買一個?”
小姑娘舔了舔嘴唇,想了好大一會兒,才從衣袋裏抓出一把零錢遞給了我。我一瞅便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道:“你這孩子開什麼玩笑,這點錢夠幹什麼的!”
小姑娘小聲辯解道:“叔叔,這是一塊多錢呢。”
我“撲哧”一下樂了:“一塊多錢?買菠蘿皮都不夠!”
“那,我買一塊行嗎?”
“我這菠蘿不零賣!”看著小姑娘那失望的樣子,我又嚇唬她說:“快去找你大人要錢吧,不然的話,我可要走了。”我一邊說著,一邊推車佯裝要走。這一招兒果然奏效,那小姑娘上前一把攔住了車,將手中的編織袋往我手中一遞,懇求道:“叔叔,我再把這袋裏的東西都給你,換一個菠蘿行嗎?小的……爛的也行啊!”
我打開編織袋,見是酒瓶易拉罐之類的破爛,不禁愣了一下,不解地問:“你一個拾破爛的,怎麼想起吃菠蘿來了?”
“不,不是我吃,是給我奶奶吃。”小姑娘說到這兒,眼淚不覺簌簌地掉了下來,“她病了,已經整整三天沒吃東西了,今天早上她對我說,‘小紅,我想吃點酸酸的、甜甜的東西,哪怕是顆山裏紅也行……’可這季節哪有賣山裏紅的呀!我聽您喊這菠蘿就是酸酸的、甜甜的,就想給奶奶買一個,可家裏就……就剩下這點錢了……”
我沉默了一下,又問道:“你爸媽呢?怎麼不向他們要?”“爸爸死了,媽……她走了。我舍不得奶奶,沒有跟媽走,可……可我聽大夫說……奶奶,她快要死了……我……我好怕呀!”說到這裏,小姑娘“哇”的一聲哭開來……
聽到這裏,我也隻覺得鼻子一陣發酸,急忙在車上挑了三隻大個的菠蘿,用塑料袋裝好遞給她說:“孩子,快,快給奶奶送去!”
小姑娘愣了一下,淚水在眼眶裏打了個漩,隨即接過塑料袋扭頭就跑,可剛跑幾步,突然又回轉身來,將袋裏的兩個菠蘿重新放進我車裏。然後又把手裏的那把零錢遞給我說:“叔叔,您是個好人,等我長大會掙錢了,一定還您……”說完,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朝醫院跑去。
從第二天起,每當我又拉著菠蘿到趙村時,都會特意給小紅姑娘挑上一兜留著,誰知一連幾日都未見到她的身影。這天傍晚,我實在按捺不住,便提著那一兜菠蘿徑直來到了醫院。在傳達室值班的是位老大爺,一提起那小姑娘便喋喋不休地講了起來:“噢,你是說小紅吧,那可是個苦命的孩子,爹死娘改嫁,奶奶還有病,為了給奶奶增加營養,她每天放學都去撿破爛,難呀……”
“那,她奶奶現在怎麼樣了?”我急不可耐地打斷了老大爺的話。
“死了,聽說是吃什麼菠蘿吃死的……”
“什麼,吃菠蘿怎麼能吃死人?別開玩笑了!”我大聲驚叫起來,“這是不可能的事嘛!”
“開頭我也不信,可聽大夫說,這菠蘿吃之前必須要先在鹽水裏浸泡一段時間,否則,什麼‘酶’就不分解,身體虛弱的人吃了就會頭暈惡心休克什麼的,你想:這醫學常識連咱大人都不懂,她農村孩子咋會曉得?這不,當天夜裏就死了。”
“啊!”我不禁驚呆了,滿滿的一兜菠蘿骨碌碌滾落在了地上……
打那之後,我再也沒見到過那個叫小紅的孩子,可每當我遇到買菠蘿的顧客時,卻總不忘叮囑一句:“這菠蘿一定要先在鹽水裏泡泡再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