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我在南姚園的家(1 / 3)

他的創作“堡壘戶”

一九八一年。

劉紹棠知道我嫁人的消息,是四月份的時候,就尋到我南姚園的家裏來,氣呼呼地看我。我知道有這麼一天,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所以他氣勢洶洶的我也不怕他。

既然來我們家,進門就是客,我以禮相待,我就領他房前房後看了看。他無心看風景,對我說:你把我的半條命弄丟了。

我不跟他言語,免得把導火線點著了。

我當時正懷孕,身體有些臃腫,他就嘲笑我,說:你看你,身材都垮了,一副小農思想女人的模樣。我一笑了之,不跟他爭論,他這樣的話,我聽得多了。

他又拿出一本書,說:你不太聽話,你已不是“春草娘”,《春草》不是你兒子,我把《春草》改名為《雞鳴風雨女蘿江》了。《雞鳴風雨女蘿江》是《春草》裏部分內容的單名,因為他對我心裏有氣,所以故意這麼說我。

後來他又來過我的家好幾次,看我的愛人對我真的很好,就放心了。當時他曾跟我說,如果他對你不好,我無論如何要把你帶走。

劉紹棠還常給我寫信,他的一些活動,如開會啦,出版書啦,上報紙啦,有什麼事都跟我說,我就說你也挺忙的,就別老給我寫信了。實在要寫,就一個月來一封吧,跟我報告報告,讓我知道你的情況,我就可以放心了。

這一年,他的《蒲柳人家》,獲得了全國性小說大獎。長篇小說《狼煙》也在各地方雜誌上連載。

一九八二年。

春暖花開的時候,他來南姚園住,當時他的社會地位又得到了恢複,他來我們家的時候,都是有專車送他,同行的還有文學青年、武警戰士、司機等許多人。

我的女兒是一九八一年下半年出生的,他特別喜歡小孩,在我們家住著,我做飯或者幹活的時候,他就幫我抱女兒,從八二年到八六年一直抱到六歲。他還堅持給我寫信,我說你別寫了,他說他習慣於這樣的寫作方式,寫著信,就是和我聊天,心裏就有譜。

八一年到八六年,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來我家住一個星期。在他的散文集裏,說在鄉下的“堡壘戶”搞創作,說的就是我們家。

我們家院子後頭有一棵大榆樹,春天時,榆樹正掛滿一串串粉嘟嘟的榆錢兒。劉紹棠一進我們家就興奮地點名要吃榆錢飯。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說:真是沒有受不了的罪,卻有享不了的福,你這個人是天生的窮命!他就不言語了。

我愛人待客熱情,給他買魚買肉,他動了幾下筷子,就放下了。

第二天中午,我從外邊回來,我看見大榆樹的樹杈間有幾個人影在動,我仔細一看,原來是村裏幾個頑皮男孩正在樹杈間的鳥窩掏鳥蛋。我大喊一聲:小壞東西,我打斷你們的腿!

樹上的男孩看我虎著臉,都有點緊張,趕緊跟我求饒。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饒你們可以,罰你們每人捋一兜榆錢兒。

幾個男孩一聽,歡呼雀躍:在樹杈間蹦來跳去,不一會兒每人就捋了一大兜,跳下樹來,邀功似地交給我。

劉紹棠早從他寫作的小房間裏衝出來,對我歡呼:今天能吃上榆錢飯啦!

我說:你這不是要我短嗎?我哪裏來的玉米麵!

有了榆錢兒,沒有玉米麵,他拿起榆錢串兒,一陣大嚼,生吃起來,連聲喊爽,連聲誇甜。

我知道他不是憶苦思甜,而是舊夢重溫。

以我為原型的小說

他寫過一篇小說叫《綠楊堤》,男主角叫姚園大,女的叫水芹,書裏的故事就是結婚第二天,水芹的丈夫死了,你看這人可氣不可氣,住在我們家,吃在我們家,還專門寫我們夫妻的不好。

城裏事兒多,他難靜下心來寫作。有的時候他是來我們家找靈感,先有一個構思,寫好提綱,先寫一部分,然後回城繼續寫。作家晚上熬夜,早上起來晚,我就給做好飯,熱在鍋裏,我和愛人出去做農活,誰也不打擾誰。晚上,是我們家大討論的時間,劉紹棠寫了一天的小說,就愛給我們念一念,讓我們聽聽是不是有味兒,有時我們說好,他就高興得不得了,他說他的小說是寫給老百姓看的,我們說好,那就八九不離十。

有時我們覺得不自在,他就讓我們把村裏的故事說給他聽,說一個晚上,把村子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那些事兒篦子似地篦了一遍。那次他寫的小說題目叫做《煙村四五家》,寫苗小莠子醉酒,就是我白天做工時,聽別人說的笑話說給他聽。他給我們讀,說苗小莠子喝醉,隻是在房間裏麵哭哭鬧鬧。我說農村人醉酒可沒那麼文雅,我們村有一個愛喝酒的酒糊塗,是個懶漢,一有點錢,愛上小店買酒喝,而且一喝就醉。沒有娶親,是一個喝飽全家都醉的光棍,喝醉酒,就往家裏走,走到半路,走不動了,看到一大捆玉米棒就往垛裏靠,一靠就呼呼睡著了。天亮後,人們看見他一頭紮在垛裏,屁股翹在垛外,估計是半夜風涼,不由自主地往裏鑽,露一個屁股倒像烏龜背。村裏人就開始喊他,他一邊掙紮一邊說:我還睡一忽兒,睡個回籠覺。許多人拽他的兩隻腳往外拖,他就雙手扒拉著玉米棒往自己身上裹,說我的被子,我的被子,別掀我的被子!當時我們全笑死了。劉紹棠就改了原來的醉酒戲,寫成這個場麵。

他又重新讀了一遍,我們一聽,說,這才有味兒。

他在我們家,沒有多少麻煩,他寫他的,住他的,我們自己去幹自己的活兒,也就添雙筷子而已。他吃飯最簡單,棒子粥、窩頭、鹹菜就好,都是自家產的東西。其他的就是喜歡吃豆腐,他說他是正宗的農家子弟。我說,你最好飼養。

一九八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