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穀豐
漂泊與寄居,是我讀完祝成明的散文集《九樓之下的城市》之後的感受。在此之前,我零散地讀過成明的不少散文,那些作品也基本上收入此書,但印象隻是一些碎片和零件,沒有形成作者人生經曆和生命思考的完整線索。可以打一個比方,過去成明的散文是一個個散亂的珍珠,如今的彙集,恰如一條金線連綴起了個體的獨特風景,最終形成了一條具有審美價值的散文的珠鏈。
作為一本書的眼睛,《九樓之下的城市》這個書名並沒有涵蓋此書的所有內容。可能這是作者的有意為之,也可能與成明選擇人生中的近距離體驗作為寫作的入口有關。這是我的一已揣測,不見得準確和高明,因為散文的每一個標題,如同美女銷魂攝魄的眸子,要讓她風情萬種贏得所有男人的歡心是有難度的。
成明的散文沒有設置閱讀障礙,沒有遊離日常生活經驗之外的玄想與冥思,人間的煙火氣息透露出一個有著深刻鄉土體驗的作者無法掩飾的底層身份與農村籍貫。我在閱讀這些作品的時候,時常感到熟悉、親切、溫暖,並產生強烈的共鳴。成明筆下的農村、城市、校園乃至作品中的人物,近乎我曾經生活的寫照,似乎同我有著相近的文化血緣和文學方言。
漂泊與寄居,是《九樓之下的城市》的一個主題,也是成明人生經曆的一個概括和提煉。漂泊與寄居,是現代漢語中兩個獨立的單詞,但在一個人生命的體驗中,兩個詞卻往往呈現一種邏輯關聯的狀態。收入書中的八十多篇散文,從標題的字麵中,隻有第一輯中的《寄居者》一篇直麵了這個主題,而漂泊的內涵和個體命運,卻是深深地隱藏在文字背後。近乎詩意的現代性文字,清晰地勾畫了作者漂泊的路線圖。
江西省廣豐縣一個叫管村的山村,是成明人生啟蒙的原點,然後在洋口過度,就此出發,到達了上饒、南昌、廣州、貴陽,東莞等一個個驛站。我無法計算出成明人生旅途中的漫長距離,我隻看到作者夕陽下的踽踽獨行和寂寞背影,疲憊、饑餓、焦渴的文字,是他前行的瘦馬,異鄉的風景,就是他旅途中的枯藤、老樹、昏鴉和小橋、流水、人家。
屈指數來,成明在東莞寄居的時間已經有了4年。東莞雖然雨水豐沛,氣候溫和,土地肥沃,我雖然同成明對門辦公,日日相見,隔三差五小酌,但仍然沒有看到他落地的根須。我對一個文學朋友的全部了解來自他的文字,成明的所有人生秘密,都潛在那些富有詩意和情感的語言中。酒、河流、山鄉、城市、書室、家園、村莊、風這些既是生活中所指同時又是文學和心靈能指的物質,讓我窺見了成明作為一個城市寄居者的文學指紋。作為一個曾經的寄居者,我與成明對東莞這個高度物化的製造業名城有著許多共同的感受和精神共鳴。
成明愛酒,這是他書中公開的自白,無論是酒量、酒風、酒品、酒德,成明似乎都是一個沾了魏晉、唐宋遺風的高士。在成明身上,我看不到酒精對他年輕身體的影響和傷害,他總是能夠控製住肉體背後的真實形骸。
成明對酒的熱愛是深入骨髓的,他說“酒精有一條屬於它自己的道路,沉鬱,崎嶇,向上。它在每一個人身上經過,駐留。對於我而言,東莞的某一條街道和小巷是通往酒香的。我與一些人曾經在這條路上折返,徘徊,帶著異鄉人的疲憊、文字書寫者的沉迷和壯誌未遂者的缺憾。酒精養人,也傷人。我們出發的時候還是個郎當少年,歸來時已是遲暮老人。在東莞,酒精呈現給我們的,是另一種精神的食糧。它是液體中的最高帝王,它聚合了光,也聚合了哀樂,讓我們忍不住伸出雙手,捧住酒杯,久久不放。它使人幸福,也使人疼痛,在它溫潤的身體裏,我們獲得了一種暫時的歡悅與滿足。”在那些率性的文章中,成明一不小心就把我出賣了,我也成了他在東莞的酒友。但我知道憑我的酒量是不配的。成明是酒仙,我不過是個酒徒罷了。成明酒後寫詩,文思泉湧,我則酒後高臥,不理人事。高低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