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雨雪卻不落,自立冬後幹幹的陰冷著,冷風刮到人臉上,侵肌裂骨。成安杜家莊荷香居的議事大廳內,大盆的銀霜碳燒得屋內暖意濃濃,房間氣氛卻有如冰凝,一幹人等依次坐在椅上,雖神情各異,但俱都臉色凝重。杜銘更是鐵青著一張臉,望著昂首端坐在一旁作桀驁不馴狀的杜錦滿臉煩憎。
杜錦卻是管不得那麼多,現下情勢逼得他也隻圖自己痛快了:“其他各房都是弟兄三四人,那才擠得很呢,你們二房隻有兩兄弟,擠一擠荷香居怎麼的也是住得下的。再者說那院子,本就是詵官兒家的,原先湖哥兒娶親,說是沒地方住,暫先借著大哥家的偏院,這一借便是多年,也沒人說什麼話。隻如今他家出事,嫂嫂帶著侄子侄女要回家來,還回去也是應當應份的事情,怎麼就算我在胡攪蠻纏?”
杜錦口中說的湖哥兒,便是杜銘的庶長子。杜家雖無明規但也有舊例,庶子成婚後另置宅居住。可杜銘是族長,喜歡兒孫滿堂,又偏疼庶子,奈何莊內畢竟地方有限,一代一代分分拆拆的住下來便是嫡子嫡孫都擠得很了更何況是庶子庶孫?加之他妻妾又素不和鬥得厲害,那時杜詵一直為官在外,宅邸閑置無人居住,隻兩三個日常灑掃的下人而已。為求方便,便去信借了他家的偏院作了杜湖的新房,說好了隻是暫住等外邊房子建好便會搬走。誰知這一借就沒有還過,其他各房見杜詵如此好說話,又有些眼紅不甘,便也紛紛提出“暫借”。杜詵彼時官做得順風順水,居於高位便不把老家這點家當放在眼裏,滿心滿眼想著有朝一日功德圓滿,告老回鄉時,重添祭田,再修屋宇,就居於祖宗之旁的。
因此一力委托了素來親近的二房杜錦替自己打點處理,這其中,自然又當以兒子最多的他“占借”更多更寬。
所以杜湖聽他如此說,很是不甘,冷笑著說:“我那院子便是大伯在家,也是平素空在一邊的雜貨屋,倒是二叔怕得行行方便,怎麼也得把正房旁邊的那幾間廂房給讓出來,否則大伯母回來,便不好看了。”
“就我占了廂房麼?怎不說老欽家?”
“我那裏才是不得用的空房子……”
如此反複,他說你占的該還,你說他占的應當退,最後個個爭得臉紅脖子粗,這幾日哪天不是如此?起興要好好商量開頭,落得個你罵我我恨你結尾。一句話,便是吃進嘴裏的,就不想再吐出來了。若是杜詵未失官還好說,他一旦說要送家眷回家居住,少不得還得客客氣氣把房子騰讓出來。可如今不是變天了嗎?杜詵朝上觸怒太後,被當庭杖責後一病致死,唯一有功名的大兒子杜青也被革去了功名,杜詵雖有長房之尊卻無親兄弟相幫,雖說長女是嫁進了候府,可那候府卻空有高位之尊沒有權柄之實,外家又隔得天遠地遠無有助力,不欺他更欺誰?而且尤其可惱的是,杜詵死便死罷,他倒爭了個鐵骨錚錚不媚權貴的身後美譽,卻苦得一眾族人跟著受罪,便是二房四房有在外為官的,也被上麵尋了各種理由或被貶謫或被罷免,因而人人都憋了一口氣,明知是無理強占,這會兒也不想好生生退給人家了,皆懷著要弄點補嚐的心思想要幹脆據為己有。
“如此勢利,倒全忘了當初受其恩惠的百般好處。”家下人中,見主人們日日為此爭吵,有良心未泯者出言感歎。
另一個平素與他相厚的,見機得快,忙忙扯了他的袖子走到一邊:“我說老錢,你是差事當膩歪了吧?這種頭也是你該出的?小心傳到上邊人耳裏,吃不完讓你兜著走。”
老錢便沒再說話,臉上卻帶出幾分不屑來。
他自小在杜家做事,也算是杜家的老人了,杜詵雖長時在外為官,少回祖家,但他待人恭謹守禮,素來就有憐貧惜弱慈上扶下的好名聲。這老錢便也曾受過他一些恩惠,所以著實見不得諸人這般牆倒眾人推的作派,不免就出了點不平之語。現下嘴上不再說,心裏卻不免想,一點蠅頭小利就讓這些人連兄弟情誼也顧不得了,這百年杜家怕是要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