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曹雪芹作品選(8)(2 / 3)

老尼道:“阿彌陀佛!隻因當日我先在長安縣內善才庵內出家的時節,那時有個施主姓張,是大財主。他有個女兒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廟裏來進香,不想遇見了長安府府太爺的小舅子李衙內。那李衙內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發人來求親,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的公子的聘定。張家若退親,又怕守備不依,因此說已有了人家。誰知李公子執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兒,張家正無計策,兩處為難。不想守備家聽了此信,也不管青紅皂白,便來作踐辱罵,說一個女兒許幾家,偏不許退定禮,就打官司告狀起來。那張家急了,隻得著人上京來尋門路,賭氣偏要退定禮。我想如今長安節度雲老爺與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與老爺說聲,打發一封書去,求雲老爺和那守備說一聲,不怕那守備不依。若是背行,張家連傾家孝順也都情願。”

鳳姐聽了笑道:“這事倒不大,隻是太太再不管這樣的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張了。”鳳姐聽說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淨虛聽了,打去妄想,半晌歎道:“雖如此說,張家已知我來求府裏,如今不管這事,張家不知道沒工夫管這事,不希罕他的謝禮,倒像府裏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的一般。”

鳳姐聽了這話,便發了興頭,說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老尼聽說,喜不自禁,忙說:“有,有!這個不難。”鳳姐又道:“我比不得他們扯蓬拉牽的圖銀子。這三千銀子,不過是給打發說去的小廝做盤纏,使他賺幾個辛苦錢,我一個錢也不要他的。便是三萬兩,我此刻也拿的出來。”老尼連忙答應,又說道:“既如此,奶奶明日就開恩也罷了。”鳳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處少了我?既應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結。”老尼道:“這點子事,在別人的跟前就忙的不知怎麼樣,若是奶奶的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夠奶奶一發揮的。隻是俗語說的,‘能者多勞’,太太因大小事見奶奶妥貼,越性都推給奶奶了,奶奶也要保重金體才是。”一路話奉承的鳳姐越發受用,也不顧勞乏,更攀談起來。

誰想秦鍾趁黑無人,來尋智能。剛至後麵房中,隻見智能獨在房中洗茶碗,秦鍾跑來便摟著親嘴。智能急的跺腳說:“這算什麼!再這麼我就叫喚。”秦鍾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我就死在這裏。”智能道:“你想怎樣?除非等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依你。”秦鍾道:“這也容易,隻是遠水救不得近渴。”說著,一口吹了燈,滿屋漆黑,將智能抱到炕上,就雲雨起來。

那智能百般的掙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正在得趣,隻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聲。二人不知是誰,唬的不敢動一動。隻聽那人嗤的一聲,掌不住笑了,二人聽聲方知是寶玉。秦鍾連忙起來,抱怨道:“這算什麼?”寶玉笑道:“你倒不依,咱們就叫喊起來。”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寶玉拉了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和我強?”秦鍾笑道:“好人,你隻別襄的眾人知道,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細的算帳。”一時寬衣安歇的時節,鳳姐在裏間,秦鍾寶玉在外間,滿地下皆是家下婆子,打鋪坐更。鳳姐因怕通靈玉失落,便等寶玉睡下,命人拿來在自己枕邊。

寶玉不知與秦鍾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係疑案,不敢纂創。

一宿無話。至次日一早,便有賈母王夫人打發了人來看寶玉,又命多穿兩件衣服,無事寧可回去。寶玉那裏肯回去,又有秦鍾戀著智能,調唆寶玉求鳳姐再住一天。鳳姐想了一想:凡喪儀大事雖妥,還有一半點小事未曾安插,可以指此再住一日,豈不又在賈珍跟前送了滿情;二則又可以完淨虛那事;三則順了寶玉的心,賈母聽見,豈不歡喜?因有此三益,便向寶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這裏逛,少不得越性辛苦一日罷了,明兒可是定要走的了。”寶玉聽說,千姐姐萬姐姐的央求:“隻住一日,明兒必回去的。”於是又住了一夜。

鳳姐便命悄悄將昨日老尼之事,說與來旺兒。來旺兒心中俱已明白,急忙進城找著主文的相公,假托賈璉所囑,修書一封,連夜往長安縣來,不過百裏路程,兩日工夫俱已妥協。那節度使名喚雲光,久見賈府之情,這點小事,豈有不允之理,給了回書,旺兒回來。且不在話下。

卻說鳳姐等又過一日,次日方別了老尼,著他三日後往府裏去討信。那秦鍾與智能百般不忍分離,背地裏多少幽期密約,俱不用細述,隻得含恨而別。鳳姐又到鐵檻寺中照望一番。寶珠執意不肯回家,賈珍隻得派婦女相伴。後回再見。

十七回至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話說秦鍾既死,寶玉痛哭不已,李貴等好容易勸解半日方住,歸時猶是淒惻哀痛。賈母幫了幾十兩銀子,外又另備奠儀,寶玉去吊紙。七日後便送殯掩埋了,別無述記。隻有寶玉日日思慕感悼,然亦無可如何了。

又不知曆幾何時,這日賈珍等來回賈政:“園內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爺已瞧過了,隻等老爺瞧了,或有不妥之處,再行改造,好題匾額對聯的。”賈政聽了,沉思一回,說道:“這匾額對聯倒是一件難事。論理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睹其景,大約亦必不肯妄擬;若直待貴妃遊幸過再請題,偌大景致,若幹亭榭,無字標題,也覺寥落無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眾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見極是。如今我們有個愚見:各處匾額對聯斷不可少,亦斷不可定名。如今且按其景致,或兩字、三字、四字,虛合其意,擬了出來,暫且做燈匾聯懸了。待貴妃遊幸時,再請定名,豈不兩全?”賈政等聽了,都道:“所見不差。我們今日且看看去,隻管題了,若妥當便用;不妥時,然後將雨村請來,令他再擬。”眾人笑道:“老爺今日一擬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賈政笑道:“你們不知,我自幼於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紀,且案牘勞煩,於這怡情悅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縱擬了出來,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園亭生色,似不妥協,反沒意思。”眾清客笑道:“這也無妨。我們大家看了公擬,各舉其長,優則存之,劣則刪之,未為不可。”賈政道:“此論極是。且喜今日天氣和暖,大家去逛逛。”說著起身,引眾人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