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2)

失學不失誌

周淑華

1963年,我從湖南師範學院畢業,分配到益陽市一中當老師,並擔任初中部C57班的班主任。當時這個班已是初三一期。

當年我才22歲,正是青春煥發,滿懷美好憧憬的年齡。我的學生都隻比我小幾歲。他們一個個充滿青春活力,奮發學習,積極向上。與這樣的學生學習生活在一起,我雖是他們的老師,但更像是他們的大姐姐。我們關係融洽,無拘無束,充滿快樂。

我至今清楚地記得,我擔任班主任的C57班,有一個名叫郭振陵(以下稱“振陵”,以表親切之意)的學生。他是從農村來的走讀生,個子瘦小,年齡也是最小的,當年才14歲,穿著藍色潔淨的學生裝,總是風雨無阻地按時到校上課。振陵的性格較內向,少言寡語,在班上可謂默默無聞,但他學習刻苦,很守規矩,也很懂禮貌,各科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我當時預料,振陵初中畢業後一定能夠考上高中,將來也能考上大學,成為於國家的有用之才。

1964年7月,振陵以優異的成績完成了初級中學的全部課程。他滿懷繼續上高中的誌向參加了升學考試。然而,由於當時全國普遍開展“麵上社教”運動,教育界貫徹階級路線。舊社會,振陵的父親在國民黨部隊當過排長,他望眼欲穿盼來的通知書上寫道:“你被批準光榮回鄉務農,希望你在農村這個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

振陵從此失去了在學校接受正規教育的權利。

1966年全國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學校即停課鬧革命。我也因為家庭出身問題失去了講台,下放到寧鄉花明樓去勞動改造,從此我與振陵等可愛的學生音訊全無。

2000年的一天,我的一位叫夏仁儒的高中學生,帶著振陵來到我家。這次師生見麵,相隔整整37年,我已退休,振陵也50出頭了。物是人非,一杯清茶話衷腸。振陵回憶往事,不由幾次哽咽。他說,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尋找我的下落,一直清楚地記得,當年我當他班主任時與他談話,讓他明白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隻要自己努力,前途總會有的。振陵認為,我的這些話對他的人生有很大的啟迪,使他在後來的生活中經常想起。

想當年,都是由於國家的政治運動,都是由於家庭出身問題,老師失去講台,學生失去學校,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對振陵失學的遭遇感同身受,心中百感交集。

這次見麵之後,振陵幾乎每年都要來給我拜年,出席我的生日宴會。我曾經是振陵的俄文教師。在我70歲生日宴會上,振陵用背誦俄文單詞和句子的方式,祝我生日快樂。幾十年前的學生,居然用當年老師教給的知識給老師祝壽。作為老師,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珍貴的壽禮麼?當時我激動的心情簡直沒法形容!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的講台,我依然那麼年輕,依然在給學生們講課。作為進入老年的老師,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情了!

振陵給老年的我帶來了快樂。轉眼又是十多年,期間每次見麵,師生免不了要談起幾十年來的種種遭遇。我略略地知道了振陵這麼多年來的艱苦努力,略略知道了他的成功與挫折,歡樂與悲傷。

2013年,振陵也是64歲的人了。有一天,他給我的郵箱發來一部書稿,十餘萬言。書名為《一個農民的手記》(以下稱《手記》)。打開看,方知是振陵的自傳。我細細地讀了兩遍,深為書中的情節所感動,有時甚至禁不住熱淚盈眶。

振陵發來書稿之初,並沒多說什麼,隻是自謙地說,不過向老師彙報學生幾十年來的經曆而已。後來,振陵說出了他將自傳書稿發給我的本意,是想請我作序。我心裏想,今非昔比,如今振陵在益陽城也算知名的老板,認識的官員和知名人士一定不少的,他的自傳怎麼能由我一個窮教書的作序呢?且我當振陵班主任的時間僅僅一年,當時的我,亦幾近一個“黃毛丫頭”,怎能但當如此重任?振陵說,他出身貧寒,早年喪父,做出一份小小的家業固然不易,但他的一生別無他愛,唯酷愛讀書,最敬重的人便是老師,深知爹娘生我身體,老師育我成人。是故孔夫子成為中國人心中的至聖,萬世師表,因而振陵的自傳序言非我莫屬。

看振陵說得如此懇切,我頓生恭敬不如從命之感。憑著真摯的師生情誼,我再一次打開振陵的《手記》,細細地尋找其中的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