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誌開呼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得嘞,我這就撤,明天我輪休,您要是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嗬嗬。”
往家開的這趟公交車在九點多的時候就沒什麼人了,車廂裏是比車外冷意更甚的冬天。楊誌開坐在最後一排,靠著窗戶,車裏沒幾個人,零零散散的,楊誌開把頭靠在了車窗上,讓腦袋隨著汽車的顛簸,輕碰著玻璃。家裏還有早上剩下的菜,夠自己吃了,再給楊旭炒點新的,嗯,明天正好休息,去買點速食的東西吧,下周要上趟哈爾濱,唉,這些破會,開了幹嘛,一群滿腦肥腸的貨,行醫不為醫,還好意思管自己叫大夫,躲又躲不了,不在那裏呆上幾天是回不來了。得給這小子留夠吃的,錢也得留一些。嘿嘿,又憤青了,這麼大歲數了,雖說沒幾天活頭了,這麼浮躁還是不應該的啊。
楊誌開今年41了,看上去卻比同齡人老了不少,一根根白頭發就那麼紮在腦袋上,眉角的皺紋和嘴邊的法令紋,讓它看上去不是老了一歲兩歲那麼簡單,黑框的大眼睛戴了多少年了也沒想著換一副,倒是沒遮住眼睛裏的光芒。剛剛扶了一下眼鏡的右手食指中間還有著淡淡的焦黃色,由此我們可以推斷,他的中指應該也是差不多的。二十歲開始吸煙的他煙齡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二十年,正好截止到去年被檢查出了肺癌的時候。
誌開媽死之前不停念叨的一句話就是:有啥別有病啊,有啥別有病啊……老人家一直念到走,特別的一點呢,就是她從來也不說後麵那一句——沒啥別沒錢。誌開媽七十三歲那年沒的,一輩子養了楊誌開和楊誌開四個姐姐,對於楊誌開來講,誌開爹走的早,楊誌開十二歲那年被查出了肝癌,老爺子倔啊,把死理當成了命來認,就是不治。楊誌開一直覺得他爹在這件事上,做的很是奇怪,誌開爹是經曆過特殊時期的人,當時是被劃做為“臭老九”的人。誌開爹是個老派的讀書人,幼時家裏還算的上是地主家庭(最後當然是被鬥了)。家境讓誌開爹接受了那個年代確實是不錯的教育,真稱得上是讀書人,十八歲就成了家,接管家族的生活,一切都是順其自然。那真是拿的起文筆,下的了藥方……總之就是全才一個,二十五六的時候,被朋友推薦到了京裏的一個勘繪所,那個時候的新中國百廢待興,真去了,那還了得?不去!誰也不知道為什麼,連誌開媽也不曉得原因。守著家一直就那麼不好不壞的過了下去。直到特殊時期鬧得最凶的時候,誌開爹三十多歲,守著還不懂事的楊誌開和他的姐姐們,打罵批鬥遊街,自己全挑上了,最後一次挨打的時候,被銅皮帶頭打壞了膝蓋骨,之後的近二十年裏,刮風下雨時就疼個沒完沒了。老楊家本不算窮,在當地還算是個中上,可讓特殊時期的篩子一過,全沒了。誌開媽就給楊誌開說過,還給楊旭說過,那個時候的家裏,光是正正經經的大磁瓶子不少啊,按電視裏那個演法,留到如今呐,那零零碎碎的加在一起,大別墅都不知道買了多少了。話說回來,誌開爹沒了之後,沒有了父親的楊誌開不但沒有被家裏“撒鴨子不管”,反而壓力確實從未少過。
有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時候的的誌開可沒少想著當家,可是老楊家要再次剛要起來的任務,被誌開媽和四個姐姐放在了楊誌開的身上。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任務,那個年代連大學都叫做“工農兵大學”,清華北大和現在一樣高不可攀。學醫,這是誌開媽精明的決定。誌開爹走了之後留下的東西可是真不少,當然是相對於特殊時期之後的社會狀況,一整套的蘇聯醫學專著,和豐富的人脈,讓楊誌開的路相對好走了一點。學習的路是最好走的,也是最難走的,看你是以什麼作為目標,楊誌開的目標就有點模糊了——光耀門楣。新中國是沒有科舉了,當然如果還有的話也不一定就是壞事——最起碼古人如果真有才能的話,十七八歲就能做官了,哪怕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糊塗官——這是題外話,楊誌開學醫的路算是走對了,不說是天資聰穎,能舉一反三,也是差之無多。中國社會的諸多動蕩也好,盛世也罷,楊誌開一直沒有沉浮其中,反是遊於其外,專心醫術。父親的死讓楊誌開對癌症有了難言的情緒。又一次楊誌開在雜誌上看到了一幅圖照片,是一個罹患癌症的外國小男孩,用醫院的電子顯微鏡拍攝的癌細胞的照片。在楊誌開的腦袋裏隨之冒出了這樣一個詞——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