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邂逅 第七十章 白菜開花
按村裏輩分，我該叫白菜嬸子，還有些村裏人該叫她嫂子、大娘，甚至大奶奶。不過到白菜閨女桂花五歲的時候，除了我，已經沒人這麼稱呼。我叫她姨，隻因為我娘跟白菜親姑表。
白菜和我娘走在街上，有孩子跟我娘打招呼：二娘，吃過飯了？”
或者有嬸子笑著說：“二嫂，你今天這衣服好看！”
一邊的白菜賠著笑，可說話的人不一定看白菜。要是看白菜，也不一定招呼。要是招呼，無論大人小孩最多叫一聲：“哦，白菜。”
白菜不惱，好像一點兒不在乎別人的輕慢。
有沒有人輕慢過我娘呢？當然有。
有一次我奶奶分積攢的土布床單。一個媳婦一床，還剩下兩床。我娘妯娌三個，她是老二。奶奶把剩下的兩床，一床給了大娘，一床給了三嬸。我娘沒說啥，不過回到家不做飯，隻哭。我爹做了兩頓飯，惱了，不跟我娘惱，找我奶奶：“娘，我不是你親生的還是我不孝順你？要是你親生的也孝順你，你別把我媳婦砸糞坑裏；要不，你把我親娘找出來，我給她養老送終！”嘿，到晚上，我奶奶又送了一床土布給我娘，比第一床花色還好看。
這麼一說你就知道，白菜嫁到我們村裏沒有身份，全都是因為她在四堂叔老魚那裏沒分量。
老魚真名叫四根。四根從十八歲就在公社的供銷社上班。將白菜娶回來，稀罕一年，白菜生下桂花，四根就少回家。要回來，一口一個白菜指使：白菜，給我端盆洗腳水！”白菜，給我燙個雞蛋花！”這樣，白菜做姑娘的時候被叫白菜，來了我們村以後，大人小孩也漸漸“白菜白菜”地叫。她公公婆婆“白菜白菜”地叫，更成了全公社的笑話。
白菜倒沒鬧騰，這讓四根在村裏很風光，不過他覺得更多的風光在路上。迎麵過來的人，尤其是女人，跟四根打招呼都很親熱，拉拉扯扯請他去家裏坐。油鹽醬醋糖茶多是女人去供銷社買嘛。供銷社掌管著油鹽醬醋糖茶，還有布料自行車縫紉機，全公社的人都要去四根那兒，看四根的眼色。
漸漸就聽四村八莊的議論，說某某的孩子，越長越像四根。四根的閨女桂花跟我一起上初中的時候，跟男同學打架，男同學就喊：桂花，打不過我不要哭。咱學校你兄弟姊妹無數個，叫來報仇！”
這年秋天的一個早晨，我去桂花家叫她上早自習。剛站到她家柵欄門口，就見桂花正和白菜披一身露水站在院子裏。我叫一聲，桂花猛回頭，愣一下神，白著臉急急跑出來。我問：“桂花，咋了？”
桂花急急走，不說話。到了村南的荷塘邊，猛然站住：“娟，四根不是人！昨晚上，我苦苦求，我娘才沒死成。你記住，從今以後，我隻有娘，沒有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