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野史大觀-正文第289章兆祖

是時撫藩在省，待張子七日不至，已大疑。蓋張子至砦哭勸張，張曰："吾反無據，若往，是實其言也。汝輩若懼，可自往。"妻子環跪請之，不許。而長清飛稟已至省，相國複問丁；丁不能複為地，乃令兩司率總兵湖北人王某，記名提督湖南人王某，道員湖南人王某，率大兵往剿。至則砦中亦閉門嚴守；俄頃間已破城而入，張舉家自焚死，官兵大肆淫掠，死者萬餘。丁命植旗西門外，使人以令箭約城中曰："出西門乃免。"從之而生者千餘人。陳伯平欲救之，無策。適登州府知府豫山至，陳語之故，且教之策。豫乃於眾中大呼曰："大人命勿淫妄殺，今奈何違令？長清縣知縣何在？"陳即出，半跪請示；豫以令箭予之，使禁兵毋妄動。被難者則由是稍得出，陳救得婦孺五六百人。時殺人已萬餘，而未得謀反實據，相國乃責三王曰："汝輩皆言謀反是實，今奈何無據？若三日不得，則殺汝。"三王急，命搜得戲衣一箱，使營中七縫工稍補治之，即以此為據。由是諸在事者皆開保如剿匪例，七縫工後亦被殺以滅口。是役冤死無數，道員王某被鬼捉去死，提督王某亦慘死，家中淫亂無狀。陳子冕，後登癸未狀元。

按：此事傳者不一，是說較詳，亦尚平允，姑記之以質知者。或曰："某相國後屢被召不出，蓋亦疚於茲事也。"又聞難未作時，有候補道某君子在省中娶婦，其婦翁亦道員也，成婚甫三日，欲遠出。婦怪問何事，子言赴黃崖，聽張七先生講書。女恚曰："新婚未幾，乃即遠離，何無人理耶？"子曰："張先生約束嚴，不可不往。"婦哭恕諸父母，疑婿為邪教人。父曰："張讀書人，何至是？"母詬曰："汝已誤將女適匪人。今不速發，將滅門矣！"父不得已，乃稟聞中丞而大禍遂作雲。

紹興奇案

紹興昌安門外某村有張世昌者，素以沿鄉賣舊衣為業，出必數月，家中惟老母魏氏與妻同居，妻即母之內侄女也。某年春，結伴出門賣貨，世昌至夏未歸。一日，姑病思食白煮雞，婦宰雞煮熟，就砧斫之。念姑年老齒落，其雞未知煮爛與否，因取一臠嚐之。適姑於房中喚媳，婦欲應而雞肉方入喉，不能出聲，氣塞而蹶。姑屢喚不應，匍匐出視之，則已死矣。疑其熱天中惡，治之不醒，以母家相隔百餘裏，若俟通知而後殮，則恐暑月屍潰；又以其子遠出，家無餘財，遂央鄰人賒薄棺殮之。屋無停柩所，外近又乏閑地，而有祖墳遠在五六裏外，央鄰人即日舁往厝之。詎婦死後，因著衣入棺，及舁而行遠，震動其身，雞肉漸下，而氣漸轉，至黃昏而霍然大甦，知已在棺中矣，奮力頂蓋而出。茫茫曠野，四無居人，不知此為何所，坐於棺側而泣。

適有遠村菩提庵僧獨修者，與其工人馬四回子，自某處索負，提燈而歸，路過墳旁，聞啜泣聲而問之。婦出以實告，獨修舉燈照之，見婦少而有色，思欲攜歸庵中，以隱語商之馬四，四以為然。遂詭告曰："汝家係吾去順路，吾引汝歸可乎？"婦喜諾。同行裏許，至一村，則馬四之兄馬二回子之家在焉。馬四知兄已舉家往祝妻母壽，家中闃然無人，頓起毒謀，托言饑渴，欲於兄家索食而後行。至則其門已鎖，掇開而入。時夜已半，鄰人疑馬二歸也，故聞聲而不之問。馬四囑獨修先於灶下燒火，而己入內取米，淘淅入鍋畢，遽拾柴斧，隱至獨修背後，向頭上盡力奮擊之，悶絕於地，複連斫之而斃。持斧向婦低語曰："汝從我乎？否則亦請試斧。"婦正在戰栗，懼而從之。飯畢，席卷其兄之所有，挾婦而遁。次早，鄰人見馬二外門似為人所掇落，喚之無答應者，疑為被竊，邀眾同入察之。見一僧被殺於灶下，入內則衣物皆空，亟往其家以告，邀之報官。官驗屍後，隨訊問鄰右及其妻家之人，僉言馬二是夜實係全家在於某所，並未回家，證見確鑿。而獨修之徒知師被殺，馬四不回，疑四圖財害命，亦控之官。官嚴緝馬四不獲，案懸未了。

張世昌之妻父魏某聞女身故，飛馳而來，往墳上哭之，棺已空矣。聞於官，官細察之，則薄棺薄殮，似非盜墳，乃屍又不見，遂成疑案，惟飭差緝訪而已。未幾世昌歸，見妻死而屍亡，再四尋求，終無影響。秋間，其夥伴李茂元者，複來邀與同出，世昌以母老身單、不能他往辭之。至次年春，茂元獨自賣衣至台州寧海城外，見一家門傍河幹，有婦淅米提籃而入，酷類張妻。茂元疑之，次日潛身僻處以覘，則真確無錯；詢之旁人，曰："此本縣捕役許保賢家也。"茂元遄歸，告之世昌。世昌赴縣求一自緝牌，偕茂元及妻父魏某，飛馳而往，伺其妻出，遽擁至縣控之，並呈緝牌為據。官訊婦，婦直言上年夏間事；並言：馬四回子脅婦逃至天台，投親不遇，轉至寧海，貲財用盡，遂投身於捕快許家為幫役。許屢欲通婦，而婦不從。一日，馬四隨許出外緝賊，數日後，許獨歸，謂婦曰："馬四死於水，我已殮之。"婦心疑而不敢詰也。是午縛婦強奸，否則欲殺婦，懼而從之，已數月矣。訊之許保賢，供亦相同。及問馬四死狀，初猶狡賴，嚴刑鞫之，實供馬四係異鄉之人，知無親人根究，誘與外出，乘間以斧擊倒斫斃之，而占其婦。官往驗馬四屍首，傷痕宛然，遂問許以大辟。以婦既不知情，屢遭迫脅，情殊可憫，贖杖解回，以結紹興之案。世昌念婦素來幽嫻馴謹，其遭汙垢，實為強暴所逼而然，告於母而收之。

鄧子久中丞被害

江寧鄧子久中丞（爾恒），以翰林為雲南道員，洊擢藩司。鹹豐十年十月，升授貴州巡撫；未及赴任，明年春調陝西巡撫。是時徐之銘撫雲南，綱紀廢弛，回寇與營將勾通為患，之銘非但不能禁遏，又從而黨庇之，浸遂為所挾製。副將何有保者，始亦為之銘私人；既而黨羽日眾，勢焰縱橫，作惡多端，之銘亦無如之何。凡滇中大小官員，以升調病休出境者，有保輒遣其黨追之境上，盡劫其宦囊以去，無取與校，皆以得出虎穴為幸。有保等恃此為生涯者八年矣。中丞之將赴黔也，行李馬馱中途被劫，中丞聲稱俟到京參奏；適調陝撫，行至曲靖，借居府署。何有保聞有參辦之言，密嗾其黨史榮、戴玉堂，夜率練眾，擁入署中，戕害中丞；所攜衣物旅費，搜括無遺。

於是遐邇紛傳之銘以中丞久任雲南司道，知其陰事，恐中丞一入都，而其劣績盡聞於朝也，故密諷何有保害之。之銘亦奏中丞被戕之事，大致稱"鄧爾恒由滇赴陝，經臣派撥練兵護送，行抵曲靖，在府署偏院居住。署知州唐簡等素知府署不甚嚴密，欲派兵練巡查，鄧爾恒自稱行李無多，不須防衛，僅留兩仆在內伺候。是夜竊賊李寶，逾垣而入，鄧爾恒聞院內有賊，親自堵門喊捕。李寶素恨鄧爾恒，聞其在內，遂與其夥黨一擁而入，遽將鄧爾恒殺害。該府聞警，傳集兵役拿獲各犯，即經就地正法"等語，並將曲靖文武原稟鈔呈。

文宗諭旨雲："鄧爾恒在曲靖府署居住，知府唐簡等既欲派兵練巡查，何以輒複中止？竊盜拒捕傷人，固屬常有之事，惟鄧爾恒係屬大員，何以輕身堵門？即謂該犯李寶係因懷恨，故將該撫殺害，然昏夜之中，何以知堵門喊捉之人即係該撫？且知李寶之殺該撫，實為挾仇起見，在場各犯既已就獲，該府等自應迅速解省，聽候審辦，何以遽將各犯正法，以致無可質對？鄧爾恒既留兩仆在內，則被害情形，均應目擊，何以並未取有供辭？曲靖文武原稟，種種情節支離，徐之銘並未駁斥，輒行入奏，以大員被戕之案，並不徹底嚴究，草率了事，實堪詫異。新任總督劉源灝，已諭令趕緊前往雲南，著將鄧爾恒被害情形，密速訪查，據實具奏，務期水落石出，不準稍存徇隱消弭之見。欽此。"源灝竟不敢赴滇，遷延半年，中途乞病而歸。台諫交章論列，前任總督張亮基亦疏劾之銘。奉穆宗諭旨雲："鄧爾恒被戕之案，日久未予查辦，亦無以彰國憲。著張亮基迅速馳赴雲南，督辦軍務，將徐之銘先行撤任，並將鄧爾恒被戕之案，徹底根究，按律懲辦。何有保父子如此跋扈，必須設法剪除，又宜防其設計暗害。欽此。"於是複起江寧潘忠毅公（鐸）於家，馳往查辦。

先是，戴玉堂等既害中丞，掠其行裝，何有保以其隱匿賊物，執縛玉堂，拷打甚酷。玉堂氣忿潛逃，嗣聞潘公查辦之信，同治元年閏八月，糾黨夜攻何有保殺之。史榮、戴玉堂，旋皆被潘公拿獲，嚴訊各情，供認不諱，即予正法。潘公據實複奏，並稱訊據各犯供稱，徐之銘並無知情徇縱情事，但以疏於防範，請交部議處。何有保仍戮屍梟示，以儆凶殘，遂由此結案。然謂之銘並不知情，世多疑之，潘公或自以萬裏孤蹤，威惠尚未周浹，而之銘在滇日久，私黨蟠結，驟難參撤，既須與之共事，不得不為之湔祓以安其心歟。

廣州之啟釁

東莞會匪倡亂，合他寇圍廣州，勢張甚。有議借洋力禦寇者，葉相斥之退，諸寇旋敗散。按察使沈棣輝督軍剿賊功尤多，列上官紳兵練之力戰者請獎薦；葉相格不奏，兵練皆解體，棣輝憂憤而卒。葉相檄諸府州縣，凡昔通匪者，吏民格殺勿論。黠悍者皆假捕會匪名相仇殺，前後斬十餘萬人。從賊者不敢歸，或軼擾廣西、江西；或遁入海棲諸島中，英人以火輪船圍而降之。英方與俄羅斯爭雄，欲驅降賊以敵俄。賊首關钜、梁楫憚遠行，堅請英領事官巴夏禮先攻廣東，可以得誌。巴夏禮謂師出無名，留香港數月，日夜訓練。六年九月，有水師千總巡粵河，遇一劃艇張英國旗。千總知奸民慣借英旗以自護也，登艇大索，執逸匪十三人，拔其旗，以獲匪報。西洋通例，以下旗為大辱，巴夏禮馳與爭論，千總弗為禮。巴夏禮大恚，照會葉相，謂按和約拿匪當移取，不當擅執，毀旗尤非禮；且華民在英舟為傭，實無罪，責歸所獲十三人。其駐粵公使包冷譙，讓書亦至。葉相曰："此小事，不足校。"其畀之，遣一微員送十三人者於領事館。是時巴夏禮已與公使及水師提督密謀，欲乘此時求入城，翻前約；又見所遣僅微員，疑有意折辱之，遂不受，曰："此水師事，當送水師提督舟中；若並送千總來，乃受。"微員複命，葉相曰："係之。"遂係十三人於獄。

英人之聯法、美

英商以洋行被毀，所喪貨財多，憤甚，馳報國主；群酋知不能隱，亦馳報國主，遂斂船退舍以待命。國主下議院議，上議院大臣力主稱兵，下議院紳民不允。有調停其說者，謂宜先遣特使至中土，請重定盟約，並索償款，以恤群商；不許則先禮後兵，理直辭順，乃可激眾怒用之。國主以為然，簡二等伯爵額爾金赴粵，調入兵輪分泊澳門、香港俟進止，遣使告法、美兩國合從之利。額爾金貽書葉相，大略謂"舊約凡領事官得與中國官相見，所以聯氣誼、釋嫌疑，故兩國無難辦之事。自廣東禁止入城以來，浮言互煽，壅閼不通，致有今日之釁。粵民毀我洋行，群商何辜，喪其資斧？請約期會議償款，重立約章，則兩國和好如初，永無齟齬。否則以兵戎相見，毋貽後悔"。葉相謂其語悖狂，置不答；額爾金再三趣之，皆不答。法美兩國領事官亦以毀屋失財，照會葉相，請酌給賠償；且言英已決計攻城，願居間排解。議者或勸撫定法美，以伐敵交；葉相謂彼皆比周以脅我也，遂不聽，且不設備。粵民揚言英使果來，當群起擊之。

額爾金淹留香港，久不得中國要領，欲與他省大吏議之，則皆以葉相握通商大臣關防，不敢攙越為辭。欲入都，則是時未設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無主之者。適法、美兩國兵船至香港汲淡水，將赴日本，乃諷之同攻廣東，謂得誌中國，則日本不戰自服，遂與聯盟。七年五月，英師攻東莞不克。己醜，瓊州鎮總兵黃開廣以釣船、紅單船百餘，與英師戰於三山，我軍潰，英師追至佛山鎮而止。九月，諜報英船驟至，將大舉攻城，葉相笑曰："訛言耳，必無是事。"十月戊申朔，忽有英、法兩國小火輪船入粵河，豎白旗，示無戰意，遞照會，仍言入城索償及通商事。葉相答以通商而外，概不能從。於是英、法、美三國兵船，皆集黃埔。十一月戊寅朔，進泊花地；癸未，進泊沙麵，登河南岸，奪民屋以駐兵。法人、美人皆不欲戰，謂"我於中國素無怨，何必棄好尋仇"。英人謂曰："方今中國內寇益橫，人瞢於外交之道，助之不知德，病之不知怨。貴國篤念交誼，中國且益自尊，謂小國不敢叛天朝也。貴國如不欲責償款，我將獨進；如有所得，我自擅之。"二國乃與約，得利均霑。美船雖從而不助戰，英又兼供二國一月兵餉。

葉名琛之玩敵

葉相方在校場閱武闈馬箭，忽聞炮聲從東來，吏報英兵艦進奪臘得中流炮台。文武相顧愕眙，葉相笑曰："烏有是，日昃彼自走耳。"令粵河水師偃旗勿與戰。英船進迫十三洋行。明日英人趨鳳凰山炮台，守兵以有"勿與戰"之令也，則皆走不知所往。明日英人奪踞海珠炮台，遂駕炮注擊總督署。司道冒煙進見，請避居；葉相手一卷書危坐，笑而遣之。十月丁酉朔，日當午，炮聲震，城驟崩，缺口餘二丈，英兵既入城，複退出。葉相遣知府蔣立昂往詰領事用師之故，英水師提督亦在坐，同辭答曰："兩國官不晤、情不親，誤聽傳言，屢乖舊好，請得入城麵議之。"葉相堅守前約，亦心憚洋人詭譎，慮既見而受辱也，遂不許。巴夏禮請先議定麵見禮，然後入見，或於城外設公所為會議地，亦不許。是時英兵不滿千，而兵勇及團練赴援者數萬人，皆畏敵火器，未能力戰。於是炸炮連日，分五路入城。十一日，炮晝夜發。辛未夜，西關外洋樓大火，粵民火之也。先焚美利堅、法蘭西居室，次日始延及英館，凡昔十三行皆燼焉，喪失資財無算。英兵亦攜火具，焚緣濠居民數千家以報之，遂悉眾登舟。已卯，退泊大黃炮台，稍稍駛去。巴夏禮知法、美二國館被焚，喜曰："二國必與我矣。"大抵群酋隱謀，初守便宜，欲以兵劫盟改前約，俟得所欲，乃報國主，故其開炮入城，務作聲勢恐嚇。葉相亦微覺之，謂"彼是無能為，固不敢困我也"。葉相狃前功、蓄矜氣，好為大言以禦眾，漸忘其無所挾持，每到危迫無措，亦常有天幸獲轉圜。默念與洋人角力必不敵，既恐挫衄以損威，或以首壞和局膺嚴譴，不如聽彼所為，善藏吾短；又私揣洋人重通商，戀粵繁富，而未嚐不憚粵民之悍，彼欲與粵民相安，或不敢縱其力之所至以自絕也--其始終意計殆如此。

葉名琛被執之原因

英自割據香港後，竭力經營商務，不啻密布網羅，獵取我國民之生計也。然無知商民，反多冒掛英國商旗，受其形式上之保護；究其原因，未始非關稅則例，利益外商者居多，激之使然也。鹹豐七年九月，有亞羅船者，張英旗入粵河，為水師千總某所見，疑為奸民，遽登舟大索，拔去所掛之英旗，執舟子十三人，械係入城，以獲匪報。事聞於英領事巴夏禮，大恚，即以南京條約為詞，謂約載不法華民逃至香港或英船藏匿者，華官得移取，不得擅執，毀旗尤非禮，因責歸所獲十三人。而兩廣總督葉名琛，謂小事不足較，遂送還之。巴夏禮乘機翻前約，又求入城。名琛不之理，顧亦不設備，既無抵抗英人之智力，猶自負為能，盡焚英商十三洋行。豈知已激怒美、法，法尤岸然與英聯盟，遣二等將額爾金，會巴夏禮攻破省城，挾總督葉名琛登艦，將軍、巡撫均被執。

葉名琛被俘後記事

英香港總督會同法、美二國提督，張榜郭外，限以二十四時破城，勸商民暫避其鋒。庚寅日，敵據海珠炮台發炮，如百萬雷霆並擊總督署，開花彈芒焰四射，火箭入南門，延燒市廛，火光燭天，闔城鼎沸。葉相微服奔粵華書院，千總鄧安邦率粵勇千人殊死戰，殺傷頗相當，以無後繼，遂不支。辛卯日未中，洋人登城，城內炮台及觀音山頂遍豎紅旗。葉相知城陷，始派弁持令箭出新城，懸萬金賞，調潮勇攻觀音山，戰良久不能克。巡撫柏貴檄紳伍崇曜等議和，往見葉相，仍以"斷不許進城"五字語之。壬辰，將軍穆克德訥豎白旗西北城上，開西門，縱居民遷徙。洋人塞城上炮門，分兵巡城瞭望，張榜禁止殺掠，謂此行惟仇總督、不擾商民也。癸巳，將軍、巡撫會同出榜安民，謂和議可定，城內士民毋驚恐。伍崇曜等趨英船謁公使額爾金不得見，見其翻譯官威妥瑪、領事官巴夏禮及通事張同雲、李小春，往返三四，和議不成。英人索葉相甚急，乃以乙未夜，移居左都統署圃之八角亭。戊戌，英人括總督署中財物，並取布政司庫銀二十萬兩以去。釋南海縣獄囚，分隊引路尋總督。己亥，突劫將軍、巡撫、都統至觀音山，詭雲會說公事。旋搜至八角亭，擁葉相置大轎中，冠帶翎頂如平時，遂登觀音山，度飛橋逾城出。薄暮，舁入舢板小舟，攜上火輪船。從者或以手指河，懾之以目，蓋勸之赴水也；葉相瞠不悟。將軍、巡撫等會疏劾葉相。旋得旨，以乖謬剛愎之罪褫其職。壬寅，洋人送將軍、巡撫等還署，挾葉相至香港，猶每日親作書畫，以應洋人之請。從者力勸不可題姓名，乃自書"海上蘇武"。八年二月，英人挾至印度之盂加臘，居之鎮海樓上，惟武巡捕藍瑸與一櫛工、二仆實從。葉相猶賦詩見誌，日誦呂祖經不輟。九年正月，藍瑸病卒；葉相寢疾，西醫治之不效，三月丁醜卒。英人殮以鐵棺鬆槨，伴以水銀，並所作詩歸於廣東。

時人讀其詩，未嚐不哀其誌而憾其玩敵誤國之咎也。因為之語曰："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度量，疆臣抱負；古之所無，今之罕有。"蓋反言以嘲之雲。（詩曰："鎮海樓頭月色寒，將星翻作客星單。縱雲一範軍中有，怎奈諸君壁上看。向戌何心求免死，蘇卿無恙勸加餐。任他日把丹青繪，恨態愁容下筆難。"又曰："零丁洋泊歎無家，雁劄猶傳節度衙。海外難尋高士粟，鬥邊遠泛使臣槎。心驚躍虎笳聲急，望斷慈烏日影斜。惟有春光依舊返，隔牆紅遍木棉花。"蓋葉相在鎮海樓，洋官五日繪相一次，分報英國主及香港、上海洋官。而葉相之父，當城破時倉皇出走，未得音聞，故其詩雲然。）

鴉片戰爭之結果

鴉片戰爭既告終，於是中國與歐美大國先後訂約者凡三。清廷已確認諸國為平等政體之友邦，公文照會禁用"夷"字。而其時所謂清議者之勢力，尚於爾後數十年間左右一世之輿論，雖清廷亦時為其所劫持焉。獨其為戰爭原因者之鴉片之禁令，清廷初無明文解除，而臣民吸用之習，蔓延益甚；從而英商之輸入，亦依然盛行。清廷不得已，至鹹豐九年，遂公然弛禁，以洋藥之名，征收關稅。由是吸食鴉片之弊風，不啻為法律所默許。而諸外國人反從而醜詆之，或且攜我國一二粗製煙具陳諸博物院，以為我國民風俗之代表矣。

總理衙門不諳邊務

自鹹豐季年，中西重立和約，朝廷創設總理衙門，堂司各官，如軍機處例。泰西諸國均於都城列使幕，事言龐雜，部族蕃多，戢暴馴頑，頗非易易。總理衙門大臣增添至十數人，多儒臣，不諳邊務。

廣州一役之影響

英、法兩國兵久踞粵城不去，而北門外九十六鄉之義師起，設團練局於佛山鎮，揚言戒期攻城。然心誌不齊，號令不一，訖於無成。英人初誌在得入城見大吏，藉以通隔閡、馭商兵，乃粵民一激再激，葉相複一誤再誤，使拱手而有粵城，非英所望也；然其意終在更定約章，索償款，增商埠。又因粵事益知中國易與，遂糾法、俄、美三國兵船北上，馳入大沽，阻我海運，立約而還。既約事中變，科爾沁忠親王以重兵扼大沽。九年，擊敗英法兵船，英人退至香港，益募閩、粵亡命操練不輟。十年，複悉銳犯大沽北塘炮台，連敗官軍，陷天津，逼京師。寇焰披猖，海內震動。英、法兩國乃迫索巨餉，別訂約章，大得便利，視舊約加倍蓰焉。

庚申和戰之紛議

庚申，西人擾天津。台省意見齟齬，一日之間，遞封奏者六次。顯皇帝特降朱批，交團防王大臣偕巡防王大臣，傳集科道，會議於朝；議戰議和，紛如聚訟，閱兩時許無定議。至第三日，台諫諸君始在直隸會館公議複奏，稿送澱園王大臣閱看，則雲前日已麵奏，蓋和議成矣。時科道中主稿者，陸眉生侍禦秉樞也。

剿夷諭

鹹豐十年八月初六日，內閣奉上諭："近畿各州縣地方士民，或率領鄉勇，齊心助戰；或整飭團練，阻截路途。無論員弁兵民人等，如有能斬黑夷首一級者，賞銀五十兩，有斬白夷首一級者，賞銀一百兩；有能擒著名夷首一人者，賞銀五百兩；有能焚搶夷船一隻者，賞銀五千兩，所得資財全行充賞。欽此。"時撫議未成，夷酋日驕，聖心震怒，原望中外臣庶敵愾同仇，除邊患而壯國威，在此舉也。

僧格林沁

鹹豐八年秋七月，英、法同盟軍退赴上海，清廷密遣科爾沁王僧格林沁，往大沽修築炮台。翌年夏五月，英將卞魯士率兵艦再入大沽，僧王督馬步軍禦之，英軍大挫，殲其領隊，英人不得已求如滬約。同盟軍複合，兵艦百艘，其勢不可犯。僧王創敵人不善陸戰之說，請撤北塘兵備，縱敵登岸擊之，而不知非勝算也。天津逼近京師，且地多高阜，同盟軍自下擊之，清兵遂為眾槍之的，馬隊三千，存者七人而已，僧王始悔縱敵登岸之非計。英將巴夏禮帶兵入京，清廷促僧王再戰，僧王乃截擊於八裏橋，清兵獲勝，擒巴夏禮。惜曾國藩、胡林翼諸人勤王之師，緩不濟急，否則可全勝矣。未幾，敵以援軍至，再戰。勝保率師禦之，叢槍集擊，傷頰墜馬，敗走僧王軍。僧王倉卒不能敵，退守朝陽門外；然整頓軍隊，尚可以戰。無如親王載垣欲邀功於和議之速成，端華、肅順輩又利於從帝避難熱河，遂私以兵敗奏聞。

焚圓明園

文宗命恭親王奕留守，倉猝間率後妃等北幸熱河。同盟軍重圍京城，清廷又甘言請和，而陰設伏兵以待，並虜其屬員入城，大挫辱之。同盟軍憤清廷之失信，攻破京城，舉火焚圓明園，留兵不去。恭親王奕等迫於無可如何之地位，遂於禁城內批準條約。其要點如下：一賠償同盟國軍費八百萬兩，並給十萬磅於被虜者及其家屬；一以牛莊、登州、台灣、潮州、瓊州、九江、漢口、鎮江等為商埠；一準四國公使駐劄北京；一準基督教傳教士遊曆內地。

批準四國合立條約

初，法國教士在內地設立基督教堂，內地人民因未明信教自由之公例，群起反對，或戕殺其教士。又有美國軍艦駛行於海口，誤為清軍炮台所擊，美即襲奪炮台以報之。其時美、法兩國均遣使來京，責問清廷，英遂假手於美、法兩國，聯絡同盟軍，大舉北侵，共謀基督教國公共之利益。逼天津，入白河，陷大沽口，踞我南北岸炮台。清廷不得已，急批準四國之合立條約，然已挽救無及矣。四國條約中所載，曰公使駐京，曰不課卡稅，曰增加商埠，曰遊曆內地。

上海洋商租地

上海西商之租地也，始於道光壬寅，而盛於鹹豐庚申。其始僅於浦灘搭蓋洋房，以便往來貿易；繼因粵逆之亂，調兵助剿，請益租地，富商巨賈於是集焉，而市斯盛矣。按：法蘭西租地，自北門外至洋涇浜南岸，東至小東門外之方浜，西至西門外之周涇。英吉利則自洋涇浜北岸至吳淞江南岸，東至虹口，西至泥城。而花旗各國又錯處其間。近於沿浦東，又有製造鐵木碾輪等廠，頭壩、虹口、下海浦諸處，為其雇工雜色人所僦居。南北地廣十餘裏，洋房聯絡，金碧萬狀，其間裏港紛紜，人行如蟻；華民多設肆於中，鋪戶鱗比，百貨山積。茶坊則樓架三層，最上者一茗需錢五六十；若登酒樓，非費十餘金不可。戲館大小三四十處，簫鼓喧闐，夜以繼日。妓院則無地無之，更有花煙間及廣東流娼，密如櫛比。浦灘上下，多集舢板，每舟僅二三人，係廣閩寧波人操之，鹹假西商旗號。渡客雇舟初不論值，每至江心僻港，任意勒索，甚則露刃搶奪，致有害命者。或私設賭場，窟藏匪類，以租界為逋逃淵藪。

嗟乎！西商惟知射利而不知遠害。然而盛衰倚伏，道若循環，我恐以是盛者亦以是衰也。所謂租地者，名雖給價，而圖書、地保、通事、賬房、輾轉扣除，業主所得，十僅三四。是以溫飽之家，遭此而赤貧者，不知凡幾。若以田論，價已美矣。但滬城係通商大邑，東城市鬧，房值最昂，有屋一二椽，每歲得租即有百餘金；而地僅分餘，如合田價，幾不值一哂。惟城西北三四裏，屋少而田稠，且多義塚，西商不辨肥磽，或得善價。然在地保盡知底細，因串通事以霸持，有絲毫不吐者，若輩居間，既可取利，故百端聳動，無不欲西商之廣其址也。更有逐利之徒，又租洋商之地，造屋召租，以牟什一；而洋商以民地轉取商租，利幾百倍。竊維租界日廣，則民地日促，蠶食年年，將何底止？因思洋商重利，益地之請，緣界內之盛，易於取利也；界內之盛，實由華民之鋪戶雜處其間，商旅鹹集故也。若欲絕之，必使華洋分界，使界內既不成市，利又安所取乎？更須定議，嗣後洋商租地，不得概以田論。出租之房，以租價定值，有百金之租者，給以千金，自住者令償原價，使民亦可以息抵租。每歲錢漕，仍令完納，如民間佃田之例；日後退租，則可清查原主，給價歸業。誠如是而使民無怨，畛域既分，更可免涉事端；所謂逋逃藪者，亦儼發其複，而盜賊亦清矣。

租界與道契

租界性質，準外人在界內向業主租用地畝，租用後為洋商之租產。若業主不欲出租，雖在界內，仍為華產，與外人無關係也。按照條約，洋商隻能在租界中租地，而租界外為洋商所租者，且數倍於租界。雖華產，必經洋商租後，而轉取洋商權柄單以為貴。華民自有地產，由上海縣給執照，謂之"方單"。洋商租產，則由會丈局轉上海道給契，謂之"道契"。今租界外轉道契者，東盡吳淞浦東之沿浦，上起白蓮涇，下至吳淞口，無不在道契範圍內。法界未辟租界以前，已在道契範圍。公共租界亦然，西門外華界亦無不轉道契，惟南市僅轉數張遂截止。

記美國借款事

鹹豐末，長白恒祺為粵海關監督。值粵氛正急，需用浩繁。南海商人伍崇曜，創議借用美國銀兩以濟要需；事平，未籌給。同治四年，美廷繕遞總理衙門照會，索還原款，總署司官以天朝之待外國首貴誠信，此項既歸官用，自應由官給還，安得延宕至今，請於堂官奏聞。一麵分谘戶部及廣東督撫，速為籌辦。順德羅惇衍，時領司農，具疏密陳，頗持正論。（按：此借洋債之權輿也，又誰知後來司空見慣乎？）

輔政四大臣、顧命八大臣

聖祖衝齡踐阼，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鼇拜，並受顧命同輔政，時號曰"四大臣"。鹹豐十一年文宗晏駕，濼陽輔政諸臣躬侍玉兒，遂傳諭海內以載垣、端華、肅順、景綬、杜翰、匡源、穆蔭、焦祐瀛，為顧命八大臣。其實八人者，特是日內直之員，上未嚐以元良付托。端華、肅順輩誌在攬權，故敢矯遺詔以養威，引私人以自重也。按：康熙初輔政四大臣，實出鼇拜冒托，見聖祖諭旨，鼇拜後竟伏法。同治朝八大臣，則誅鋤貶黜，無幸免者，惟景綬以戚畹再起。

一品給諡遂為定製

清代給諡最為矜重，故自開國至道光朝，膺易名之典者僅四百餘人，有生官極品而歿不得諡者。自同治初，兩宮垂簾訓政，凡階一品者皆予諡，遂為定製矣。

親王秉政之始

清祖製，親王、皇子等毋得幹預政事。與大學士相見行半跪禮，稱"老先生"，如兼師傅者，或稱"老師"；自稱或"門生"或"晚生"，從未有稱大學士之別號。如嗣醇王載灃，呼李文忠曰少荃者。當文宗崩，穆宗孩提，天下又不靖，慈安柔順，不敢負重任，慈禧位卑，又恐不孚人望，思得一重望之親貴佐理之。於是廷議推奕為議政王，總理軍機大臣。此本為權宜之計，非永遠定製也。奕既議政，本有百官總己之權，於是向之以老先生、老師稱大學士者，遂一變而為官稱，如稱李文忠為李中堂，左文襄為左中堂；猶不敢龐然自大、直呼其別號者，而大學士之對於奕則自稱晚生矣。奕去位，親貴執政為定例，以迄於亡。

旗下大官入朝始乘肩輿

順治初，漢人京官亦多乘馬，高郵王文通公每入朝皆乘馬，其後始易肩輿，三品以上用四人肩輿，四品以下則二人耳。然旗下大官例乘馬，無肩輿，有之自近年始。宋《朝野類要》雲"百司出局人從先報上馬"者，蓋舊禮隻是乘騎，自中興以來始得乘肩輿也。

京官升轉變遷

陳壽祺雲：今軍機章京無以翰詹充補者。乾隆間，大庾戴文端公初授修撰，典湖北試回，奉旨仍直軍機；（按：公以舉人應天津召試，欽賜內閣中書，即直樞府。）今軍機章京外放後，無入都仍充章京者。乾隆間，新建裘恭勤公行簡，初以舉人中書入直，守寧武、平陽數年，以母老請內用，補戶部員外郎，仍直軍機，今大學士無為巡撫者。乾嘉間，嵇文恭公撫浙江，朱文正公撫安徽，均已入相。今兩書房無以科道行走者。雍正間，吾邑邵學阯中丞以給事中直上齋，今部曹無得學政者。（同治初，偶一簡用詞臣，均以為破例。）乾嘉以前，部郎視學不可指數，風氣變遷，未解何由。

滿漢分榜合榜之曆史

順治九年壬辰科殿試分滿、漢兩榜，蒙古歸滿榜，漢軍歸漢榜。滿狀元為麻勒吉，賜進士及第出身及一甲授職，並與漢榜同；選賽衝阿等六人為庶吉士。十二年乙未科亦分兩榜，如壬辰例。此後皆滿、蒙、漢合為一榜，而滿洲、蒙古、漢軍無入一甲者。至同治四年乙醜科，以蒙古崇綺為狀元，漢軍楊霽為探花，為二百餘年所未有。

滿漢輕重之關係

清初定鼎以來，直至鹹豐初年，各省督撫滿人居十之六七。自洪、楊倡亂，天下分崩，滿督撫殉節者有之，而敢與抗者無有也。會文宗崩，廷議請太後垂簾，恭親王輔政，乃變計汰滿用漢。同治初，僅一官文為湖廣總督；官文罷，天下督撫滿臣絕跡者三年。逮英果敏升安徽巡撫，亦碩果耳。當同治八九年間，十八省督撫提鎮，為湘、淮軍功臣占其大半。是以天下底定，各國相安，成中興之業者十三年。及恭王去位，瞽瞍秉政，滿人之焰複張，光緒二十年後，滿督撫又遍天下矣，以迄於宣統三年而亡。恭王可謂識時務之俊傑哉。

湘淮軍誌

湘軍始於鹹豐二年，淮軍始於同治元年。其營製為曾文正手定，而李伯相遵守之，蕭曹繼興，斠若畫一。每五百人為一營，設營官一；每營分立前後左右四哨，每哨設哨官一。營官有親兵、有什長，其親兵分六隊，每隊設什長一名，率親兵十名，夥勇一名，計六隊，凡七十二人。哨官有哨長一名，有護勇五名，其外有什長、有正勇、有夥勇，其正勇一哨分八隊，每隊什長一名，夥勇一名；其抬槍隊正勇十二名，合什長、夥勇為十四名；其刀矛小槍隊正勇十名，合什長、夥房為十二名。每哨合哨官、哨長、護勇為一百八人，四哨共四百三十二人，合營官、親兵為五百四人，隊官在外。其聯伍之製，親兵六隊，則一隊劈山炮，二隊刀矛，三隊劈山炮，四隊刀矛，五隊小槍，六隊刀矛。每哨八隊，則抬槍為第一隊，刀矛為第二隊，小槍為第三隊，刀矛為第四隊，抬槍為第五隊，刀矛為第六隊，小槍為第七隊，刀矛為第八隊，總計一營。劈山炮兩隊，抬槍八隊，小槍九隊，刀矛十九隊，共為三十八隊。其搬運一切，猶有長夫。每營營官及幫辦人員，共用長夫四十八名；搬運子藥、火繩及一切軍裝等項，共用長夫三十名。營官親兵隊，每劈山炮隊用長夫三名；刀矛、小槍隊，用長夫二名，計六隊用長夫十四名。如拔營遠行，營官另拔公夫幫抬劈山炮。哨官、哨長及護勇五人，共用長夫四名，四哨共夫十六名。其哨隊每抬槍隊用長夫三名；每刀矛、小槍隊用長夫二名，計四哨抬槍八隊，用長夫二十四名。刀矛、小槍隊，用長夫二十四名，共長夫四十八名。總共一營用長夫一百八十名。大率百人用長夫三十六名，合之營哨官員各勇人等共六百八十五人，是為正額。或十營設統領一員，或數十營設統領一員，或數營設一統領，無定製。至同治四年，北征撚逆，於是又添練馬隊營，其製則每營營官一員，幫辦一員，字識一名。一營立前後左右中五哨，其前後左右四哨，各設正哨官一員，副哨官一員；中哨即以營官為正哨官，外立副哨官二員。每哨馬勇五十名，散勇五名，每十人為一棚，每棚什長一名，散勇九名。一營共營官一員，正哨官四員，副哨官六員，馬勇二百五十名，什長二十五名，散勇二百二十五名。營官及副哨、幫辦、字識等共用夥夫二名，四哨之正副哨官共用夥夫四名，每棚用夥夫一名，共二十五棚，為二十五人；又一營長夫五十名，通計用夫八十一名，合之營哨官員、幫辦、字識各勇人等共五百九十二人。其馬數則營官四匹，幫辦一匹，字識一匹，正副哨各二匹，什長及馬勇各一匹，共為馬二百七十六匹。搬運鍋帳子藥，則每哨雇用大車一輛，共車五輛。其每營百馬之內，準報倒斃三十六匹，如數換領，以資彌補。此其大較也。

湘淮軍之來曆

湖南王壬秋孝廉闓運著《湘軍誌》一書，敘軍之緣起與軍中瑣屑事，纖悉無遺。雖表揚功績，而劣跡醜態，曾不少諱，即曾文正也不免有微詞，何況其他。故湘軍將帥鹹惡之，購其板而毀焉；以事皆直筆，非誣也。今上海已有小本翻版矣。厥後王定安又撰《湘軍記》，則一意諛頌，無足觀也。貴池劉薌林觀察含芳，官登萊兵備時，亦嚐述淮軍之原委，欲作《淮軍誌》，未果而卒。劉嚐曰："淮軍並不始於李氏。"亦猶壬秋先生雲："曾之前已有稱湘軍者矣。特二公起，繼續而擴充之，遂建大功，名聞天下也。"

多忠勇公薨於盩厔

欽差大臣、西安將軍多隆阿忠勇公，由黑龍江馬隊從征楚皖，洊擢大帥。身經數百戰，料敵如神，其奇勳偉績，尤在廬桐之間，摧滅粵寇陳玉成，實能轉移天下全局。曾文正公嚐稱其智勇兼備，為中興名將第一。同治元年，提師入關，嚐以親兵七十人解商南之圍；以二千人破撚寇五六萬之眾，伏屍四十裏，山前巨壑，窈不見底，人馬層積，填與路平。驅剿匪寇如風掃籜，其計劃常出人意表，萃而迫之山穀之間、大川之旁，殺賊動以數萬計。陝西叛匪幾盡，將移剿甘匪矣，適滇匪藍大順由蜀竄陝，陷踞盩厔，城中老賊僅數百人，脅從人數亦不甚多。多公引兵圍之，大順百計守禦，城小而固，久不能拔。朝廷既知賊之勢衰，又以多公用兵素稱神速，訝其師久無功也，嚴旨詰問。多公起自武員，不耐摧折，又自恥其困於小寇也，同治三年二月二十三日，掘地道，燃火藥，轟開月城丈餘，公自率穆圖善、薑玉順等驟入其城。不意城內尚有堅卡五道，將士力攻不能破。公在炮台親自擂鼓，賊見其穿黃馬褂也，知為大帥，以鳥槍狙擊之，頭眼受傷。忍創回營，傳令諸將，此城速克，傷重亦可痊；如不克，傷輕亦不欲複活。諸將四麵環攻，以次日三更克複縣城。藍大順逃至漢陰，為團練所截殺。而公傷病益劇，巡撫劉公（蓉）往視之，見其臥於躺椅，困憊殊甚，竟瞠目不能語，遂以四月十五日薨於盩厔。公生平愛士卒如骨肉，而威令嚴明，凡所指揮，湯火不敢避，屢殄巨寇，勳滿海內；而此次忽為小醜所困，殆有數焉。方受傷時，上發內府珍藥敷治，並命黑龍江將軍傳其子雙全馳驛往視。而公本無家，雙全依戚族而居，身無完衣；將軍憐駭，贈以行資，始得馳往，已不及見。公遺疏雲："不使家有長物，身有餘財。"洵非虛語也。

張洛行被擒

張洛行為撚寇渠魁，跳梁十年，官軍無如之何。同治癸亥，洛行為僧邸所敗，以五千人保於尹家溝。僧邸率大軍圍之，洛行自知勢不敵，以數百人突圍出。僧邸召騎將恒齡率數千騎追之，擒斬賊黨略盡，洛行以二十人奔西洋集。圩主陳天保故賊黨也，甫於是日降官軍，而洛行夕至，天保納之，陰遣人馳報宿州署中。西林宮保（英翰）署宿州知州，率壯丁二百人赴之，直至洛行臥所。洛行方吸洋煙，英公嗬之起曰："汝非張洛行乎？"曰："然。"曰："從我走。"乃並其甥侄數人皆擒以歸，解送僧邸軍前，淩遲處死。僧邸保獎英公，俟補直隸州後以知府用。朝廷頗嫌其賞薄，未數月擢知潁州府，旋遷鳳潁六泗道，兩年間遂至安徽巡撫。

任柱、賴汶光伏誅

同治五六年間，撚寇竄突蘇皖鄂豫、山東等省，黠猾以賴汶光為最，而彪悍善戰莫如任柱。所統馬隊頗多，方諸軍劃運河而守，撚眾馬步約近十萬，盤旋濟、青、沂、海之間，行蹤猋孺忽。官軍追逐，往往落後，實尚未能製勝。一日銘軍逐賊於安丘、濰縣之交，獲一賊目曰潘貴升者，訊知為任柱帳下健兒。將殺之，貴升呼曰："赦我，我願投誠。"其甥有唐姓者在銘軍作哨官，亦願保而釋之。劉省三軍門聞之，呼貴升謂曰："汝能為我殺任柱乎？"對曰："能。"乃畀以洋槍一枝，曰："此去若成功而返，當賞汝三品銜花翎及白金二萬兩。如不能殺，亦不責汝，任汝相機為之可也。"蓋劉軍門之意，本非望其必成，以為即不能成，不過棄一洋槍耳。貴升執槍馳馬而去，複歸任柱。任信而不疑，仍置帳下。明日複戰，貴升忽以槍擊任柱，殞於陣前，縱馬奔向官軍，告劉軍門曰："我已殺任柱矣。"始猶不信，繼見撚黨不複耐戰，銘軍與諸軍連日大捷，賊勢如土崩瓦解，追至贛榆沭宿境內，降賊供稱任柱實死，乃賞貴升如前約。賴汶光既哭任柱而埋之，其黨震懼，潰散略盡。汶光率敗賊千餘名搶渡六塘河，南趨揚州，諸軍水陸窮追。賊至灣頭，手無器械，饑疲已甚，競入民家掠食。會大雨，吳香畹觀察（毓蘭）偵知賊無去路，夜率所部華字兩營，會同水師急攻之。各勇丁爭取牛馬財物，懷挾甚富；觀察恐為賊所乘，急令撤隊。時已二更，歸營各釋所負，複於三更出隊。諸賊冒雨淋漓，阻於河水，正在仿徨饑窘之時，官軍縛之如執雞豕，生擒賴汶光，淩遲處死，東路撚股遂滅。

平撚冒功

同治六年十月，銘軍追撚賊於贛榆縣。有馬隊營官鄧長安者，其中表潘貴升久陷撚中，隸偽魯王任柱部下，月之上旬逃歸鄧營，自矢刺任柱為贄而投誠。鄧攜之見主帥劉銘傳，劉諭以不必剃發，如能得手，保二品官，賞三萬銀。十七日下午，銘中軍駐西門外，左右軍駐東南、西南兩處，正造飯間，探報賊大隊由東南來，即拔隊迎擊。任柱親率大隊順城根來迎，劉師即於西門外順城根擊之。當未交綏時，潘見任柱來，馳馬先迎之。任柱曰："爾何以得回？"潘曰："有中表為馬隊營官鄧姓者，保留得不死。"又問："何以不剃發？"潘曰："我偽對劉帥言，留發以便出入兩軍間，勸大王降也。"任又問："劉帥現在何處？"潘指從西來白龍長旗者，即劉帥坐營。任曰："即傳令攻之。"潘出其不意，奮手槍擊其背，斃焉，遂急馳回陣報劉帥。劉不信，以為詐，將斬之。潘曰："且緩覘之，任柱死，其隊必嘩亂；若不嘩亂，則任未死，大帥殺我未晚也。"頃之賊隊果嘩囂而退，左右兩軍合擊，大破之，追殺四十裏，斬萬餘級。有黃旗馬隊善慶者，舊隸僧王部，王斃，遂隸劉部下。其時亦順城根迎擊者，爭潘功以為己功，得上賞。而潘僅得三品官、二萬銀。若據奏報之言，則死任柱者善慶也，非潘貴升也。

曾、左二相封侯

曩聞粵寇之據金陵也，文宗顯皇帝顧命頗引為憾事，謂"有能克複金陵者，可封郡王"。及曾文正公克金陵，廷議以文臣封王似嫌太驟，且舊製所無；因折而為四，封侯、伯、子、男各一：曾文正公封一等毅勇侯，世襲罔替；曾沅甫宮保封一等毅威伯；提督李臣典封一等子；提督蕭孚泗封一等男。左文襄公之肅清甘肅、新疆也，廷議援文襄公長齡平張格爾封公之例，擬封一等公爵。皇太後謂："從前曾國藩克複金陵，僅獲封侯。左宗棠係曾國藩所薦，其所用得力之老湘營亦係曾所遣，將領劉鬆山等又曾所舉也。若左宗棠封公，則前賞曾國藩為太薄矣。"乃議左公以一等恪靖伯，晉二等恪靖侯；所以不獲一等者，稍遜於曾公也。

左爵相奏開船政局

同治元年冬，寧波諸軍進攻粵賊於紹興，三戰三捷，將複其城，而洋火藥告罄。史士良觀察令赴上海，向李爵相商借數千斤；乃爵相亦以剿賊藥盡，而洋船不至，正在躊躇，無可應付，謂不如自己仿照造之。於是開局製配，無機器則以手舂當之，無洋硝則以土硝煉淨抵之，無藤炭則以柳炭及杉炭代之，以意加樟腦等物，舂配極細，居然造成。第力較洋藥少遜，且發後有渣滓留存管底，須時加刮洗耳，然足以資救急之用。爵相聞之，亦在寧局製造萬斤。久之，洋人之藥運到，遂止。然自是知藥可配造，因從而推廣及洋槍、洋炮等類，並仿造小火輪船二隻試之，均能合用。第以公費甚巨，無款可籌，且賊已將次剿滅，乃置之不講。至五年秋，左爵相由廣東平賊歸，遂決計開輪船局；疏陳於朝，朝議允之。局將開，爵相又奉陝甘總督之命，率師西征。奏保前江西巡撫沈公葆楨為船政大臣，蒞其事者九年；沈公擢兩江總督，又命前江蘇巡撫丁公日昌繼之，從此中國之輪船與外洋爭烈矣。左爵相之疏，剴切詳明，籌畫周當，今節錄載之，俾後世言船政者有所考焉。公疏謂：

"竊惟東南大利，在水而不在陸。自廣東、福建而浙江、江南、山東、直隸、盛京，以迄東北，大海環其三麵，江河以外，萬水朝宗。無事之日，以之籌轉漕，則千裏猶在戶庭；以之籌懋遷，則百貨萃諸廛市。匪獨魚鹽蜃蛤，足以業貧民；舵艄水手，足以安遊眾也。有事之時，以之籌調發，則百粵之旅可集三韓；以之籌轉漕，則七省之儲可通一水。匪特巡洋緝盜，有必設之防；用兵出奇，有必爭之道也。

"況我國家建都於燕。津沽實為要鎮，自海上用兵以來，泰西各國火輪兵船，直達天津，藩籬竟成虛設，星馳飆舉，無足當之。自洋船準載北貨行銷各口，北地貨價騰貴，江浙大商以海船為業者，往北置貨，價本愈增，比及回南，費重行遲，不能減價以敵洋商。日久銷耗愈甚，不惟虧折貨本，浸至歇其舊業。濱海之區，四民中商居十之六七，坐此環闤闠蕭條，稅厘減色，富商變為窶人，遊手驅為人役，並恐海船擱朽。目前江浙海運，即有無船之慮，而漕政益難措手，是非設局建造輪船不為功。從前中外臣工屢議雇買代造，而未敢輕議設局製造者，一則船廠擇地之難也；一則輪船機器購覓之難也；一則外國師匠要約之難也；一則籌集巨款之難也；一則中國之人不習管駕，船成仍須雇用洋人之難也；一則輪船既成，煤炭薪工需費不貲，月需支給又時須修造之難也；一則非常之舉，謗議易興，創議者一人，任事者一人，旁觀者一人，事敗垂成，公私均害之難也。有此數難，毋怪執咎無人，不敢一紓籌策，以徇公家之急。

"臣愚以為，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師不可；欲整理水師，非設局監造輪船不可。泰西巧而中國不必安於拙也，泰西有而中國不能傲以無也。雖然，善作者不必其善成，而善因者究易於善創。如慮船廠擇地難，則福建海口羅星塔一帶開漕浚渠，水清土實，為粵、浙、江蘇所無。臣在浙時，即聞洋人之論如此；昨回福州，參以眾論，亦複相同，是船廠固有其地也。如慮機器購覓之難，則先購機器一具，巨細畢備，覓雇西洋師匠與之俱來，以機器製造機器，積微成巨，化一為百。機器既備，成一船輪機即成一船，成一船即練一船之兵。比及五年，成船稍多，可以布置沿海各省，遙衛津沽。由此更添機器，觸類旁通，凡製造槍炮、炸彈、鑄錢、治水，有適生民日用者，均可次第為之。惟事屬創始，中國無能赴各國購覓之人，且機器良楛，亦難驟辨，仍須托洋人購覓，寬給其值，但求其良，則亦非不可得也。如慮外國師匠要約之難，則先立條約，定其薪水；到廠後，由局挑選內地各項之少壯明白者隨同學習，其性慧夙有巧思者，無論官紳庶士，一體入局講習，拙者惰者隨時更補。西洋師匠盡心教藝者，總辦洋員薪水全給；如靳不傳授者，罰扣薪水，似亦易有把握。如慮籌集巨款之難，就閩而論，海關納款既完，則此款應可劃項；支應不足，則提取厘稅益之。又臣曾函商浙江撫臣馬新貽，新授廣東撫臣蔣益灃，均以此為必不容緩，願湊集巨款以觀其成。計造船廠、購機器、募師匠，須費三十餘萬兩；開工集料，支給中外匠作薪水，每月約需五六萬兩，以一年計之，需費六十餘萬兩。創始兩年，成船少而費極多；迨三四五年，則工以熟而速，成船多而費亦漸減，通計五年所費，不過三百餘萬兩。五年之中，國家捐此數百萬之入，合雖見多，分亦見少，似尚未為難也。如慮船成以後，中國無人堪作船主看盤管車諸事，均須雇倩洋人，則定議之初，即先與訂明教習造船，即兼教習駕駛。船成即令隨同出洋，周曆各海口。無論兵弁各色人等，有講習精通能為船主者，即給予武職千把都守，由虛銜薦補實職，俾領水師，則材技之士爭起赴之。將來講習益精，水師人材固不可勝用矣。且臣訪聞浙江寧波一帶，現亦有粗知管駕輪船之入，如選調入局，船成即令其管駕，似得力更速也。如慮煤炭薪工按月支給所費不貲，及修造為難之費，則以新造輪船運漕，而以雇沙船之價給之；漕務畢，則聽受商雇，薄取其值，以為修造之費。海疆有警，專聽調遣，隨賊所在，絡繹奔赴，分攻合剿，克期可至。大凡水師宜常川住船操練，俾其服習風濤，長其精力，深其閱曆，然後可恃為常勝之軍。近觀海口各國所駐兵船，每月操演數次，儼臨大敵；遇有盜艇，即踴躍攫擊，以試其能，所以防其惡勞好逸者如此。且船械機器廢擱不用，則朽鈍堪虞；時加淬厲，則晶瑩益出。故船成之後，不妨裝載商貨，藉以捕盜而護商，兼可習勞而集費，似歲修經費，無俟別籌也。

"至非常之舉，謗議易興，始則憂其無成，繼則議其多費，或更譏其失體，皆意中必有之事。然臣愚竊有說焉，防海必用海船，海船不敵輪船之靈捷。西洋各國與俄羅斯、米利堅數十年來講求輪船之製，互相師法，製作日精。東洋日本始購輪船，拆視仿造未成，近乃遣人赴英吉利學其文字，究其象數，為仿製輪船張本，不數年後東洋輪船亦必有成。獨中國因頻年軍務繁興，未暇議及，雖前次有代造之舉，現複奉諭雇輪船；然皆未為了局。彼此同以大海為利，彼有所挾，我獨無之。譬猶渡河，人操舟而我結筏；譬猶使馬，人跨駿而我騎驢，可乎？均是人也，聰明睿知相近者性，而所習不能無殊。中國之睿知運於虛，外國之聰明寄於實；中國以義理為本，藝事為末，外國以藝事為理，義理為輕。彼此各是其是，兩不相喻，姑置弗論可耳。謂執藝事者舍其精，講義理者必遺其粗，不可也；謂我之長不如外國，藉外國導其先，可也。謂我之長不如外國，讓外國擅其能，不可也--此事理之較著者也。如擬創造輪船，即預慮難成而自沮，然則治河者慮合龍之無期，即罷畚築；治軍者慮蕆役之無日，即罷征調乎？如慮糜費之多，則自前道光十九年以來，所糜費已難數計。昔因無輪船，致所費不可得而節矣；今仿製輪船，正所以預節異時之費，而尚容靳乎？天下事始有所損者，終必有所益。輪船成則漕政興，軍政舉，商民之困紓，海關之稅旺；一時之費，數世之利也。縱令所製不及各國之工，究之慰情勝無，倉卒較有所恃；且由鈍而巧，由粗而精，尚可期諸異日，孰如羨魚而無網也。計閩、浙、粵東三省通力合作五年之久，費數百萬，尚非力所難能。疆臣誼在體國奉公，何敢惜小費而忘至計？至以中國仿製輪船，或疑失體，則尤不然。無論禮失而求諸野，自古已然；即以槍炮言之，中國古無範金為炮、施放藥彈之製，所謂炮者以車發石而已，至明中葉始有'佛郎機'之名，國初始有'紅衣大將軍'之名--當時得其國之器，即被以其國之名，謂'佛郎機'者，即'法蘭西'音之轉；謂'紅衣者'即'紅夷'音之轉，蓋指紅毛也。近時洋槍、開花炮等器之製，中國仿洋式製造，亦皆能之。炮可仿製，船獨不可仿製乎？安在其為失體也。

"臣自道光十九年海上事起，凡唐宋以來，史傳、別錄、說部及國朝誌乘、載記、官私各書，有關海國故事者，每涉獵及之，粗悉梗概。大約火輪兵船之製，不過近數十年事，於前無征也。前在杭州時，曾覓匠仿造小輪船，形模粗具，試之西湖，駛行不速。以示洋將德克碑、稅務司日意格，據雲大致不差；惟輪機須從西洋購覓，乃臻捷便。因出法國製船圖冊相示，並請代為監造，以西法傳之中土。適發逆陷漳州，臣入閩督剿，未暇及也。嗣德克碑歸國，繪具□□圖式，船廠圖冊，並將購覓輪機、招延洋匠各事宜逐款開載，寄由日意格轉送漳州和營。德克碑旋來漳州接見，臣時方赴粵東督剿，未暇定議；德克碑辭赴暹羅，屬日意格候信，彼此往返講論，漸得要領。日意格聞臣由粵凱旋，擬來閩麵訂一切。臣原擬俟其來閩商妥後，再具摺詳陳請旨；因日意格尚未前來，適奉購雇輪船寄諭，應先將擬造輪船緣由據實馳陳。伏乞聖鑒。"

李爵相奏開輪船招商局

李爵相既平粵賊後，於同治四年，先在上海開機器局，以製造洋槍洋炮及銅帽洋藥諸軍火。比督兩江，於金陵亦設製造局。曾文正公再督兩江，仍踵行之。嗣福建創造輪船，文正公亦令於上海兼造，數年已成八艘。十二年，又仿造鐵甲船一艘，洋人所能者我盡能之矣。十三年，李爵相又奏開輪船招商局，共集貲一百五十萬（官給二十萬，商集百三十萬），先購買外國輪船，而以機器局所造之輪船益之，以運江浙二省漕糧。漕運既畢之後，準商人雇載赴外洋及各海口銷集貨物，以分洋船之利。無事則運糧販貨，取其資為修購船隻之用；有事則用為戰船，以之巡防，以之攻擊，蓋舉兩得之術也。光緒元年，於招商局內又分設保險公司，以保輪船，先由商集資十五萬。本局之船，可以無須向外國保險；而外國之船，我轉可保之，則保險之利亦分之矣。李相國所以為國計民生籌畫者，至矣，盡矣。

中俄伊犁之約

新疆者，位於西藏、青海之北，有天山橫貫其中央。天山以北曰伊犁，與俄之中亞細亞諸部毗連。回酋白彥虎倡亂之時，俄遂乘機掠其地。伊犁之亂方亟，俄商適有被害者，俄乃甘言告清廷曰："回逆暴動，殺害商民，恐傷兩國友愛之誼。俄為保護商民起見，不得不設重兵以鎮壓之。"旋命哈夫士克將軍抵伊犁，時用威殺，時而恩撫，各路士民畏其威而懷其恩，漸入其牢籠而往歸之。俄既占據伊犁，又甘言告清廷曰："回逆未靖，恐不免擾累邊界；暫領伊犁，事後當歸還也。"同治七年，左宗棠率湘淮勁卒勘定陝甘，乘勝出關，克複烏魯木齊以扼重要，克複吐魯番力爭南路諸隘，剿撫兼施，諸城次第平靖。乃創規複伊犁之議，促駐劄邊境之俄官將伊犁交還。俄官背負前約，左公挾兵力以爭之，留守新疆，曆久而不能決。清廷乃於光緒五年，遣全權大臣崇厚使俄議索回伊犁事。兩國使臣會議於拉哇基，崇厚為俄使所脅，允割伊犁南境之天曀須河流域歸俄，且償軍費銀五百萬盧布。及崇厚還京，朝議嘩然，左公尤赫然震怒，會同廷臣交章論劾，謂崇厚奉使無狀，擅訂割地之條約。乃立逮崇厚治罪，改派曾紀澤為全權大臣，赴俄廷再議。

是時俄人增兵伊犁，而遣軍艦遊弋海上，聲言決裂以為要挾地。而李鴻章力主割地，痛詆左公昏耋，釀成兵戰之禍。俄將考夫門力主還地，建言索取賠款，以充鐵路之用。曾氏意見，又與李氏大相反背，逆揣俄人之必不出於戰，堅執索還伊犁之說。左公亦日治戰備，扼住俄艦之東下。英相格蘭斯敦勸清廷議和，且以俄國東方之兵力與其製勝手段來告，清廷允其請。然俄卒不敵左公強硬對外之主義，僅以九百萬盧布贖還伊犁，而兩國之和議乃成。其重要條件如下：一清俄二國境界，從白奇脫嶺沿克爾俄斯河，自此河而進至注入伊犁河之處，更進至橫斷伊犁河而達於南方之烏森脫嶺；二清國償還俄國占領費用九百萬盧布；三俄國於清國各地得有設置領事之權，且俄國人民於伊犁得有土地權，與各種貿易所有特權。

憤言

近來洋務紛繁，俄人猖獗，虛聲恫喝，隱有挾製中朝之意。當事者推諉苟安，因循不振，大局日壞矣。有癡人紜陽作《憤言》八首，剴切直陳，無異當頭之棒，特全錄之。詩雲：

中興歲月慶承平，北鄙無端竟悔盟。

從古艱難恢盛業，至今氣節作幹城。

主憂反是因臣辱，和議偏教與國輕。

自有鈞衡操勝算，何須痛哭到蒼生。

玉蘭萬裏一丸封，戡亂三番紀武功。

肯使樓蘭窺土宇，直教回鶻化沙蟲。

紫宸夾輔尊姬旦（謂李爵相），

黃耈專征仗召公（謂左侯帥時年已七十餘）。

第一人心尤足恃，草茅也說恥和戎。

謀國年年說富強，金銀億兆出重洋。

構來利器千鈞弩，費盡軍資萬斛糧。

無隙能乘先自怯，及鋒而試向誰商。

樓船來去如排闥，關吏猶誇肅海防。

英簜重臨使者車，出疆猶複擁高牙。

威儀爭看朝陽鳳，誌趣原來處井蛙。

臣子果能尊國體，外夷何敢弱中華。

參謀更有王欽若，百萬無妨歲幣加。

欲將忍辱到何時，天道循環亦可知。

如此艱危猶有待，再圖振作恐無期。

盡東其畝難為國，惟楚有材敢致師（謂左季高侯帥）。

築室聚謀難決計，因循最怕眾心離。

用夷變夏竟何如，為問東施效得無。

慢笑寓言多激烈，還期大事不糊塗。

霸功也要來豪傑，王道何嚐屬腐儒。

為問群臣何策善，樊川自治是良謨。

好官隻是為多財，袞袞諸公亦可哀。

柔遠也須分族類，建章何處認樓台。

逃名詎必皆畸士，媚敵居然號異才。

二百餘年恩澤厚，男兒切莫便心灰。

盡多優孟襲衣冠，不少遺賢詠考槃。

萬裏行師籌餉急，十年樹木歎才難。

誰能國事如家事，莫便偷安作治安。

夜半雞聲真不惡，隔窗燈逼劍光寒。

紀列聖禦世諸大政

平江李元度編次《國朝先正事略》，搜羅宏富，其業偉矣。讀其《國朝先正事略·自序》，發皇祖德，揚詡神功，薈最列聖禦世諸大政，提綱舉要，以類相從，足為研討掌故者之一助，因節錄之：

"三代下得天下者，以漢、明為正；然亭長也、僧也，於前代究有君臣之誼。我朝龍興東土，與前明為敵國。明運告終，中原無主。吳三桂迎請入關定鼎，葬莊烈帝以禮，令臣民服喪三日，於揖讓征誅外別開一局，得國之正此其一。聖祖禦宇六十一年，高宗禦宇六十年，為太上皇又四年，各以一朝絜梁、唐、晉、漢、周五代而複過之，自殷中宗後無能企及者，享國之永此其一。中國既大一統，又合以東三省、內外蒙古、前後藏，及雍正中滇、黔、川、楚、粵改土歸流諸郡縣，乾隆中複蕩平準部、回部，拓土二萬裏，為開辟以來所創見，疆圉之廣此其一。國初平大小金川，平台灣，平西藏，平新疆；其在內地則平甘回，平湖貴苗，平川楚教匪，平粵寇、撚寇，及黔之苗匪、教匪，及滇、陝之回匪，皆若炳炎火以燎柘蓬，武功之盛此其一。自康熙三十年至乾隆六十年，詔普免天下錢糧凡八次，蠲免七省漕糧凡二次，其餘因恩詔、因軍務、因水旱偏災蠲豁民欠者，不可以億兆京垓計，蠲恤之優此其一。康熙中減地丁銀四十萬；雍正初減蘇鬆一道地丁銀四十五萬，南昌一道地丁銀十七萬；乾隆二年，減江浙地丁銀二十萬；同治四年，減江南地丁銀三十萬，舉南宋、前明之苛政以次除之，減賦之仁此其一。自古有丁即有役。康熙五十二年，特詔滋生人丁永不加賦；雍正四年，詔攤丁於地，別無力役之征，宮中有大工役，發帑雇工給傭值如平人；乾隆十一年停婦女編審，二十七年並停編審，民間益相安於無事，力役之寬此其一。功令死刑分二等，曰情實，曰緩決。又有雖情實而不勾決者，勾囚之日，皇帝賜大學士坐，一一商榷之。講官科道侍，先時由部核定爰書，加以九卿會議，法司簽商。蓋自有司定讞至予勾決，更心目以數十計。凡肉刑及夷三族、廷杖、下鎮撫司獄、妻女發樂籍諸條，一概革除，刑獄之平此其一。自古宦官女禍，至漢唐而極，漢之十常侍，唐之門生天子，明之九千歲，及呂、武、韋諸後覆轍，不可枚數。我朝宮闈肅穆，內官不過六品，斜封墨敕諸敝政一掃而空之，家法之善此其一。前代人主率耽安逸，明神宗二十八年不見大臣。我朝列聖宵衣旰食，無日不召見臣工，文自知縣，武自守備以上，一一寓目，雖在萬裏外纖悉必聞，政治之勤此其一。凡興朝，於勝國諸忠義多仇視之。國初甫入關，即褒恤崇禎殉難諸臣，欽定《通鑒輯覽》，命附紀唐、桂二王事跡；欽定勝國殉節諸臣錄，凡明季抗王師殉節，及建文朝殉難諸忠，並予專諡通諡，所以維萬世綱常也，忠義之崇此其一。凡降將宣力興朝，殷士裸將周京，皆締造時所不廢。然臣節當為之坊，乾隆中，特命國史館編立明季貳臣傳，得諡者追奪之，雖有功不貸。又命貳臣傳分甲乙二編，俾人品仍有區別，以示萬世之公，袞鉞之嚴此其一。至若聖學淵深，天章美富，聖祖禦製詩文集百七十六卷；世宗禦製詩文集三十卷，朱批諭旨三百六十卷；高宗禦製詩文集五百餘卷，合詩文四萬二千餘篇，古今儒生，窮年著述，無希其萬一者；仁宗、宣宗、文宗聖製奎章，後先輝映，並能超軼三五，禦集之富此其一。經史子集各門，皆有列聖欽定之書，發凡起例，悉衷聖訓，至四庫館啟，存書三千四百六十種，計七萬五千八百五十四卷，建七閣儲之，以嘉惠士林，為中經新簿所未有，右文之化此其一。"

按：李氏此作，可謂煌煌大文。昔曾文正保摺，稱其"下筆千言，有兼人之才"，非阿好也。

馬端敏被刺

同治九年七月二十七日，為兩江總督月課武職之期，馬端敏公（新貽）親臨校場閱射。校場在督署之右，有箭道可通署後便門。端敏閱射畢，步行由箭道回署。將入便門，忽有跪伏道左求助川資者，一武生端敏同鄉也，接呈狀閱之，謂曰："已助兩次矣，今胡又來？"言未畢，忽右邊有人大呼伸冤者，未及詢問，已至端敏身前，左手把其衣，右手以小刀揕其胸。端敏謂從人曰："我已被刺，速拿凶手。"言訖而絕。從人舁端敏入室，武校聞聲奔集，執縛凶犯，並執武生，付首縣熬審。凶犯為張汶祥，河南汝陽縣人；武生實不知情，蓋適逢其會耳，乃先釋武生使去。是時人情洶洶，訛言朋興。朝廷調曾文正公還督兩江，兩發重臣按此獄，越半年事乃定。

先是有丹陽某生者，夢見吏役持名單一紙，所錄殆數十人，第一名為張汶祥，第三名為馬新貽，而己則在數十名以外。寤而告人，決計不與秋試，未半月而端敏被刺，某生以是冬十月卒，惟張汶祥名列第一，而死在明年二月，鹹莫測其故也。端敏騎箕之夕，張子青漕帥（之萬）在清江浦，忽夢端敏以"年愚弟"名帖來拜--端敏故與漕帥丁未同年也，神色慘淡，久之默然，徐曰："吾事專托同年。"拱手而去。未幾得旨，前赴金陵熬審凶犯。漕帥至金陵時以語人，謂凡事莫不有定數雲。是年又有湖州人費以耕字餘伯者，以鬻畫遊上海，病臥客舍，馬公被刺之日，費忽語人曰："製府馬公今日已死，一百二十餘年前之案發矣。此案共數十人，吾名亦在其中，不能久居人世矣。"越三日而費卒。

刺馬詳情

馬新貽字穀山，山東荷澤人，世為天方教，由進士分發安徽即用知縣。鹹豐間，皖北一帶粵、撚交訌，馬以署合肥縣失守革職，帶罪立功。唐中丞委辦廬州各鄉團練。一日與撚戰而敗被擒，擒之者即張汶祥也。汶樣本有反正意，優禮馬，且引其同類曹二虎、石錦標，與馬深相結納，四人結為兄弟。與馬約，縱之歸，請求大府招降其眾。馬歸為中丞言，允之；張、曹、石三人遂皆投誠。大府乃檄馬選降眾設"山"字二營，令馬統之，張、曹、石皆為營哨官矣。至同治四年，喬勤愨撫皖時，馬已洊升至安徽布政，駐省城，兼營務處。抵任後，山字營遣散，張、曹、石皆隨之藩司任，各得差委，其相得也。無何，曹二虎眷屬至，遂居藩署內。時張已微窺馬意漸薄，大有不屑同群之意，勸曹勿接眷，曹不聽。曹妻既居署中，不能不謁見馬夫人。馬見曹妻豔之，竟誘與通。又以曹在家不能暢所欲為，遂使曹頻出短差，皆優美。久之醜聲四播，汶祥知之以告，曹不信；繼聞人言嘖嘖，乃大怒，欲殺妻。汶祥止之曰："殺奸須雙，若止殺妻，須抵償；不如因而贈之，以全交情。"曹首肯，乘間言於馬。馬大怒，謂汙蔑大僚，痛加申斥。曹出語張，張曰："禍不遠矣，不如遠引為是。"曹不能決，忽一日，馬檄曹赴壽春鎮署請領軍火。時壽春鎮總兵為徐鷷字心泉，懷寧人也。喬勤愨大營駐壽州南關外，徐為總營務處。曹得檄甚喜，欣然就道。汶祥謂錦標曰："曹某此去，途中恐有不測。我與若須送之，蓋防其途中被刺也。"於是三人同行。至壽州，無他變。石笑之，謂張多疑，張亦爽然若失。及投文鎮轅謁見，忽中軍官持令箭下，喝綁通匪賊曹二虎。曹大驚，方欲致辯，徐總兵亦戎裝出。曹大聲呼冤，徐曰："馬大人委爾動身後，即有人告爾通撚，欲以軍火接濟撚匪，已有文來，令即以軍法從事。無多言！"遂引至市曹斬之。張跌足大慟，謂石曰："此仇必報，我與爾須任之。"石沉吟，張又曰："爾非朋友，我一人任之可也。"曹既死，張、石收其屍槁葬訖，遂分道去，不知何往。

至九年，李慶翱為山西臬司，統水陸各軍防河，駐軍河津縣。石錦標為李之先鋒官，已保至參將矣。一日委石稽查沿河水師各營，凡十一營營官公宴石於河上。忽有大令至調石回，謂有江督關文，逮石至兩江對案雲雲--蓋張汶祥之難作矣。時馬新貽方督兩江，督署尚未重建，借首府署駐節，署旁有箭道，每月課將弁於此。馬被刺之日，正在閱課，甫下座，忽有一遞呈呼冤者，汶祥乘此突出刺之，入馬左脅，刀未拔出，傷口亦無血。方喧嚷間，馬回首見張，曰："是爾耶？"複回顧左右曰："不要難為他。"遂倒地，舁回臥室遂死。張既刺馬，矗立不少動。時兵眾方執呼冤者拷訊，汶祥大呼曰："毋冤他人，刺馬者我也！我願已遂，我決不逃！"於是司道府縣聞風皆至，藩司梅啟照，發交上元縣收禁；時首府為孫雲錦。上元縣令張開祁，江寧令蕭某，即於上元署中同訊，汶祥上堂，原原本本，如數家珍，兩令相對眙愕，莫敢錄供通詳。次日商於梅啟照，梅曰："不便直敘，須令改供浙江海盜，挾仇報複。"張不肯。其後種種酷刑，皆逼令改供，非無供也。張又雲："自曹被殺後，我暗中隨馬數年，以精鋼製匕首二，用毒藥淬之，每夜人靜，疊牛皮四五層以刃貫之；初不能入，二年，五層牛皮一刃而洞穿矣--蓋防其冬日著重裘也。馬為浙撫時，曾一遇於城隍山，護從甚眾，不能下手；至今乃遂誌耳。"梅言於護督，以海盜入告；護督者，將軍魁玉也。奏入，朝命鄭敦謹為查辦大臣。鄭未來之先，朝命漕督張之萬就近查辦，張不敢問，托故回任，乃改命鄭也。相傳張奉命後，自淮來寧，一日舟泊瓜州，欲登岸如廁，以小隊二百持械圍護之，時人傳為笑談。鄭至江寧，張之供仍如在上元時，一字不改。鄭無如何，乃徇眾官之請，以海盜挾仇定案。司官有顏姓者，於讞定後棄官而歸；鄭亦引疾去。

其年為同治九年庚午鄉試之年，馬死之日在七月下旬，正上下江學使者錄遺極忙時也。次日，上江學使殷兆鏞考貢監場，題為"若刺褐夫"，諸生嘩然，相率請示如何領題。殷沉吟曰："不用領題，不用領題。"又次日補考，題為"傷人乎？"蓋皆謔而虐矣。馬死後數日，署中一妾自縊，並未棺斂，密埋於後園中，即曹妻也。時上海戲園編出《刺馬傳》全本，皖撫英翰聞之，亟函請上海道塗宗瀛出示禁止；並為馬請祠請諡，鋪張馬之功，幾與曾、胡埒，裕庚手筆也。英與馬同官安徽，有休戚相關之誼雲。厥後喬勤愨有七律詠其事，末二句雲："群公章奏分明在，不及歌場獨寫真。"案既定，決張汶祥於金陵之小營，馬四親自監斬。馬四者新貽之弟，浙江候補知縣也。定製一刀一鉤，命劊子以鉤鉤肉而碎割之，自辰至未始割畢，剖腹挖心而致祭焉；汶祥始終未一呼號也。子一，閹割發黑龍江為奴。石錦標亦革職遣戍。案既結，馬四後至浙江，為眾指摘，上官亦不禮之，鬱鬱死。新貽既葬數年，河決菏澤，墓為水所衝塌；無子。天之報施，固不爽耶。

刺馬異辭一

汶祥始為粵匪所虜，繼而逃出至寧波，以押當貿利自給，並與諸海盜通，食其糧者數年。值馬公巡撫浙江，擒斬海盜頗眾，複禁歇押當，汶祥益貧無賴，乃時思為海盜報仇。汶祥又有妻為人誘之以逃，汶祥追而執之；複以失物訴巡撫，求為追繳。馬公以此小事不宜煩瀆，格其訴不納。其後汶祥妻又謀逃逸，汶祥迫令自殺，既而怒曰："巡撫不為我追贓，使吾妻有輕我心。是殺吾妻者，巡撫也！"遂懷必報之誌。會馬公總督兩江，汶祥千裏間關，候伺兩年而始遂其誌。天下固有以睚眥之忿，結滔天之釁者，其張汶祥之謂乎。

刺馬異辭二

張汶祥初在發匪軍中為李侍賢裨將，金陵既下，侍賢南竄閩廣，數為官軍所敗；汶祥知其必亡，陰懷反正之誌。會有山東徐姓者，仕為武職，被賊掠去，時與汶祥同營，二人遂深相結納，謀同逃，誓富貴無相忘；未幾，竟得脫。時馬新貽已官浙撫矣，徐與同鄉，故相識，遂留其幕下為材官，而張則輾轉至寧波開小押當自給。一日，張至杭訪徐，徐留與飲。酒酣，徐忽慨然曰："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古人信不吾欺。以堂堂節帥之尊而竟甘心外向，曾無人發其覆者；而吾儕小人，不幸被擄，伺便自脫，官府猶以賊黨疑之，或竟求生得死。天下不公之事，孰有甚於是者！"張異其言，固詢之，徐乃言：旬日前撫帥得一無名書，發視之，新疆某叛王之偽詔也，略雲"現大兵已定新疆，不日入關東下，所有江浙一帶征討事，宜委卿便宜料理"雲雲。馬得書即為手疏以報，略言："大兵果定中原，則東南數省悉臣一人之責。"張聞言大憤，拍案叫曰："此等逆臣，吾必手刃之以泄憤。"

已而，馬下令禁私開押店，盤剝害民，而張肆遂被封，益落魄無依，殺馬之誌益決。未幾，馬已擢任江督。張適以事詣金陵，遂謀行刺。是日天未曉，馬已出閱操，歸署時甫黎明。張潛伏箭道門側以俟。會有一山東人漂泊白下，求馬資助者，輿甫入門，其人即攔輿遞呈，馬探半身出接呈。張狙出進刃，刃從脅下入，刃本向上，張又力絞之使向下，迨刃抽出，已卷作螺旋形矣，其用力之猛如此。馬既飲刃，即大呼左右曰："劄著了。"南人不明北語，誤"劄"為"找"，故疑二人本相識，因以有複仇之說也。馬死時家有兩妾，皆四十許，蓋從馬已廿餘年矣。

張既被獲，群擁之入署，兩司集訊之。張據地趺坐，抑使跽，卒不肯；但問上坐者何官，曰："藩臬兩司也。"笑叱曰："兩司哪配問我？請將軍來，我始肯言耳！"有頃將軍至，訊其何以行刺，則曰："請先飭製台家屬一律去署，再遣兵役圍其內宅，我方肯說。"將軍以語不倫斥之，則曰："若是，吾終不肯言矣。"窮詰之，終不吐一語。不得已，乃屏左右，誘使吐實。始以徐語告，且曰："公不信，第遣人往搜其秘篋。苟不得偽詔者，吾甘伏反坐之罪。"問官聞此，鹹大皇惑，不欲興大獄，故矯為異詞，而亟磔張於市，實則終無確供也。

莫子偲先生之弟某於時署江寧府，親睹其事，見《春冰室野乘》。如俗所言，馬新貽漁色負友，張汶祥為友複仇；近人且以其事演成新劇，幾成鐵案。殆當時問官含糊，以致事後議論蜂起，以訛傳訛也。

唐景星

香山唐景星觀察（廷樞），洞悉歐洲情勢，有幹才。同治初，奉旨在總理衙門行走。時大臣未諳歐洲交涉之術，每歐使盛氣相淩，諸大臣輒噤縮相顧，不敢發一語，於是外人玩侮益甚。一日威使爭一事未得，輒拍案厲聲，唐忽奮拳起曰："威妥馬，汝何得如此？"威怒曰："汝何故無禮，敢道呼我名？"唐曰："此何地，而汝敢拍案？吾何得複有禮於汝？"威使出不意，聞是言遂稍戢其威。後有人問唐曰："汝何以敢得罪大使？"唐曰："吾在彼久，熟知彼中事。在公堂拍案，彼已有過，故彼無以罪我也。"然大臣等終以唐在衙門恐易啟釁，遂出之。

文中堂二則

同治朝，有西國公使六人請覲見，文中堂與議禮節極嚴，甚至將茶杯擲碎。公使初欲帶刀，並欲多帶從人，文皆不可。是日諸使入覲，帶人頗多，文命每門截留數人，至紫光閣，裁餘翻譯而已。（按：此舉自差強人意，惟惜徒務其末耳。）

自中西立約互市，朝廷設總理衙門，以大學士以下、九卿以上數人為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多寡無定員；其章京則以閣部司員考充之，如軍機例。凡遇中外交涉事件，泰西諸國駐京使臣（其自稱曰"全權大臣"）多赴總理衙門，與中朝諸大臣定議。顧夷性狡譎，恃其機器舟械之利，出語驕橫不可製。文相國祥以忠忱摯悃，誠實不欺，默化其鷙悍之氣，遇事持以定力，雖敵情萬變而不為所撓。同治一朝，邊事尚不至釀成大釁者，相國一人力也。聞西人每屆歲首，輒遺書通商諸大臣，以為履端之賀，其稱文相國必曰"忠鯁清廉"，而微嫌其與彼為難；餘皆以圓融識時務譽之，否或稱甲第之華美、車騎之都麗，謂太平宰相安富尊榮，固應爾爾。

倭文端阻開同文館

同文館之始開也，朝議擬選閣部翰林官年少聰穎者，肄業館中。時倭文端方為首揆，以正學自任，力言其不可。禦史張盛藻遂奏稱："天文算法，宜令欽天監天文生習之；製造工作，宜責成工部督匠役習之。文儒近臣，不當崇尚技能，師法夷裔。"疏上。都下一時傳誦，以為至論；雖未邀俞允，而詞館曹郎皆自以下喬遷穀為恥，竟無一人肯入館者。朝廷歲糜巨款，止養成三數通譯才耳。方爭之烈，恭忠親王奏命文端為同文館大臣，蓋欲以間執其口也。文端受命，欣然策騎蒞任；中途故墜馬，遂以足疾請假。朝廷知其意不可回，亦不強之。文端之薨也，巴陵謝麐伯太史以聯挽之曰："肩正學於道統絕續之日交，誠意正心，講席敢參他說進；奪我公於國是紛紜之日，攘夷主戰，明朝無複諫書來。"當時士大夫見解如是，宜乎郭筠仙、丁雨生，皆以漢奸見擯於清議也。國之不競，諸君子烏能辭其責哉。

疆臣擅殺洋人

岑襄勤總督雲南時，以英人馬嘉裏遊曆內地不受約束，遣人殺之，遂開公使出洋之例，此彰彰在人耳目者也；不知英果敏撫皖時，亦殺傳教士二人，至今人不知之，但訝教士失蹤而已。此事在同治丙寅秋，英初升皖撫，督師駐穎州，忽有英傳教士二人乘淮河船二艘，率通事侍者十餘人至，自言為上海徐家彙總教士所派來此傳教者，進謁巡撫取進止。果敏立即延見，詞意殷勤，並雲"購地造屋一切如百姓有阻撓者，我為爾重懲之"。兩教士欣慰無已，口頌賢中丞不置。及送客出，即傳沿河二營營官至，謂之曰："今有洋教士二人來，汝知之乎？"對曰："知之，彼二舟即泊營門外。"果敏曰："甚善。今夜三更，俟兩船人皆熟寢，爾率兵銜枚入駢斬之，並舟子婦孺皆不留。殺其人，火其舟，埋其屍，天明時須一律畢事如逃出一人，爾罪死。"兩營官唯唯。是夜即如法泡製，二舟男婦大小四十餘人盡矣。事後上海教會行查二人蹤跡至皖，皖吏以未見複之。未幾雲南事發，果敏謂人曰："使皖辦得不幹淨，亦如雲南，國家又不知賠卻若幹矣！"嚐以此自鳴得意。或曰裕庚之謀略也。兩教士固冤矣，兩船之合家大小不更冤哉？亂世人命如草芥，信然；然亦不達外情所致也。

澱山湖洋人劫案

澱山湖之案，其始有英屬國之流氓（即中國所謂光棍者），在上海糾合英國人二，買一蘆墟船乘之，雇上海人二為服役，雇寶山人二為行舟，至黃渡地方又雇一青浦人。將至澱山湖，舟行遲，複於田間雇一人助之。行至湖中，適遇一地保錢糧船，遂劫之；乃船中僅有錢二十餘千耳。地保跳而免，適見橋畔有巡緝炮船在，地保熟其人，乃呼救。哨官令起椗追賊，顧勇數不足，有鄉人二踴躍從之。賊望見追至，揚帆逃。炮船追十餘裏，至昆山縣之千墩鎮，日已落矣，不能及。爰發炮擊之，一擊不中，再發幾及之，賊遂落帆。洋人三立於船頭，以手相招，若將還物者也。炮船遂駛近，不為備，相距咫尺，洋人突發手槍，哨官傷，墜水死；左右二勇斃於舟中。餘勇方持械欲鬥，槍再發又殪；內一勇佯死落水，泳而逸。於是洋人持刀過船，將已傷及未傷者盡殺之，悉擄舟所有，推銅炮於水而去。次日逃勇歸報信，上海令即詣勘。炮船已為水營收回，哨官及勇屍亦俱收訖。惟同往之鄉民三屍在，親屬號哭慘戚，令掩涕不忍視，乃捐廉俾其成殮，而懸賞五百金以捕賊。不越月，先捕得上海、寶山之四人，又青浦之舟子一人；其田中雇來人，則因見賊殺人，當即投水逃去，不可究詰矣。於是用上海作眼線，擒獲洋人二，其一逃往廣東。署上海道杜公文瀾又懸賞三百金捕之，未幾亦踩獲於廣東之香港，令赴上誨會審。情真事確，中國人俱畫招，而洋人狡賴不肯承。爰羈於英國之領事衙門，蓋外國人不受中國羈禁也。彼時隻候香港之犯解到定案矣。而香港之領事故濡滯之，總督馬端敏公谘催廣督，文內有劄飭該洋官字樣，香港領事乃謂中外不相統屬，安得用該字以輕我，遂將凶犯縱之去。於是上海領事亦將凶犯釋放，而炮船之弁勇暨鄉民十一人之死，無從取償哀哉。

新加坡之記念詔書

《清代野記》雲："餘隨使泰西時，道出新加坡。其時中國總領事為左秉隆，字子興，廣東人，京師同文館學生也，能通英、法、德三國語言文字，研究外交，頗有心得。曾惠敏公攜之出洋，即任以新加坡總領事。時觴餘等於署中，見其書室中有畫龍竹筒十餘枚，皆長三尺許，兩端皆以蠟印封固，異而詢之。左歎曰：'此皆曆年中朝所頒暹羅、緬甸等國恩詔、哀詔也，製成後循例頒寄，亦不計人之受與不受。代寄者大都皆中國海商，一至新加坡，即交與領事衙門，日積月累，遂有如此之多。使果寄至彼邦，彼亦必不承認，反生枝節，不如留此以為記念而已。'繼又曰：'英人已屢次請求一二幅為博物院之陳列品，吾不敢也。'"

琉球貢使

《清代野記》雲："清同治四年，餘在常州，宣傳有琉球貢使過境，偕眾往觀。使舟泊西門外接官亭下，久之，見二役舁一方箱至，一騎持名帖隨之，立岸上大呼曰：'使臣接供應。'即見使舟有二人出，如仆隸狀，跪鷁首，向岸叩頭，亦大呼曰：'謝天朝賞。'於是二役即舁箱入舟中，亦不知何物。須臾，舁空箱隨騎者匆匆去。久之，武陽兩邑令嗬殿來，輿立河幹，兩令端坐不動，執帖者以名帖，兩手高舉，大呼'使臣接帖'。於是正副二使臣出，至鷁首，向岸長跪，以兩手各捧一邑令之名帖，戴於頂而口中自述職名焉。兩大令但於輿中拱手，令人傳免而已，不下輿也。禮畢，使者入倉，兩令亦嗬殿歸署矣；郡守位尊，不往拜也。兩令之名帖，以紅紙為之，長二尺，寬八寸，雙摺，居中一行，大書'天朝文林郎知常州府某某縣某某人頓首拜'，字大徑二寸許；此餘所目睹也，至所聞則更可異矣。

"琉球貢道，止準收福建海口，至閩後即須由內地前進。聞到閩後，浙閩總督有驗貢之例。是日總督坐大堂，司道旁坐，府縣則立侍案側。兩貢使手捧表文貢單，至頭門即跪，報名膝行而進，至公案前，以表文貢單呈驗。總督略閱一過，傳詢數語，即命賜食。即有一役以矮桌二，置大堂口，酒肴亦續續至。二使者叩頭謝，乃就堂口席地坐而食之，各官仍坐堂上也。須臾食畢，複向上九叩道謝恩畢，乃鳴炮作樂掩門，無私覿之禮也。琉球服裝，衣寬博之衣，腰係大帶，寬尺許，以顏色分貴賤；冠亦如之，冠似僧冠而稍高；惟足則中國之緞靴，蓋彼居本國皆赤足，惟入貢始靴也。其仆役則宛然戲劇中所扮蒼頭狀，一身皆黑，最易識別。考琉球全國之地，不過中國一大縣，本無國王也。明洪武好大喜功，賜其土酋金印，封為國王；又賜閩人善操舟者三十六姓，以為之輔，於是儼然一國矣。其時日本正當幕府時代，列藩分封，不相統一，琉球遂幸延國脈四百餘年。及日本推翻幕府，力行新政，回顧臥榻之下有人酣睡，又非條約之國，遂一鼓滅之，夷為衝繩縣矣。"

馬複賁越南使記

乾隆間征越南，擬治阮光平篡弑之罪，複黎氏社稷。會王師大敗於富良江，阮光平懼中朝大舉複仇，遂卑詞乞降。帝因彼既勝而降，遂亦許之。於是加封號，揮宸翰，恩禮稠疊。及光平來朝，複賜宴、賜詩、賜遊三海，待以隆禮。光平歸國，仍複不靖，時以我國沿海盜舟供其指使，劫奪商民，且封海盜為提督、總兵諸官，海疆官吏無可如何。黎氏殘裔歸國後，複為阮光平所殲，中朝亦不過問。至同治間，法人開殖民地至越南，見其地勢沿海，土肥人蠢，思久據之，始而通商，繼漸逼入內地。時越南王告急於中國之書，不知凡幾矣。朝命李文忠派員前往偵探實情，令下無人應者。有桐城馬複賁者，以應試不第，依其兄居天津。兄為操江練船管駕官忠裔也，複賁請於兄，願應募往。兄遂為介紹於文忠，文忠大喜，許以歸來後必專摺以薦。惟此時亦宜有職銜，乃立畀雙月候選同知執照以行。此同治七年事。

複賁少有大誌，好酒任俠，弛跅不羈，好讀書而不工舉業，嚐作乘風破浪之想，此行而願遂矣。其行程由內地、廣西出鎮南關，終日行深箐密林中，虎狼之叫嗥，瘴癘之惡毒，一無所恐；隨役死二人，而複賁且無恙也。既間關至越南，達中朝君相意旨，留其國者二年，於八年壬午冬，伴越南二使一範姓、一阮姓，來天津乞援師。文忠卻其請而越遂亡，文忠旋丁內艱。朝命合肥張樹聲署直督，文忠以複賁屬之。張已奏請以五品京堂用，已屬稿矣。會有譖複賁於張者，言其酗酒狎妓事，遂不果薦，僅以同知終。文忠複蒞，亦無如何矣。嘻！以複賁之勇俠，使將一軍，頗足以伍絳灌，惜不遇知己，奈何！其在越南時，有致友人書一通，茲錄之以證當年之實事焉，書雲：

"（上略）越土之廣，古交阯無是也，實由乾隆中兼並占城、真臘二國而然，自是分為南北二圻。乃得之未久，而南圻極南海濱沃壤（即今之西貢也），為法人侵占。同治十二年，法商以運械往雲南，道出北圻東京，（前黎王之舊都，為彼國繁盛之域。）羨其地之富，乘間攻取。法以數十人之力，數日之中，連下八省都會，越人無計禦侮。其時雲廣與越交界隙地，土匪出沒於深山密箐中，劫殺邊民。內有劉永福者，廣東欽州人，素梟桀，有越官與相識，遂招其拒法。法受創，與越人成約而罷。因其地形險阻，民心未附，法遂幡然變計，陽尊以虛名，而陰收其利，越人為其所愚。（時當中國粵寇未平，未暇過問。）數年以來，察地撫民，根深蒂固，一二年前時有侵侮之事。越人噬臍莫及，複欲乞援於朝廷，而私與法人立約一節，顯背國法，自知未能蒙允，忍而不發，以至於今。劉永福自助越人擊退法兵後，該國授為三省提督，駐劄宣光一帶，（在東京之西北，與雲南毗連。）設關征稅，裕餉練兵，雖未必忠於越人，而仇視法人，實其本願。

"雲南自普洱、臨安東至開化各府，皆與越交界。萬山重疊，路極崎嶇，內有大河三：一由蒙化東南流曆元江、臨安至蒙自境，入越界，名元江，下流名洮江，東流六百裏，曆越之宣光、興化、山西各省，至其東京；一由蒙化南流，名李仙江，又名把邊江，曆普洱、思茅南入越之興化省，折而東流七百裏名陀江，亦至東京，北與洮江會；一由開化南流入安平，（名瀘江，即古瀘水也。）入越界，下流名宣江，曆越之宣光、山南，流四百餘裏至東京，三江總彙，名為富良江，一名珥河。又東南流三百餘裏，分為數十派，瀠洄而東入於海，此地形之大略也。劉永福所駐之地，即洮江中流，雲越交界要隘。法之圖越也，實意在雲南礦產之富。若越之東京，則早已在其掌握中矣。第因永福積仇，扼守中路，道阻不通。從前法越約中，原載明通商中國雲南一節，今法人以永福既為越官，礙其通商之路，即係越人背約。去年八九月間，法人定議先攻越南，故賁於十一月奉差赴越，傳語國王，留其都城二十日，反複筆談數萬言。今年三月初八日（壬午年事也），法陡興兵將東京攻破。其時賁適在彼，身入其中，彼此商辦，法人亦知理屈，仍將城池交還越人。賁即飛請速派大員來此，大可補救。適合肥丁艱，張公署任，遂將此事束之高閣雲。"

或言劉永福之棄越投清，亦複賁之計畫，而彼不承認也。嗟乎！以酗酒狎妓之微嫌，遂沒其困苦艱難之功業，清朝之賞罰不均，於此可見一斑矣。

越南進貢表文

同治十二年，越南國王遣使上表進貢，表文用儷體，選詞頗佳，茲備錄之："越南國王臣阮福時稽首頓首謹上言：茲仰見萱階日煦，桂甸風清，仰天閶而葵藿遙傾，瞻王會而梯航恐後，謹奉表上進者，伏以皇疇建五，庶邦翹安勸之仁；使驛重三，下國效賓從之款。尋常雉贐，咫尺螭坳，欽惟大皇帝陛下湯德懋昭，堯勳光被，六禦辰居極北，合遐邇為一家一人；四敷文命暨南，公覆載於所通所至，波不揚於周海，共畢受於商畿，念臣忝守炎邦，世承藩服，久洽同文之化，夙敦述職之虔，土物非臧，上屆幸停留抵；庭香惟謹，下情獲遂瞻依。臣憑仗寵靈，恪修職貢，式金式玉，遵王度以不違；維翰維屏，迓天庥於無敦。臣不勝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除另具歲貢品儀交陪臣潘仕俶、何文關、阮修等齎遞上進外，謹奉表隨進以聞，一恭進今年癸酉歲貢品物象牙一對，犀角二座，土綢一百匹，土紈一百匹，土絹一百匹，土布一百匹，沉香三百兩，速香三百兩，砂仁米四十五斤，檳榔四十五斤。"讀之不勝山河今昔之慨矣。

法占越南

越南係我國數百年來之屬國，雲南之門戶也。其地與滇、桂毗連，水陸縱橫，往來殊便。法欲逞其窺伺雲南之誌，不得不先據越南為根本地。然則我國當如何保全越南，失越南之屬害猶小，失雲南之門戶害乃大也。清康熙初，冊封黎維禧為安南王，黎氏守藩奉貢，世不失禮。及乾嘉間，阮光平起而占領東京，謂之新阮。而廣南舊阮後裔名福映者，欲統一全國，求助於法，許以布教自由與割化南島以為酬報。阮氏既統一，改安南為越南，背負前約，法大怨之。鹹豐八年，遂與西班牙聯軍攻越南，奪順化府沿岸炮台，轉破南方之西貢埠，略取交趾支那；而清廷方疲於洪、楊之亂，中原多事，無餘力顧南服。法越經四年之戰，越不能支，因割西貢以和。西貢者越之海軍要港，當東西兩洋之衝，今法國郵船之往來歐亞者必寄錠焉。

法越締約

同治六年，法又占領柬埔寨。柬埔寨雖非越南地，然法之勢力，已侵入交趾支那之全部。越南人民大不平，常有刺殺法人之事；然越民不思臥薪嚐膽，報複國恥，徒存暗殺之心，我甚無取焉。同治十三年，法受大挫於普（即普法戰爭），其相佛雷借外征以泄其忿，乃再侵越南，肆力狂擾，要求布教自由，開放紅河，以及上流之礦山開采權。越王不能拒，因訂約焉。夫所謂紅河上流者，明明將進窺我雲南，蓋由海口經東京，出紅河，而直抵雲南矣，惜清政府當日未能抵製之也。其時法人與越南直接所締條約如下：一法國公認越南為獨立國，二河內及其他兩地方為貿易場，三溯紅河而上至河內，得自由航行之權利，四越南既為獨立國，不得與他國有聯屬之關係。

天津教案紀事

同治庚午，天津教案起，牽連俄法二國，法人要挾多端，交涉棘手。曾國藩時為直督，大不理於眾口，薦李鴻章為北洋大臣。李到任適普法戰事發生，法人急於自救，此大問題遂煙消雲散焉。嗣和局定，遣崇厚赴法廷道歉，為李合肥辦理外交第一次。吳中丞大廷有《津門紀事詩》並序，敘事頗詳，急錄之。

序雲："天主教流行中華，為日雖久，尚未遍布。自鹹豐十年與各國通商後，法國逞其兵力，威脅直省，遍立教堂；且以邪術迷拐男女，竟有剜眼剖心之事。良民申訴，地方官無可如何，積憤已深。同治九年五月二十三日，遂有津民糾眾事，戕殺法領事豐大業，及法人十七人，俄人三人，並將津郡教堂、學堂、仁慈堂，一律焚毀。法國駐京夷酋紛調兵船，停泊紫竹林，藉端恫嚇。當事者欲以求和了局，現奉旨命曾侯相駐津查辦，而國是未定，和戰兩歧。餘適督運閩米來津，目擊時艱，憂心如搗，撫時感事，情現乎詞。"

詩雲："十年瀛海外，邪教遍中原。狂犬爭紛噬，羝羊敢觸藩。有誰能禦侮，無地與鳴冤。倏忽波濤起，津沽白晝翻。燕趙悲歌地，華戎混處場。廿人同趙卒，一炬付鹹陽。他族慣要挾，朝端要主張。須知相司馬，未便任猖狂。憑仗樓船力，揚帆逼直沽。夷情工反覆，國事漫模糊。橫海屠鯨手，防軍落雁都。紛紛籌策者，可解火攻無？世豈無韓嶽，其如隱患何？川原三輔壯，忠義兩河多。投餌捐金帛，丸泥設綱羅。願期三島外，早日息鯨波。

法外強中幹

法既占領東京，軍駐諒山，其窺伺雲南之心，始為清廷所覺悟。命李鴻章與法公使布烈開議，猶以上國自居，不承認越南為法之保護國。議不洽，法乃召還布烈，以脫利克公使代之，再會議於天津，仍不洽。清廷電飭駐法公使曾紀澤，與法相佛雷麵議。紀澤以機敏之才，雄辯卓論，力持公法以判斷，絕不為佛雷所屈，且能洞見其國家底蘊：今日籌兵，明日籌餉，窘迫萬狀，急望成效於越南--此外強中幹之現象也。故和局雖已垂成，我國仍日以全力治軍備。

日本攻掠台灣緣起

琉球舊屬於中國，台灣又納土於清初，然地皆鄰近日本。日本自維新以後，頗主開拓之政策，蓋覬覦此兩地久矣。清政府不知思患預防，僅恃同治八年兩國通好之書，一若從此可永敦友誼；豈知未及四載，而台灣之兵釁已開。

台灣孤懸海中，中國文化未易輸入；而其東部又為生番盤踞之地，有"十八社"之名稱，殘忍好殺，是其特性，清廷竟無術製禦之。同治十一年，有琉球國人遭風漂至台灣東部，為生番殺害，清廷置不問；明年，日人亦漂至該處，複遭淩虐。日人遂乘此機會，特遣參議副島種臣與清廷開交涉。當時清政府諸公苟能力任辦理是案之責任，不過厚恤被害者之家屬，力籌善後之策，捕獲正凶以正典刑，如是焉已耳；乃計不及此，反告以台灣東部夙為化外之民，實無能力以箝製之，敢謝不敏焉。主是說者方自謂巧於推托，可免撫恤之費，保護之力，捕獲之勞；然對於台灣東部之統治權，實已放棄淨盡，而為日使所侵奪矣。（按：此言實出於清大臣合肥李文忠公。）

日本既得政府還答之語，即以陸軍中將西鄉從道任番地事務總督，率兵艦五艘駛向台灣，沿東岸而泊焉。番民雖勇悍素著，然無軍律部勒之，而又愚蠢如馬牛。西鄉從道設計誘之，大破牡丹社，斬其酋長，餘社悉為日軍所脅服。而台灣西南北三部如澎湖、馬磯、雞籠等地，迭馳警報於清廷。清廷謂日本不當擅自興兵，侵占我屬地，大傷友邦之誼，遂遣使責問，且諭其迅速撤兵；然猶未知今日之交涉困難，即昔日之巧於推托所致也。日本全權大臣大久保利通來京辯論曲直，侃侃有詞，清廷不能屈。蓋生番既係中國化外之民，則不得明認為中國之屬地；日本既有被害之人民，則不得不以民命為重，為此複仇之義舉。是日本之興兵，為番酋興兵，非為中國興兵也；日本之占地，占番酋之地，非占中國之地也。至此而清廷之語塞矣。清廷語塞，猶複強飾以爭辯，大久保遂憤然思去，和局將裂，而戰事將開矣。

應敏齋精於折獄

方伯在廉訪任，遇有命盜案件，恒懼其枉，靡不悉心研鞫。州縣頗苦其駁詰，然獄少冤民矣。嚐記其二事：

一為上海縣案。先是，蘇州婦因避難攜其已嫁女至上海者，賊退後女不歸蘇，而另與一人為夫婦，即俗所謂姘頭也。婦利其資而不之禁。如是者有年，婿在蘇不知也。久之其人資罄，女出傭於巨室以自給，然歸來則相處如故。又久之，婦以乏資厭其人，遂聲言蘇婿來索，將挈女去，席卷所有登舟。舟尚未發，婦適以故上岸；其人尋至，爰攜女共逃。婦歸女失，覓之不得，乃欲詐巨室謂其匿女，索擾久之無所獲，忿而服鴉片以往，毒發遂斃。縣讞謂婦死緣婿索女故，女因奸致母自盡，科以死罪。獄上，公細詢其情，閱全案，無婿家一詞，疑之。乃密飭吳縣令提其婿到，則始終茫然，不知有是事。是婦自死於索詐矣，於是僅科女以奸罪完結。

一為無錫盜案，屢承屢翻，而贓據鑿確，即發審局諸委員亦以為真盜也。公親提研訊，見事主則長而大，盜乃矮而小；究詰再四，事主但認贓為據。公因取贓衣反複視之，遽呼事主前，指一馬褂曰："此汝之服耶？"對曰："然。"即令衣之，乃短小甚；呼盜使服，則卻稱其體。盜乃泣而呼曰："今日見青天矣！此固我之衣也。"蓋無錫是年盜案層出，一無破獲。捕役懼比，因獲一人強之承，複囑事主強之認，冀逭其責耳。後經事主曆曆供出，公大笑，重責捕役，而取一長大之馬褂賜事主服之去，曰："以後終當為爾得盜，毋代捕誣人也。"

公自言此二案案情均在目前，承審官自不留心耳，敢矜以為神哉。

應敏齋上張振軒請討日本書

同治甲戌，日本以台灣生番戕殺琉球人為詞，舉眾數千，突入台境，紮營築壘，與生番攻戰，蓄意叵測，全台震動。事聞，上命福建船政大臣、前江西巡撫沈公統師蒞台，相機籌辦。沈公怒其猖獗，上疏請剿，廷議久之不決。倭勢益張，將圖深入，其議院有踏平我二百郡之說。聞者發指，訛言繁興，沿海皆警。既而倭與番戰不利，且疾疫大起，英國公使威妥瑪從中調處。朝廷重惜民命，允予撫恤銀兩；倭人喜得息肩，遂解而歸，然其眾之死亡者已不少矣。應敏齋方伯上書張振軒中丞，請討日本，略曰：

"日本介在東洋，密邇中國，其人狙詐多端，素無信義。近者一切效法西人，妄思自強，潛圖開辟，蓋其意狡焉，思逞久矣。今乃背約稱兵，藉詞構釁，闖入我邊地，虔劉我番民。中國欲全舊好，據理與爭，不遽用武，並許為之建望樓塔表，護彼商船，可謂寬大極矣，禮義著矣。詎料彼之詭計，即以虛言欺我，而久踞番社，誘脅番人；又運屋材、攜農具，為築室屯耕之計。群番迫於凶焰，勢必盡受羈縻，則台灣之地，與我共之，異日難保不驅群番為前導，以與我爭台灣。夫台灣雖小，我聖祖皇帝勤勞二十年而得之者也；台灣有事，則粵閩江浙處處戒嚴。古人謂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今日台灣番事之謂也。且諸國通商以來，所以猶就範圍不啟戎心者，以其有條約在也。今日本不守條約，若令得誌，非惟為日本所竊笑，西人更將藐視中國。為今之計，宜舉日本背約之罪布告諸國，並援公法，嚴捕倭人；在台諸軍，分據險要，務遏絕敵人接濟，並其歸路，勿輕與戰；密諭番人，伺間狙擊。廈門一口，未知能扼以舟師、斷敵人往來之路否？一月以後，彼之糧餉、煤火、子藥必漸告罄，番人見官軍相助，亦必奮力抗拒。彼前阻深山不能驟進，又畏官軍相助，其後台洋風濤險惡，彼船雖利，豈能久泊？勢孤心怯，宜無不退師之理。

"所慮者既退而修怨，必擾我沿海諸省；設防之具，自不可不預籌也。現在本省防務，業經督撫嚴密布置，無可再讚。惟以全局而論，設防之法，必使諸省各自為戰，則守禦有責成；亦必使各省互相救援，則氣勢方聯絡。何以言之？今之倭寇，與前明之倭寇異。明之中葉，各島奸商，乘明綱紀廢弛，勾結莠民為亂，其跡同乎流寇，故蔓延而害廣。今日本兵士二千有奇，工役二千有奇，聞尚雇有西洋及中國人在內，乃其國王所遣，成軍以出，誌在開邊，故力聚而勢專。然竊料日本之兵力，可以注我一路，多亦不過兩路，萬不能分擾各省。今察地勢，直隸可與奉天、山東並力，江蘇可與浙江並力，廣東可與福建並力，彼省有警，則此省出兵以救之；甚至一省有警，則四五省酌度分兵以救之，輪船迅疾，固朝發而夕至也。至中國輪船，宜再陸續購備，合之閩滬兩廠所造，凡火輪戰艦須過三十號以外，再得銅包戰船四五號，分拔少許，以扼最要之口。此外共配精卒萬餘，會合訓練。昔年水師宿將，如前陝甘總督楊宮保，智勇兼備，戰功卓著，威名播於遐邇，應請奏懇皇上特召視師，專督輪船大軍追逐寇蹤。南則與之俱南，北則與之俱北，各省諸軍夾擊，客主順逆之分，勝負必有所在。籌防之要，當不外此。

"雖然，古之馭外夷者，必能守而後和可恃，亦必能戰而後守可完。與其戰於內地，不如戰於外洋；與其戰於外洋，不如戰於彼國。竊觀今之日本，有可伐者數端，請陳其說：往者日本國王不改姓者逾二千年，國中七十二島，島各有主，列為諸侯；自美加多篡國，廢其前王，又削各島主之權，島主失柄而懷疑，遺民念舊而蓄憤，常望一旦有事，乘間蜂起；彼昏不悟，尚複構怨高麗，使國中改西服、效西言，焚書變法。於是通國不便，人人思亂。今宜思管子攻瑕之說，乘中國寇平未久，宿將多存，勁旅未散，有事東洋，亦藉以練習船炮，興起人材。失此不為，後數十年彼基益固，而中國承平日久，民不知兵，猝為所乘，悔將奚及。此揆之於時而宜致討者一也。昔年中國由普陀趨長崎，水程四十更，風浪巨險；由廈門趨長崎，水程七十二更，商民渡海皆由之。元代征倭，會兵合浦，大抵亦由南道。今則往來者眾，新道益開，自上海至長崎，水程不過千四百餘裏，輪船兩日夜可達，斷無元代颶風之虞。且中國所以屢絀於外人者，以彼合縱連橫，協以謀我，不得不防決裂，含忍至今。今幸泰西諸國未與合謀，尚得用全力東注；而日本之國小援孤，亦斷非泰西諸國之比。此酌之於勢而可致討者一也。議者每以元代征倭喪師十萬，用為殷鑒。不知元人以征貢不至，遽興無名之師；又用宋降將範文虎為統帥，一遇颶風，遽自棄師潛遁。蓋其理不直，其用人又不當，以至於敗。使倭人至今有輕中國之心，正宜因此折其驕鋒，破其故見，使之有所震懾。古來兩國交兵，苟能仗義執言，則勝者常十八九，反是則敗者亦常八九。今日本敗盟棄約，侵犯我疆，彼固內反而自慚，各國亦旁觀而竊議。我之興師，以奉辭伐罪為主，而初無耀兵域外之心；以征撫降服為圖，而非存拓地開疆之見，將所謂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於是乎在。此質之於理而當致討者一也。今中國海疆，自瓊崖迄於遼碣，回環幾二萬裏，若欲處處設防，中國勞費固已不支，而又未能保處處無虞也。誠選勁旅萬人，徑搗長崎，逼進倭都，則彼先已奪氣，將撤兵自救之不暇，斷無餘力以犯我。兵法所謂批亢搗虛，形格勢禁，攻其所必救也，夫是之謂以攻為防。以攻為防，則合數省之力萃於一路，勞費省而防轉可恃；以守為防，則竭數省之力分備諸路，勞費繁而防且難恃，此其得失不待明者而決之也。且我軍戰內地，一有失利，則全省震驚；即幸而獲勝，而內地之民被其荼毒、受其誘脅者，已無窮矣。我軍戰倭地，雖偶有挫失，不過損傷軍士而已，添募以往不難也；若戰而勝，則我可因糧於敵，招彼民為向導矣。夫攻人之與受攻於人也，豈可同日語哉。此籌之國計與民瘼而尤不得不致討者一也。

"凡此數端，機不可失，亟宜預為布置，速購船械以備訓練。倘若廟謨早定，以李伯相節製沿海軍務，仍鎮天津，拱衛畿甸；楊宮保節製戰輪水軍，直指長崎，必可以內外協力，奮揚威武。檄令高麗起師，渡對馬島，使震蕩日本之北路，以分其兵勢。高麗本我屬藩，必願乘時略地，以泄舊憾。我師宜禁止殺掠，號召其前王之舊將與故臣遺民，有願舉義匡複者，俾求故王之後立以為王，許盡複其國之舊製。各島主有挈地投誠者，封以王號，使各為自主之國。夫日本之人望變久矣，臨以大兵，蔑有不瓦解者。且事固有措注不勞而厥效甚溥者，漢武帝時募良家子及有罪之戍卒，得自請奮擊匈奴；雍正中選各省技勇數幹人號勇健軍，屯巴裏坤故地，盜賊絕蹤。今宜遠仿漢製，近法先朝，廣募沿海梟徒、蛋戶、漁丁，及閩粵間械鬥之民，及哥老會中鷙悍之士，許令投效軍前，奮擊日本，優其廩餼，凡合三千人，鼓之以不次之官，不貲之賞，統以健將，濟以輪船，用為前驅。此輩皆亡命犯法不畏死之人，正所謂以毒攻毒，死固無損於中國，不死亦能建威於外國。倘日本自知理屈勢窮，遣使行成，願申舊約，則必使償我兵費，稱我東藩，然後收師而退。果能如是，非特令日本畏懷，亦且使西人讋栗，中國之患少有豸乎。

"然則綜而計之，今日畀以番地，曲全和約，兵端若可暫弭，而後患無窮，和亦難恃，策之下也；決計驅逐，待其入寇，隨時禦之，策之中也；先為非常之舉，以奮積弱之勢，雖得失參半，猶愈於坐而自弱，策之上也；使彼或聞天威赫怒，知中國未可與爭，願遵和約，不戰自屈，尤善之善者也。抑本司更有望者：自來天下大事，往往敗於二三，成於一旦。在昔庚子、辛醜之間，洋人初入中國，朝廷未悉外夷情狀，和戰迄無定局，每變一議，則罪其前議之人，於是當事者不敢任事，局益變而勢益不振；迨剿辦粵孽，堅持定見，不稍改移，卒能使賢才勃興，殲除巨寇--此蓋斷與不斷之效也。應請奏求皇上博采群議，衷於一是，然後乾斷獨運，默定至計，俾中外大臣奉而行之。用人則慎之又慎，方略則精益求精，盡屏局外之浮言，勿視東洋為過重，此即製勝之道也。本司通計中國應購船炮及水雷開花後膛洋槍之屬，為費當逾千萬，一時無從籌措，隻可商借洋款，由各海關分年籌還。即使不戰而守，前項船械亦須預備。當此時事多艱，但望中外力節浮費，數年之內，償此要需，則元氣不至大損，或尚可補救於萬一。檮昧之見，是否有當，既承命妄參末議，不敢不盡其區區之愚；如蒙酌複而俯采焉，幸甚。"

中日訂約

時英國公使威妥瑪居間調停，乃會同恭親王及軍機大臣寶鋆、文祥等，與日本全權大臣大久保利通互訂條約，時同治十三年也。其要略如左：一日本於台灣東部戰事，原為保民義舉起見，中國不得指此為不是；一中國準給撫恤被害家屬銀十萬兩，並償還日本在台灣修道建房費銀四十萬兩；一對於台灣東部戰事，兩國來往一切公文，彼此撤回注銷；一該處生番，中國自宜設法妥為約束，並保護日本之商船。

總理衙門

威妥瑪在中國久，熟於中國情事，歸國後著一日記，詳載所聞見。內言總理衙門最極姍笑，雲"中國總理衙門，其規矩與歐洲各國之外部迥然不同。凡各國使臣至總理衙門，必具酒果，王大臣以次陪客同坐，一若以飲食為交涉之要務也者。又中國雖事權不歸一，然大臣仍不敢各抒己見。每使臣發一議論，則各人以目相視，大臣視親王，新入署之大臣又視舊在署之大臣。若王一發言，則各人轟然響應亦莫非是言；若親王不言，諸大臣必不敢先言也。一日餘至署，諸人相顧，無敢先發一語。餘不能複耐，乃先發言曰：'今日天氣甚好。'而諸人尚不敢言，惟沈君某者似覺不可複默，乃首答曰：'今日天氣果好。'於是王大臣莫不曰：'今日天氣果好。'不啻如犬之吠影吠聲"雲。

按：威語固嫌過甚，然謂中國事權不歸一，而各人仍不敢自抒己見雲雲，實切中症結。

楊村奇案

楊村楊翁年已六旬，而精神矍鑠，然中饋已虛；惟遺一子，小字紅玉，年才十五，為人甚循謹，鄰裏均許為克家子。翁愛若掌珍，為聘童養媳柳氏於家，年相若，兩小無猜，耳鬢廝磨，愛情甚摯。翁抱孫望切，越三年即為之成婚禮。時賀者盈門，群謂是一對玉人，我翁對此佳兒佳婦，足以娛暮景矣。翁顧而樂之，意亦甚得。次日旭日三竿，而彼少年夫婦猶甘同夢；遲至向午，雙扉仍扃。翁大疑，破關而入，見如花新婦裸臥於床，而新郎已杳不知何往。趨前視之，容顏依舊，觸手如冰，檢驗全體無傷痕，惟衾褥間桃浪沾焉。翁既悲媳之死，又傷子之亡，老淚橫流，簌簌如雨下。覆衾大哭，聲達戶外，鄰右聞聲奔視，見狀大驚，竊竊私議，均莫測其故。楊翁涕淚彌滿，呆若木雞，已不能出一謀。群乃代為料理喪事，並雇人覓其子，一麵往報婦家。時交夏令，翁恐屍腐致疫，貽害鄰居，乃急殮而瘞諸野。

越三日而柳氏父始至，見諸事已畢，心頗懷疑。以問翁，翁以恐屍腐爛為言；詢所病，翁曰"無病"；詢其子，翁曰"不知，已覓三日矣"。柳聞翁言，怫然不悅曰："我女至君家於茲三年，素無失德，何忍出此毒手？我女果無疾而死者，汝子焉用逃？且不令餘一麵，而急急瘞諸野，此又何心歟？君若不同謀。何匿子瘞婦以滅跡？司馬昭之心路人皆見，君謂餘受欺乎？"鄰人竭力代白其誣，柳曰："翁子若在，此事或不然；今避而不麵，案已成鐵證，尚何辯乎？餘惟有控諸法庭。翁雖老，法不能為老而貸也。"拂袖疾馳而出。無何，縣令率差役蒞鄉．地保設屍場畢，呼翁至案前，詢翁始末。翁以直告；詢諸鄰，鄰亦如翁言。令曰："謀斃與否，開棺即知，無庸狡賴。"乃傳左右牽翁認婦棺，力啟之。詎知棺中非妙齡少婦，乃一就木老人，須發皓白，斧傷滿背。觀者大駭。令問翁，茫然不知所答；問諸鄰，皆曰："親見翁之媳入此棺，今為老人，實不知其所從來。"柳曰："棺既為翁家棺，則棺中何人，當問楊翁。"令乃呼翁至，加以刑訊。翁雖不能熬刑，然實無以對。令乃瘞棺而係翁於獄，一麵出示招屍親。事隔月餘，忽有人詣令自投，申言為楊村楊翁子紅玉。令亟出詢之，自言"新婚燕爾，偶與婦狎，戲掐其神潭，詎匿笑方劇，而婦忽寂然不動，挑燈視之，死矣。玉但知作劇，不諳解之之法，一時懼罪而逃，不料構成冤獄，累及老父。昨聞吾父被刑，行將抵罪，故即自投以白父冤，請釋父"。係玉於獄，令乃係子釋翁。

楊翁既歸家，終日鬱鬱，喃喃若癡。鄰居恐其成神經病，爭勸遠遊以消愁悶。翁諾之，乃匆匆束裝就道，悵悵不知所之。去楊村數十裏有建昌者，巨邑也，人煙稠密，商賈輻輳，遊觀者均視為樂土。翁姑囑舟子往，道經周溪，忽見垂楊樹下一少婦浣衣溪畔，逼視之，酷類其媳。自忖曰："天下婦人貌相若者甚眾，名或不同；姑以小字呼之，即不應亦無礙。"乃昂首大呼曰："蕙姑乎？"呼聲未畢，婦已舉首，瞥見楊翁，不覺深詫曰："來者非我翁耶？何緣來此？請速泊舟過家，媳有言欲白也。"翁聞言，驚定而疑，遙問曰："汝其鬼耶？其人耶？"婦慘然曰："媳猶人也，非鬼也，翁請勿疑。此間非談話地，姑請到家再述。"楊翁乃係舟登岸，從之去。迤邐約數十武，入一草舍，雖不宏敞，卻甚清潔，絕非農家光景。翁詢之曰："蕙姑，汝果何由而至此？可直告餘，餘不汝咎也。"婦聞言，玉容慘淡，涕泗交流，乃曆述其所遇。

蓋婦之卒也，倉卒被瘞，至夜半而複延。幸棺木本薄，板有微隙，空氣流通；女又自內力擊，大聲呼救，隙遂加大，得以不死。天既明，有木工叔侄兩人，係建昌寇氏，適負械從此過，聞呼救聲隱隱自棺中出，大異之；駐足而視，棺又微動，二人乃撬棺出之。婦本少艾，時方新婚，服飾華麗，耀人耳目。其侄乍見心動，將以偕歸；叔不之許，細詢裏居，欲送之歸。侄曰："兒年已長，娶婦亦大難。今既得此，不煩媒介，不費聘金，詎非幸事。"叔曰："乘人之危而要之不可。汝苟送之歸，渠家必厚酬汝，於汝亦良得，且無後患，汝何不思乎？"侄忿然曰："貪小利而失佳婦，叔乃大愚。且渠家方以渠為已死，我以之歸，渠家必不之究。叔苟不泄言者，其誰知之？"叔曰："噫！欲人不知，除非莫為。汝為此，他日必累及餘。餘老矣，不複堪囹圄之苦，必不許汝；汝不願行，餘獨送之可也。"回顧婦曰："娘子無恐，老漢送娘子歸楊村，可速行。"婦聞老者言，甚感之。乃行不數武，忽巨聲起於後，回首視之，老者已仆於地，侄持巨斧力斫之，血流遍地，驚極而倒。侄既以婦故而死其叔，乃即以叔之屍入婦之棺，掩蓋加釘，完好如故；挾婦起，促之偕歸。婦泣而請曰："君苟肯送妾歸者，妾必報君以娶婦之資，誓不相負。"匠嗤之曰："舍卻眼前美婦，轉求夢內嬌妻，天下有是人乎？汝隨餘歸，餘必厚汝；否則當賞汝以斧，俾與餘叔同眠。"婦思不允必死於斧，死固可以完名，而此冤終不能雪，且翁與郎永不知妾之所以死；不如姑留此身，以圖後日，乃含淚隨之。既抵家，逼為夫婦；婦不能拒，遂忍之。

翁既知婦之顛末，泫然撫之而泣曰："天乎！兒何不幸，遭此強暴。此皆餘鹵莽速殮之咎，亦複何罪？然兒若不歸，案無由白，郎將瘐死獄中，兒心安乎？盍速行，稍遲恐無及也！"婦乃從翁登舟，將抵家，忽見途中一少年肩負斧鋸，茫茫然來，瞥見婦大駭，勢將篡奪。婦恃有翁在，不複懼，大聲呼曰："咄！惡賊，妾向以荏弱為汝所劫，今天公見憐，俾與阿翁遇。汝死且在旦夕，尚敢肆惡耶？"翁聞婦語，知少年即寇氏，忿極與爭。村人聞聲集視，翁一一數其罪，於是群起捕之。縛而送諸縣，攜婦以為證，令升堂一鞫而服，乃釋其子於獄。蕙姑見夫婿枷鎖郎當，不禁掩泣；令命翁攜歸，重諧伉儷。蓋是日匠適自南康傭作返，特紆道至楊村探其事，不意適值翁與婦也。

中州奇案

中州某村有兄迎妹歸寧者，相距可三十裏，妹騎兄步。中途兄腹脹如廁，以驢識途，命妹先，及尾之。去已遠，至家，妹固未歸，合家驚覓不得。初女縱轡至三叉路，歧行十數裏，天色將晚，無可問途，下驢倚樹而哭。遇村人某乙問其故，告之。乙曰："寒家不遠，姑留一宵，明日送爾回家，何如？"女不得已從之。乙住小村，兄甲屠者也，遠出，一嫂歸寧，鄰家惟一婦在。乙引女入室，謂曰："灶有餐可充饑，予嫂衾枕故在，兄嫂皆他出，安宿無恐；予將寄宿主人家，以避嫌疑。"語畢又隔籬呼告鄰婦，乃反扃其門去。女正慮男女同室不便，乙去良得，食畢入房，取衾覆身，和衣而臥。未交睫，忽聞隔籬蘇蘇有聲，大恐。急起，見旁有洗豬盆，因覆於地，藏身其中而隙窺之。女之初入也，腰有小袱，鄰婦入盜之。未出，忽有履聲自外入，昏黑中與婦相觸，相將榻而私焉；女見之駭極。移時又有履聲入甚厲，入室見二人臥，出刃並殺之，取頭出；女益駭，幾絕。蓋甲偶夜歸，見戶不扃，疑為盜，及入室，聞男女聲，疑弟盜嫂，乃殺之，將以頭鳴於婦翁。婦家相距數裏，昏黑中徑往扣門。及開門，甲見婦在，大駭反奔，擲女首溝中。而徑往乙主人家扣門，開門出者儼然弟也。共火其首，則乙主人。乙詰之，甲縷述其誤，乃共回家覓寄宿之女。會天明，裏正率眾畢至，女乃自盆出，告眾所見，乃知鄰婦以奸死；乙主人聞乙言，誤以鄰女為寄宿之女也。其事播傳，寄宿女母家亦至，乃共稟官，以誤殺杖甲結案。

沙河堡謀殺案

有甲乙二人者，販布於外，得厚利，攜資以歸。途遇一賣花者，與同行，夜宿沙河堡逆旅之西偏屋內。賣花者一擔荷兩箱，無餘物。先有販沙壺客與一瞽者，同宿東偏屋。瞽者中夜醒，忽聞西屋斧聲甚厲，繼以人呻吟聲，已而寂然，第聞窸窣聲而已。大疑，悄呼販壺客醒，告之故。客不知所為，瞽者曰："我試碎君壺，君即起與我爭，偽喧以觀其變。"西屋三人聞喧爭，果出勸。二人爭益力，瞽者謂失錢，三人指販壺客竊，客不服，遂起相毆。逆旅主人亦來勸，請搜販壺客之橐，搜之迄無所得，瞽者則大哭曰："我無目而赤貧，賣卜積得兩緡，大不易，今中夜失之，安知非西屋客所為？凡寓此者當悉索其囊橐，否則以性命相搏，誓不出此門矣。"西屋三人曰："我好勸汝，乃誣我耶？"瞽者曰："汝不來，吾哪得相誣？既入我室，則不得不搜檢矣。"逆旅主人閔其無告，又慮有意外事，乃婉勸三人啟箱以釋瞽惑。三人固執不可，且神色倉黃。眾益疑之，謂瞽錢必為所竊。盡集寓中諸客，迫三人啟其箱，則油紙包各一，血漬殷然；解之，支解二死人也。蓋每箱預藏一人，俟甲乙眠熟，潛出而砍殺之，分置箱中，擬未曉即啟行，人數相符，逆旅主人必不疑也。不意為瞽者所覺，遂敗。縛送官，一訊而服，賞瞽者而置三人於法。此光緒初年北京事。

鮑增祥

光緒初，安徽歙縣某寵二胥，一王耀，一三多，一邑受其害。歙人許頌康及其戚程某饒有資，忤二胥。適邑有盜案發，二胥乃誣陷之，執許、程入獄。許、程受刑誣服，獄成，上江督皖撫，不日出決。王耀揚鞭過市，指程質庫曰："此不日屬我矣。"歙之人憤甚，敢怒而不敢言。有鮑增祥者，歙諸生也，秋試舉副貢，人懦而性俠，狀其事上徽守，白許、程冤。徽守奇之，為轉詳大府。是時侯官沈文肅督兩江，得狀，陰廉其實，大怒，立馳秘封付徽守，釋許、程，梟二胥。守奉檄縛二胥赴市，親監刑，梟其首於萬年橋上。歙令聞變，仰藥死。

徐某治獄

浙江湖州徐某，少隨父佐治幕職。光緒初，納粟為縣令，指發到粵。嚐任陵豐縣，有以子媳忤逆告者，視之老嫗也，亟坐堂訊之。嫗言媳不孝，平日侍奉無狀，今日值我生日，故以惡草具進，而自於房中啖酒肉，我不能複忍，故叩求懲治。又提其子媳訊之，則涕泣不作一語。徐疑之，乃謂嫗曰："爾子媳不孝實可惡，然本縣為民父母，而使部民犯不孝之罪，實教化不明之咎也。今本縣為汝上壽，和爾姑媳何如？"嫗叩謝，徐乃令人於堂上設一長案，令嫗及其媳就坐，各予以麵一碗。食畢，徐故問他案，不即發落。俄而二人皆大吐，眾視之，則嫗吐皆魚肉，其媳所吐則青菜而已。眾大笑，徐乃責老嫗曰："汝在公庭敢造謊，則平日行徑可知。姑念今日係汝生日，且控子媳無反坐理，姑縱汝去，幸勿謂本官易欺也。"嫗大慚而退，眾皆稱快。

又任某縣時，有某店夥伴在外收賬歸，忽大風雨，天又昏黑，遽觸石，踣而昏。既醒，則銀二百元已失去，亟訴縣。徐某以其無證人，又不能指明何人劫銀，斥不之理。某泣求至再，言依人覓食，此銀失去，必見疑於肆主，此後將無啖飯處。徐某不得已，乃詢其石之所在，令明日到署聽審。次日，徐遣役舁石至署候質，有知其異者，鹹入署觀審。徐登堂，指石而責之曰："通衢大道乃眾人所由之地，爾乃橫臥道中，有礙行人，爾罪一也。風雨昏黑時，行人易失足，爾仍不知避讓，爾罪二也。人既傾跌，爾又不知照顧，致令其所持之銀被人竊去，爾罪三也。"責畢，即喝杖八十。觀者大笑，聲振堂宇。徐忽拍案嗬斥曰："法堂之上，汝輩如此無禮，於律為有罪，今願受責乎？受罰乎？"眾曰："願罰。"徐乃朱書每人應罰銀一元，其現有者即時繳堂；未有者記其姓名住址，亦限即日繳到。終計所得，乃適如某店伴所失數，遂以畀之。某店伴乃大喜叩謝而去。

一女三婚案

陸春江之知上海縣也，頗以清廉著。時鄉民有杜某者，有女已及笄，許字於趙姓子矣。同裏某固慣作冰人者，因未審其女之已許於人，謂杜某妻，願為令愛作伐。氏固悍婦，惡其夫之擅以女妻人而不之謀也，又許之。女之舅氏聞其事，又複以女許婚於某姓子焉。杜某昏憒性成，又懾於閫威，不之察。無何，三姓之子婚各有日矣。月老相將持聘禮至，杜某爭持之，迄久不能決，乃相與訴於陸春江之庭。陸悉召三姓之子若父與杜某夫婦而聚訊焉，首詰杜某以許婚狀，曰："男有家，女有室，古之善訓也。女年長而不以與人，非禮也，故許女於趙姓耳。"次訊氏以重許狀，曰"懷胎十月，抱負三年，自呱呱墜土以迄長成，提攜捧撫，慈母之力為多。而父乃擅以許人，我何為獨不然？"三而詢及女之舅氏，舅氏曰："女不更貳夫，禮也。乃若父若母以一女而再許人，吾舅氏寧不可三之哉？"陸念言各有禮，無從下判，乃質女以所願，女泣曰："從其一則負其二矣，負父母為不孝，負長老為不敬。有一於此，吾寧死也。"乃陸故迫之曰："願乎？"曰："願也。"曰："死則不能複生，爾無悔？"女曰："死則死耳，不悔也。"言次，令胥吏取鴉片至，令死。女無言，取立仰之，須臾作忍痛不堪狀，倒臥地上，遊魂四散，屍已僵矣。

嗚呼！生也何難，殺之何易，隻以家庭專製，不忍分愛，而瞑目以死。彼女子抑何烈也，而陸某亦太酷虐矣。若父若母睹此情景，不禁放聲大慟；而三姓之子亦頓時呆定，相顧慘沮，噤不一聲。陸宣言曰："有欲收其屍者乎？"皆不應。獨趙氏子挺身曰："願收其屍。"陸訊其故，趙氏子曰："予家貧，不能再娶。行且生為曠夫，死作孤魂，荒丘埋骨，壘壘者將誰與伴耶？女也不幸，香消玉碎，已先我而去，緣已終慳，恨何能補？桐棺練衾，冷飯濁酒，聊盡寸心，吾所願也。"言已，嗚咽不成聲。陸嘉其誠，曰："有是哉，良心也！"遂促該兩姓具結存案，而以屍歸趙氏；且以彼兩姓之聘儀為賻，而囑其厚葬焉。

悲夫！鸞鏡已破，哪有重圓之日，洎乎日落兮淒複惻，烏無偶兮飛寂寂。趙氏子輿其妻歸，一片斷腸情景，殆難消受。孰知雀巢瑞木，未獲返魂之草，而悲怨叢中，竟來融泄之樂。趙某始也懼其肉走屍行，繼則審夫魂歸魄聚，真有出於意料之外者。一時林畔樵夫，河濱漁者，爭來問訊；或者且疑為天公福善之證，喧傳遠近，群稱其異。既而探知其實，乃陸春江之偽藥為之也，迨藥力已盡，則人複如初耳。須臾之死，技至此乎，時人遂傳為奇案。

記楊乃武獄

浙江葛畢氏一案，為光緒初年四大案之一。葛畢氏者，故餘杭土妓，豔名噪一時；楊乃武與縣令劉錫彤之子皆昵之。楊以諸生武斷鄉曲，常恃劉為護符，劉亦藉楊為爪牙，故二人相得甚歡，而以畢氏為之媒介。楊既捷秋試，家計頓裕，畢氏遂議委身事之。謀既定，為劉所偵知，乃大憤，於是謀所以陷楊者，而適有品連死事。品連者，畢之夫，魯而懦，畢平時故庸奴畜之，品連不能堪，因乘間服阿芙蓉膏以死。劉知之，大喜，即召品連之出母某氏者至，餌以厚賄，俾投狀訴冤，稱子被二人者謀死。縣令隸楊及畢氏至，脅以嚴刑，五毒備施，不勝楚，皆引服。浙之士大夫則起而大憤，謂楊雖非端人，而品連實非所謀害，縣令疾其把持公事，藉事鋤之耳，乃合詞控諸都察院；然葛品連之服毒果實，則楊之冤終無由雪，故堅稱品連實病死，而非毒斃。後事下學使者複訊，仍以原讞上。浙京官益恚，再疏爭之，而刑部提訊之旨下。

部檄至浙，令縣令親解屍棺入都。浙紳聞之大懼，亟謀乘夜啟品連棺，以它屍易之。劉令故貪鄙，署中吏役莫不恨之次骨，故無一人泄其事者。劉令行時，尚陽陽自得，語人曰："品連服毒固確，楊乃武終無由卸罪。吾行騎款段出都門矣。"既抵部，部臣奏請開棺蒸驗。先照例詢劉令是否真苦主屍棺，劉答以無訛，且循例具親供甘結。棺既開，劉乃大愕曰："此似非真屍矣！"問官叱之曰："爾已具結於先，今尚何狡辯為？"劉遂俯首無一辭。案既結，楊及畢氏皆釋放，巡撫、學使、臬司及曆次承審道府州縣皆革職降調有差；劉令發黑龍江，遇赦不赦，時年已七十矣。此案到京之日，刑部署中觀者如堵牆，幾無插足地，見者雲葛氏肥白，頗有風致雲。葛出後，削發為尼，楊則不知所之。又楊每於供詞畫押時，以"屈打成招"四字編為花押書之，意者楊必有隱匿，冥冥中特借此以懲之耳。

王樹汶之獄

河南南陽府鎮平縣猾胥胡體安者，盜魁也。河南以多盜故，州縣皆多置胥役，以捕盜為名；大邑如滑、杞，隸卒皆多至數千人。實則大盜即窟穴其中，平時徒黨四出，劫人數百裏外，裒其所得，獻諸魁。大府捕之急，則賄買貧民為頂凶以消案。有司顢頇，明知其故而莫敢究詰，盜風乃益熾。體安凶猾，尤冠其曹。一日使其徒劫某邑巨室，席所有以去。鳴諸官，案久未破。巨室廉知體安所為，則上控司院，巡撫塗宗瀛檄所司名捕之。體安大窘，陰與諸胥謀，以其家童王樹汶者偽為己，俾役執之去。樹汶初不肯承，諸役私刑酷之，且誑以定案後決無死法，樹汶始應諾。樹汶年甫十五，尫羸弱小，人固知其非真盜也。縣令馬翥者山東進士也，聞體安就獲則狂喜，不暇審真偽，遽馳牘稟大府，草草定案，當樹汶大辟。於是體安已更姓名，充它邑總胥矣，樹汶猶未之知也。刑有日，樹汶自知將赴市，乃大呼曰："我鄧州民王樹汶也，安有所謂胡體安者！若輩許我不死，今乃食言而戮我乎？"監刑官以其言白宗瀛，宗瀛大駭，亟命停刑，下所司複鞫之，卒未得要領。樹汶自言其父名季福，居鄧州，業農。乃檄鄧州牧朱刺史光第逮季福為驗，未至而宗瀛擢督兩湖以去，獄事遂中變。

河道總督李鶴年繼豫撫任。開歸陳許道任愷者甘肅人也，先為南陽守，嚐讞是獄，又與鶴年有連，於是飛羽書至鄧，阻朱公，俾勿逮季福，且以危言怵之。朱公慨然曰："民命生死所係，曲直自當別白。豈有相率餳蔽，陷無辜之民以迎合上官者耶？"任愷使其黨譬說百端，終不為動，竟以季福上，使與樹汶相質，則果其子也。愷始大戚，知是獄果平反，己且獲重咎，百計彌縫之。豫人之官禦史者，乃交章論是獄，說頗侵鶴年。鶴年初無意袒愷，然出身軍旅，素簡貴，不屑親吏事，又恚言路之持之急也，遂一意力反宗瀛前議。然樹汶之非體安，則已通國皆知，無可掩飾；則益傅會律文，謂樹汶雖非體安，在律強盜不分首從皆立斬，原讞者無罪。時樹汶入獄已五年，初止為體安執爨役，或曰變孌也，並無從盜事，而讞者必欲坐以把風接贓之律。於是樹汶遂為此案正凶。而官吏之誤捕，體安之在逃，悉置之不問矣。言者益大嘩，劾鶴年庇愷，於是有司派河督梅啟照複審之命。故事，欽差治獄，皆令屬官鞫之，大臣特受成而已。河工諸僚佐，什九鶴年故吏，夙承鶴年意；啟照已衰老，行乞休，不欲顯樹同異，竟以樹汶為盜從，當立斬，獄遂成，言者爭之益力。

吳縣潘文勤時長秋官，廉得其實，乃奏請提部複訊，且革馬翥職，逮入都。於是趙舒翹方以郎中總辦秋審，文勤專以是獄屬之，研鞫數月始得實，行具奏矣。而鶴年使其屬某道員，入都為遊說。某故文勤門下士，文勤入其說，遽中變，幾毀舊稿，仍依原讞上矣。趙爭之甚力，曰："舒翹一日不去秋審，此案一日不可動也。"方爭之烈，文勤忽丁外艱去官，南皮張文達繼為大司寇。文勤亦旋悟，貽書文達，自咎為門下士所誤，所以慰留趙者甚力。疏上，奉旨釋樹汶歸，戍馬翥及知府馬承修極邊；鶴年、啟照及臬司以下，承審是獄者，皆降革有差；而朱公已先以他事罣吏議，則任愷嗾鶴年為之也。

方三法司會稿時，豐潤張學士佩綸署副憲，閱疏稿竟，援筆增數語於牘尾雲："長大吏草菅人命之風，其患猶淺；啟疆臣藐視朝廷之漸，其患實深"雲雲。輦下士大夫莫不歎為名言，一時督撫皆為之側目。其實此語亦有所本--當光緒丁醜，刑部治葛畢氏獄，給事中王昕疏劾浙撫楊昌濬，疏中大意即此數語也。禮部侍郎張亨嘉，於時以大挑知縣需次東河，啟照之派員讞案也，亨嘉與焉，獨持議平反，不肯附和鶴年黨。比提部，部檄查取諸承審官職名，亨嘉請去己名，啟照不許；乃請谘會試，陳牒刑部，述此案始末綦詳，以是免議。旋即於是科成進士，入翰林。義寧陳撫部寶箴時官豫臬，當朝命啟照複訊也，陳公固心知樹汶冤，以啟照為其鄉先輩，冀力爭得轉環，而啟照中先入言，卒不從。及部檄至，有謂陳公可據此自辯者，陳公謝之曰："吾不欲自解以昭人過也。"遂同罣吏部議。獄之起當光緒己卯，訖癸未春始議結。豫人談斯獄者，猶曰微朱公，樹汶無生理也；然體安卒無恙。

王樹汶獄之異辭

同治末年，河南光州布商趙某者被盜請緝。時州牧為唐鹹仰先生，旋得王樹汶一名，訊之，則稱業裝水煙，曾役於盜而非身為盜者。反複推求，均無異詞，先生以證據不足，未便定讞，因暫縶之，候弋正犯。詎趙固長袖有力者，上訴諸省吏，且謂唐庇盜養奸，為閭閻害。一夕省檄至，令即處分，唐複按如前，原案詳上。省吏益怒，遂提王犯到省，發審委員竟以重刑苦拷誣服，遂谘部矣。閱數月釘文回，罪擬斬。監斬官陸惺以大挑知縣奉委，亦隨部文至其地。越日限到，押王赴市曹。便道過邑之城隍廟，囚車騾忽奔入內，鞭之不出；王亦極口呼冤。陸謂騾入邑廟，囚忽呼冤，中必有故，因不複赴斬，隨往臬轅述其異。臬司謂陸迷信，擅誤公令，痛叱之。複稟於李子和中丞，中丞亦以案久定、無翻改理，益罵其妄。陸無如何，中夜棄官去；河南之民冤之。適其事為某禦史所聞，據以入奏；旨令就近飭河督複訊。河台梅啟照亦以事曆多官，決無錯誤，隨意采問，如舊定複。河南之民愈嘩，禦史複以聞。欽委某訊，而真盜業由他案緝獲，供及光州事矣，始知王果冤。由是臬司、中丞及河台以下，皆罷黜去；而唐得上旨嘉獎，不數年薦擢至臬司；陸棄官後，亦得會試入翰林焉。

大學士不盡由翰林出身

滿、蒙、漢軍大學士，不必盡由翰林出身。漢大學士清初亦皆特簡，嗣由吏部進本，惟翰林出身者始開列；亦有以資勞入閣、不由翰林者。如趙國麟，康熙己醜進士，乾隆四年授文華殿大學士；孫文靖士毅，乾隆辛巳進士，五十七年授文淵閣大學士；費文恪淳，乾隆癸未進士，嘉慶十二年授體仁閣大學士；章文簡煦，乾隆壬辰進士，嘉慶二十二年授文淵閣大學士，皆不由翰林出身。彭公蘊章，道光乙未進士，鹹豐六年亦授大學士。光緒初左文襄宗棠入相，海內驚為異數，其實非破格也。

部匾

六部皆有匾，上書"某年諭滿大臣等宜時至大內某宮謹閱看某朝所立禦碑"。後各部多失去，其存者亦大率以紙糊之。前某部尚書某公，因署中大堂撤造，乃見之。旋查宮內所立碑，係專諭滿大臣，大略謂："本朝君臨漢土，漢人雖悉為臣仆，然究非同族。今雖用漢人為大臣，然不過用以羈縻之而已。我子孫須時時省記此意，不可輕授漢人以大權，但可使供奔走之役"雲雲。嗚呼！深遠矣。

軍機領袖

清公卿貴至大拜而未嚐值軍機者，不得謂之真相。軍機大臣有時多至六七人，而權實操於領袖，新進者畫諾奉行，徒擁虛名也。榮祿在軍機，勢焰尤甚。軍機同在值廬，有事絕不商榷，榮以為如是即如是矣。榮雅善王仁和，有疑難事稍就商議；仁和但能為之推闡，不敢別抒所見也。榮於漢文不甚通曉，遇有草擬詔旨，非仁和莫屬。仁和甫擬就，榮反複詳視，即袖以上聞；其餘諸軍機互相揣度，竊竊私議而已。軍機向例，凡京外章奏發交軍機建議者，各件必先置領袖軍機案前；領袖軍機閱竟，傳觀某軍機者，亦隻某軍機一人閱之，他人不能聚觀。領袖軍機偶發一議，諸人縱不謂然，但在值廬時決無有反對者。惟同入奏對時，尚能各抒己意，略事補救。然其人已不可多得，而為領袖所不悅矣。

挑簾子軍機

軍機大臣次序，一按入值者之先後為斷，最後入值謂之"挑簾子軍機"。蓋軍機入對，領袖者手捧摺盒、章奏等件首行，餘以次從之。將及乾清官奏對處，則領袖者行稍緩，最後之軍機趨前將簾卷起，讓諸軍機以次行畢而後入。及奏對畢，領袖行至竹簾，則最後之軍機又趨前卷簾，讓諸軍機行畢而後出。如是者，習以為常。

瞿鴻排去王仁和

善化瞿子玖與仁和王夔石同值軍機，善化實為仁和門生，其入軍機也，仁和實援引之。向例大臣初入軍機，除畫諾外不敢妄建一議；若在師門，此例尤嚴。瞿欲排去仁和，即可居漢軍機領袖；苦不得間。會仁和有耳疾，又年邁，拜跪稍艱，瞿當同入召見時，於仁和步履扶掖備至，及退出時又挽之使起，故顯其老態於兩宮之前。瞿又以其間語仁和曰："師患耳疾，設上以要政詢問者，門生右顧，可勿答，左顧則諾。"仁和然之，方私幸為門生之關切也。會北洋籌練新軍，兩宮以仁和曾任北洋，召詢可否。仁和見瞿右顧，不以應。孝欽後曰："汝於此等事，竟不置可否耶？"瞿即在旁婉奏曰："王某近患耳疾，且已衰邁，懇兩宮恕之。"孝欽又詢王曰："汝耳疾若是其甚耶？"仁和未聞所以，第見瞿左顧也，遽對曰："然。"孝欽怫然，即命起去。未五日而開去軍機差使之命下。

欽派山長

長沙徐壽蘅尚書，曾麵奏學堂不如書院之善；因力薦孔憲教，言其豐裁峻整，學問優長，如以為孝廉書院山長，於風俗人心實大有裨益。旋奉廷寄，令湖南撫台以孔為孝廉書院山長。

一撇侍郎

嚴侍郎某未達時，本一介寒峻，既而成進士，入詞林；然翰苑清苦，冰銜雖貴，究不足為溫飽需也。未幾乞假歸裏，無所聊賴，乃構一書舍，招集舊時生徒，以為講學之所。旋聞政府有獎勵學堂之舉，乃乘機以"開辦學堂當自鄉裏蒙學為始基"之說進，且以自立之小學附陳於當道焉。其辦學之費，初僅津錢五十千文。京津故事，以製錢五百為一千，故核其實數，僅得二十五千文而已。稟既上，門稿見之，疑其有誤，以為此區區者胡足以辦一學堂，遽援筆為之增一撇於"十"字之上，改為"五千千文"；豪奴眼光，固百倍寒峻。時直督方亟亟謀辦學堂，而頗以款無所出為慮，閱稟大喜，以為紳之能為己助也，遽為專摺入告，得旨賞四品京堂；於是人鹹知其為通達學務之人矣。旋得補授某部堂官，未幾遂擢升斯職。故知其事者，皆目之為"一撇侍郎"雲。

帝師王佐、鬼使神差

清末京官冗雜，內閣六部多以輸貲得官。即翰林衙門亦因點用稍寬，散館時又不甚改汰，院中人數，視嘉、道年間不啻加倍；以致翰林之望開坊，部曹中書之望補缺，非別有差使保舉者，幾乎難於河清。一時戲言，遂有"帝師"、"王佐"、"鬼使"、"神差"名目，皆美授也。凡詞臣奉旨在弘德殿、毓慶宮授讀者，曰"帝師"；凡部曹中書充軍機處及總理衙門章京者，以其襄佐恭邸，（按：軍機大臣、總理各國事務大臣，近年皆以恭親王領班。）故曰"王佐"；若"鬼使"則出使外洋之員，以西人初入中國，人皆呼為"鬼子"也；"神差"指神機營差使，惟滿臣得充之。四者升途較捷，得亦較難。京師多失意濩落之人，慣有此等輕雋口角，識之以見風尚之所趨。

"大人"之稱

蒲留仙《誌異》雲："康熙四十餘年，稱謂之不古可笑。舉人稱'爺'，二十年始；進士稱'老爺'，三十年始；司院稱'大老爺'，二十五年始。"廣西水月禪林，明崇禎時，廣督熊文燦創；康熙時，廣督石琳增修。有石塑像，前供鐵爐一，鐫"兩廣民造，恭獻總督兩廣部院石大老爺長生座前"，康熙庚辰仲冬吉建。按庚辰乃康熙三十九年，與蒲所雲啟二十五年始吻合。則"大人"之稱，必雍正以後，梅玨成曰："康熙中非中欽差使，即督撫亦不稱大人。"此可證欽差稱"大人"在康熙末，督撫稱"大人"則雍正初也。嘉、道以降，外省風氣視前又判，府廳以下稱司道曰"大人"。至鹹、同軍興，卿貳督撫總軍務者，營員悉尊之為"大帥"，是又加"大人"上矣。近則督撫非軍務省亦稱"大帥"，甚又別為"老帥"；"大人"二字僅司道普通稱呼，而知府加三品銜無不"大人"矣，直隸州加四品銜亦無不"大人"矣。（按：劉永慶任江北提督時，要屬員稱"大帥"，"大人"之稱鄙夷不屑。）

內務府浮銷

京外各署用費，雖多不實不盡之處，然究未有浮銷之數乃超過實用數四五倍者；有之，則惟京師之內務府。內務府一年所領用款，除內帑不計外，多或千數百萬，少亦八九百萬，皆向度支部支取。計臣有應付之責，而無稽核之權。總管有稽核之權，而以因緣為奸，誌在分肥，更不敢稍事挑剔。以故如此巨數，按之實用，不過一二成，餘皆入之堂司私囊中。客有熟悉彼中情形者，謂大內寢殿前皆張彩棚，年一易，綢料取之內庫，不計值，僅結紮費每間報至八千金，其他可想。又謂彼中七司十一庫，司員得司其一，富可立致。惟對於各總管大臣，年須奉以巨金，自五千金至萬金為度，美其名曰"備賞"，沿為例。又謂有漢軍旗人王姓，出身裱糊匠，夤緣繼綠之門，得內府差，年領用款七八十萬，今成巨富，豪侈擬於王侯。又謂某相國由總管大臣入讚樞密，堂司揣摩意旨，以存於銀號之款私易某相戶，數近十萬金，知之者蓋鮮。嗟乎！政府一言新政，則號於眾曰："無款無款。"而內府歲糜巨款，如擲虛牝，乃不一為措意，投鼠忌器耶？同流合汙耶？小民脂膏，在理應供若輩之揮霍耶？吾知明年皇室經費之厘定，亦不過掩人耳目而已。嗚呼！

織呢局

甘肅織呢機器，係光緒十年由泰來洋行經手購諸德國名廠，共價約八萬餘磅（是時每磅合中國銀四兩二錢左右），連開井淘金挖河機器在內。織呢機二十張，每天作工十點鍾，可出呢二十匹（每匹五丈）。引擎兩個，一烘毛、洗毛、刷毛用，（洗毛先用小便燒開洗一次，再用肥皂洗二次，共計三次，則毛皆白。）一織呢用。由席步天與福克（外國人）解運前去，其大件用四輪大車，由樊城走河南、陝西，十八站，用十八匹、十二匹馬車裝運。（由漢口至蘭州共運六個月。）其小件由荊紫關走陝西至蘭州。計出呢一年之久，可出極細呢，如哈喇呢樣。又織洋毯（六尺，長寬同），每毯發售，作價漕平銀一兩五分。細呢昵有大紅青藍各種。計外國工匠九名。後左文襄公去，譚文帥繼任，遽命停工。

碰響頭

凡大臣被召見，恩命尤篤，或綸音及其祖父，則須碰響頭，須聲徹禦前，乃為至敬。然必須重賂內監，指示向來碰頭之處，則叩頭聲蓬蓬然若擊鼓矣，且不至大痛；否則至頭腫如瓠，亦不響也。凡大臣跪久則膝痛，故膝間必以厚棉裹之。前合肥以太後萬壽在邇，乃在北洋大臣署中日拜跪三次，以肄習之。蓋清朝大臣恭謹類如此。

記清流黨

光緒初年，承穆廟中興之後，西北以次戡定，海宇無事，想望太平。兩宮勵精圖治，彌重視言路。會俄人渝盟，盈廷論和戰。惠陵大禮議起，一時棱具風骨者鹹有以自見。吳縣潘祖蔭、宗室寶廷、南皮張之洞、豐潤張佩綸、瑞安黃體芳、閩縣陳寶琛、吳橋劉恩溥、鎮平鄧承修，尤激昂喜言事，號曰"清流"。高陽李文正公當國，實為之魁，疏入多報可；彈擊不避權貴，白簡朝入，鞶帶夕褫，舉朝為之震竦。鬆筠庵諫草堂，楊椒山先生故宅也，言官欲有所論列，輒集於此。赤棒盈門，見者驚相傳，次日必有文字。南皮畏見客，惟同誌四五得入門。豐潤喜著竹布衫，士大夫爭效之。侍郎長敘、布政使葆亭，以國忌日嫁娶，鎮平素服往賀，座客疑且詫，俄而彈章上，兩親家罷官矣。尚書賀壽慈演皇杠，過琉璃廠寶名堂茗話，諸公合數人之力傾之，至摭拾曖昧為罪案，率罷去。二張蒙眷注特厚，南皮以閣學撫晉，豐潤以庶子攝都堂，知癸未科貢舉，駸駸大用矣。當是時法蘭西窺安南，中朝懷柔藩服，銳用兵，豐潤以欽差大臣視師福建閩縣，會辦南洋，鎮平使往定邊界。豐潤過上海，中外人士仰望豐采。既而海疆不競，豐潤主持重，為敵所乘，聞炮聲先遁，狼狽走鄉村，賴海軍學生炮擊法帥孤拔殪之，敵始退。豐潤猶疏辨，朝廷震怒，削職戍新疆。閩縣、鎮平相繼謝病去；寶侍郎典閩試歸，途納江山船女為妾，上疏自劾罷官。言路名望銳減。孝欽知諸臣好大言，實不足用，自此遂輕視言官矣。

清流黨之外交觀

同、光之間，清流黨之勢最盛，實有左右朝野輿論之權。一時"尊王攘夷"之論，靡漫於全國。凡稍談外交、識敵情者，鹹斥之為漢奸大佞，痛詆之不遺餘力。黨勢既盛，遇事則挾其鴟張虛矯之氣，以鼓動多數無識之徒為之後盾，朝廷於和戰大計往往為所劫持，實數十年來外交失敗之原因，而鴉片戰爭英法聯軍諸役之所由釀成也。茲錄清流黨言論、逸事數則，以供外交家之參考焉。

李文忠之督畿輔也，凡有造船購械之舉，政府必多方阻撓；或再四請，僅十準一二。動輒以帑絀為言，其甚者或且謂文忠受外人愚，重價購窳敗之船械而不之察。故文忠致劉丹庭書有雲："弟之地位似唐之使相，然無使相之權，亦徒喚奈何而已。"按其實，則政府齕之者非他人，即翁同龢也。同龢本不慊於文忠，因乃兄同書撫皖時，縱苗沛霖仇殺壽州孫家泰全家，同書督師近在咫尺，熟視無睹。及為人參劾，上命查辦，文忠時為編修，實與有力焉；然亦公事公辦，並非私見也。同書由是革職遣戍，道出甘肅，為某將軍奏留軍中，效力贖罪，後以功賞四品頂戴。同治三年卒於花馬池軍次，開複巡撫，追贈右都禦史，予諡文勤，並於揚州地方建立專祠。然同龢因此恨文忠矣；使非文忠有大功於國，使非恭王知人善任，恐亦將以罪同書者羅織而罪文忠矣。所以光緒初年，北洋治海陸軍，皆文忠竭力羅掘而為之；及甲午之敗，文忠有所藉口，而政府猶不悟也。當時朝士無不右翁而左李，無不以李為浪費，動輒以可使製梃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為言，頑固乖謬，不達時務，眾口一詞，亦不可解。至因優令楊三之死而為聯語雲："楊三已死無蘇醜（楊昆醜），李二先生是漢奸。"昌言無忌、不辨是非如此。所以梁鼎芬以劾文忠革職，同年故舊皆以為榮，演劇開筵，公餞其行；至比之楊忠湣之參嚴嵩，其無意誤解之舉動，真堪發笑。可見當時朝士之昧於時局，絕無開通思想也。

甲午之年，京曹官同聲喧詈馬建忠，竟有專折奏參，謂馬遁至東洋，改名某某一郎，為東洋作間諜，蓋以馬星聯之事而歸之馬眉叔者。星聯字梅孫，浙江舉人，癸未以代考職事革捕而遁至東洋；建忠號眉叔，江蘇人，候選道，其時實在上海為招商局總辦。言者竟合梅孫、眉叔為一人，可笑孰甚。至謂文忠為大漢奸，眉叔為小漢奸，觀禦史安維峻劾文忠一疏，無一理由，此等諫草實足為柏台玷。而當時朝野上下且崇拜之、交譽之。及獲罪遣戍，大俠王五為之備車馬，具糧，並在張家口為之賃居廬，備日用，皆不費安一文，蓋若輩皆以忠義目安也。閉塞之世，是非不同，無怪其然。故有與文忠相善者，不曰漢奸，即曰吃教；反對者則人人豎拇指而讚揚之。若執孟子"皆曰可殺"一語，則文忠死久矣。所以然者，文忠得風氣之先，其通達外情，即在同治初元上海督師之日。不意三十年來，僅文忠一人有新知識；而一班科第世家，猶以尊王室"攘夷狄"套語，詡詡自鳴得意，絕不思取人之長，救己之短。而通曉洋務者又多無賴市井，挾洋人以傲世，愈使士林齒冷，如水火之不相入矣。

光緒己卯，總理衙門同文館忽下招考學生令，光稷甫先生問某太史曰："爾赴考否？"某曰："未定。"光曰："爾如赴考，便非我輩，將與爾絕交。"一時風氣如此。某君之使隨泰西也，往辭祁文恪，文恪歎曰："你好好一世家子，何為亦入洋務？甚不可解。"及隨星使出都，沿途州縣迎送者曰："此算是甚麼欽差，直是一群漢奸耳。"處處如此，人人如此，當時頗為氣短也。郭嵩燾之奉使英倫也，求隨員十餘人，竟無有應者；豈若後來一公使奉命後薦條多至千餘哉。郭後乘小輪返湘，湘人見而大嘩，謂郭沾洋人習氣，大集明倫堂，聲罪致討，並焚其輪，郭噤不敢問。邵友濂隨崇厚使俄也，同年公餞於廣和居，睢州蔣緩珊戶部亦在座，竟向之垂淚，皆以今日此宴無異易水之送荊軻也，其愚如此。曾惠敏返國後，朝士亦多以漢奸目之。讀近世中國外交史及薛、曾、郭三星使之書牘，未嚐不太息痛恨於書生之誤國也。

郭嵩燾使英

光緒元年，英人馬嘉理、柏樂文，為滇民半途戕害，清廷派侍郎郭嵩燾赴英道歉。國書雲："去年正月，貴國翻譯官馬嘉理，攜帶護照由緬甸至滇省邊境被戕，並將同行副將柏樂文擊殂。朕特派湖廣總督李瀚章查明奏請，將都司李珍國等分別治罪。二年六月，又特派文華殿大學士、一等肅毅伯李鴻章為便宜行事大臣，前赴煙台會同貴國欽差大臣威妥瑪將前案籌結。經李鴻章複奏，貴欽差大臣威妥瑪以為懲其既往不如保其將來，朕特降旨著照所請將李珍國應得罪名加恩寬免，仍諭各省督撫，恪遵上年諭旨，照約保護；並著經理各國事務衙門擬定告示，谘行各省遵辦，以期中外相安。昨馬嘉理特派入滇慘遭戕害，不但有關生命，且傷兩國和好，朕深為惋惜。茲特派欽差大臣、禮部左侍郎、總理各國事務大臣郭嵩燾，前赴貴國代達衷曲，以為真心和好之據。朕知郭嵩燾幹練忠誠，和平通達，辦理中外事務甚為熟悉，望推誠相信，得以永臻友睦，共享升平，諒必深為嘉悅也。"（按：同治時遣美國使臣蒲安臣通使各國，副以誌剛、孫家穀。至遣使駐紮各國，則創議於光緒元年。次年十月，郭侍郎始成行。若崇厚使法，載灃使德，那桐使日，吾不欲述之矣。）

小節

郭筠仙中丞使歐洲，偶某處茶會。有西女忽覺有觸其頸者，覺其物鬆軟，奇癢不可耐，按之不得，四顧又無所見，已而複然；再三察之，始知中國欽使之花翎方左縈右拂也。又薛叔芸欽使嚐赴茶會，忽腹中鬱勃，氣達下部而出，毗婆有聲。眾方愕視欲笑，未即發聲，一人獨端然言曰："今日吾赴盛會未有進益，惟於聲學頗獲新理。"眾聞之不能複忍，鹹大笑，拍掌聲如雷。又有某公嚐赴約，以飽食故，噦噫若雷，眾鹹作惡，為置上不食者久之。以是知小節不可不慎也。

派員遊曆之先河

清德宗十三年，總理衙門複奏一摺："謹奏為遵擬出洋遊曆人員章程，恭折具陳，仰祈聖鑒事。竊臣衙門於上年十二月初十日，欽奉諭旨：'前據謝祖源奏請，飭保薦出洋人員，經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議複，請由翰林院六部核實保薦，現在幾及兩年，尚未據保薦有人。著該衙門傳知翰林院六部迅即查明，有無可以保薦之員，限三個月內谘複該衙門，毋再遲延，欽此。'欽遵恭錄行知各部院遵照辦理去訖。查臣等前奏內稱翰詹部屬中如實有製器通算測地知兵之選，堅樸耐勞，誌節超邁，可備出洋遊曆者，請旨飭下各該衙門核實保薦，谘送臣衙門考核，再行奏請遊曆各國。應需出洋薪裝，屆時由臣衙門酌定數目，在出使經費項下發給等因。現在各該衙門正在陸續保送，俟送齊後，由臣衙門考核去取，厘定員數，帶見請旨遵行。至遊曆員應定年限，及薪水數目，必須示以定章，俾資遵守。臣等公同商酌，謹擬章程八條，開列清單，恭呈禦覽。"（下略）

查所擬章程八條："一選派人員，當視經費贏絀，定員數多寡。刻下設法節省出使經費，計省出之數，每年隻四萬餘兩；以供派員遊曆之費，不為充裕，不得不限定員數。臣等公同商酌，此次派出之員，除翻譯人員之外，或十員或十二員。一各衙門保送人員，除翰林院人員由其本衙門先試以紀載文筆再行谘送外，其各衙門保送人員擬由臣衙門定期考試，以定去取。考試所取，專以長於紀載敘事有條理者入選。一遊曆至久以二年為限，往來程途均在限內；有過二年限者，即作為自備資斧之遊曆停支薪水；過一年半後先歸者聽。一翰林院人員在南書房上書房有緊要職事者，雖於單內自注願行，臣等未敢擅便，屆時奏聞請旨。各部人員派出遊曆者，每月擬給薪水銀二百兩，夥食仆役一概在內。每員準帶翻譯一員，月支薪水五十兩。一各員遊曆時，應將各處地形要隘，防守大勢，以及遠近裏數，風俗政治，水師炮台，製造廠局，火輪舟車，水雷炮彈，逐一紀載，以備查考。一各國語言文字，天文算學，一切測量格致之學，各員如有素日曾經留意，及出洋遊曆後擇端學習，可寫手冊錄交臣衙門進呈。一各員遊曆回華後，將所精之製造，所著之筆記，呈臣衙門後，應否由臣等擇其才識卓著之員奏請給獎，伏候聖裁。一遊曆各員倘有在途在洋適遇他項事故者，均照臣衙門出使章程辦理。"

此摺進後，遂於四月二十六日奉朱批依議。其時部員如鯽，各衙門保送出洋遊曆人員名數甚眾，僅就各部堂保送者，外部屋座已不敷用，故分兩日麵試，取定二十八員。複經親王及大學士、軍機大臣麵示外洋大略情形，始於六月初二日，率領覲見孝欽皇太後、德宗皇帝於養心殿。欽派傅雲龍等遊曆東洋及美洲，程紹祖等遊曆西洋及非洲，東西兩洋共派十員。是為清政府派員出洋遊曆之始。

附：光緒十三年閏四月二十一二日，考試遊曆人員取定名次單：一名傅雲龍，兵部候補郎中；二名繆祐孫，戶部學習主事；三名顧厚焜，刑部學習主事；四名劉啟彤，兵部學習主事；五名程紹祖，兵部候補主事；六名李秉瑞，禮部學習主事；七名李瀛瑞，刑部候補主事；八名孔昭乾，刑部候補主事；九名陳爔唐，工部學習主事；十名洪勳，戶部候補主事；十一名徐宗培，戶部候補員外郎；十二名金鵬，戶部候補主事；十三名王旭東，戶部候補主事；十四名嚴庚辛，工部候補主事；十五名費德保，兵部候補主事；十六名賀鬆蔭，戶部候補郎中；十七名常聯，刑部堂主事；十八名鍾寶僖，戶部候補員外郎；十九名蔣實英，工部候補主事；二十名孫慶祺，工部候補主事；二十一名餘和壎，刑部候補主事；二十二名曾紀先，兵部候補主事；二十三名何宗楷，刑部候補主事；二十四名誌善，刑部候補主事；二十五名王春沛，刑部候補主事；二十六名熙文，戶部筆帖式；二十七名左庚，戶部候補主事；二十八名張標雲，戶部候補主事。

孔翰林出洋話柄

清光緒丙戌，曾惠敏公紀澤由西洋歸國。忿京曹官多迂謬，好大言，不達外情。乃建議考遊曆官，專取甲乙科出身之部曹，使之分遊歐美諸國，練習外事。試畢選十二人，惟一人乃禮邸家臣之子，非科甲，餘皆甲乙榜也。遊英法者，為兵部主事劉啟彤，江蘇寶應人；刑部主事孔昭乾，江蘇吳縣人；工部主事陳爔唐，江蘇江陰人；刑部主事李某，山東文登人。命既下，李與陳皆知劉久客津海關署，通習洋情，遂奉劉為指南，聽命惟謹。孔獨不服，謂人曰："彼何人？我乃庶常散館者，豈反不如彼而必聽命於彼乎？"隨行兩翻譯，皆延自總理衙門同文館者，亦惟劉命是聽；孔愈不平，所言皆如小兒爭餅果語，眾皆笑之。

一日者行至意國境，船主號於眾曰："明日有東行郵船往上海，諸君有寄家報者，可於今日書之。"於是皆報平安。次日晚餐，席上忽無牛肉，蓋西行已浹旬之久，牛肉罄也。孔忽謂劉曰："船主私拆我家信矣。"劉曰："何以知之？"孔曰："我家世守文昌帝君戒，不食牛肉已數代。及登舟，每飯皆牛，嚐不得飽。昨於家書中及之，今忽無牛肉，是以知其拆閱我家信也。"劉笑曰："船主未必如此仰體尊意，公自視太尊貴矣；且船主未必識中國字，拆信何為？況歐人以私拆人信為無行乎？公何疑及此。"孔指舌人謂劉曰："彼中國人也，何以能識洋字？安保船主不識中文耶？"劉嗤之以鼻。

及抵英倫，以舌人不聽彼使令，遍訴於使館中人，初不知其有神經病也。凡遊曆各廠各要塞，皆劉語舌人，按路之遠近，為遊之先後。一日遊阿模司大炮廠，見所鑄炮彈有長三尺許者，羅列無數。孔問舌人，以炮彈對；孔大怒曰："爾以我為童耶？炮彈乃圓物，我自幼即見之；此明明是十尊小炮，何雲炮彈？"舌人亦不答。凡經遊之地，其門者皆有冊請留名，孔必大書翰林院庶吉士。劉每笑而阻之，孔謂是妒，大不懌。久之，使館中人皆知其有神經病矣，彼所言或勸之，或不直之，孔鬱愈甚而病發矣。

一日忽具衣冠書狀呈公使，大聲呼冤。公使命人收其狀，而卻其見；視其狀則皆控劉語，大可噴飯。閱數日見公使無動作，遂竊同伴之鴉片膏半茶甌全吞之，複至廚下覓冷飯半盂咽而下之。人初不知，及毒發，眾詢之，自言如此；急覓醫診救，已無及矣，至夜半斃焉。床頭有遺書一通上公使者，略雲："劉將殺我，前日引我至蠟人館，指所塑印度野蠻酷刑相示，是將以此法處我也，我不如自盡，免遭其屠戮之慘，並乞公使代奏為之理枉"雲雲。於是倫敦各報館大書遊曆官自盡，所言皆一麵之詞。幸公使及眾人皆知其由，不然，劉受其累矣。孔死後，公使奏請給恤如例，並函致其父述其情。其父歎曰："是兒素有痰疾，其鄉試落第時，亦曾作此狀，幸防護周至獲免。今又犯此病而死，是乃命也，於劉乎何尤。"

李鴻章出使時之笑史

相傳李鴻章使美時，美人慕其功，多敬之。李嚐欲一登美伯理璽天德座，不可得。一日赴美官某宴，李乘間至座息片時，如願相償，美人亦無如之何。又嚐以翰林名刺投美某大臣（翰林名刺字向大），某見其字之大也，以為淩己，還以愈大者。李怒曰："此欺我也。"更以長五六尺之名刺複之，一時傳為笑話。又李堅忍多謀，臨事不動聲色，美人嚐以之擬中國人之性格。又李喜食燒羊肉，美人為設燒羊肉街以媚之，街至今猶存美京。李之節概權望，亦雲奇矣。

又李至倫敦時，於英故將軍戈登之紀念碑下表敬意。將軍之遺族感激之，以極愛之犬為贈。此犬蓋於各地競犬會中得一等賞者也，似此贈李，蓋所以表非常感謝之意。不意數日後得李氏謝柬，中有雲："厚意投下，感謝之至。惟是老夫耄矣，於飲食不能多進，所賞珍味，感欣得沾奇珍，朵頤有幸"雲雲。將軍之遺族得之大詫，報紙喧騰，傳為笑柄。合肥之貽國羞，尚不盡此。據予所知者，尚有在英赴某貴族宴。李素多痰，席次見地皆氈毹，無處吐痰，乃以盛酒之玻璃盞作痰盂，濃綠滋滑，狀至不堪，一班貴女皆掩目欲嘔，逃席去。

又在美，思中國飲食，囑唐人埠之酒食店進饌數次。西人問其名，華人難於具對，統名之曰"雜碎"。自此"雜碎"之名大噪，僅紐約一埠，雜碎館三四百家，遍於全市。此外東方各部如費爾特費、波士頓、華盛頓、芝加高、心珠卜諸埠皆是，全美國華人衣食於是者凡三千餘人，每處此業所入可數百萬。中國食品本美，而偶以合肥之名噪之，故舉國嗜此若狂。凡雜碎館之食單，莫不大書曰"李鴻章雜碎"、"李鴻章飯"、"李鴻章麵"等名；因西人崇拜英雄性及好奇性，遂產出此物。合肥豐功偉業，迄今銅像巍峨者，勳勞盡在於是矣。或曰："中俄之密約，馬關割台灣，非其功乎？子何雲盡在是矣。"予幾瞠目不能答，惟俯首應曰："不錯、不錯。"

洪鈞出使時之公使夫人

洪鈞簡俄、德、奧、荷欽使，納名娼傅彩雲，攜之航海。路出倫敦，英皇請公使夫人赴宴，傅盛妝而往。維多利亞頗加青眼，曾用電攝法與之合留小影。故樊雲門方伯增祥《倩雲曲》中有句雲："可憐坤媼山河貌，曾與楊枝一例看。"繆佑孫江陰人，派往出洋遊曆者也；洪要之，俾充參讚。一日由俄赴奧，公使夫人上火車，參讚隨員俱須站班伺候。繆曰："此班諸君能站，我不能站。"於是一倡百和，紛然各散。事後洪銜之刺骨，五年期滿，不為保舉。繆往俄京遊曆，不為谘照，繆大恚。時洪畫帕米爾界，有侵溢處，繆著書立說，盡情攻擊。自是劾洪者日凡三四起，洪以是抑鬱而亡。而所謂公使夫人者，一名傅鈺蓮，再名曹夢蘭，三名賽金花。之南之北，仍作高唐神女，籲可慨已。

出使笑話

《蒪鄉謾錄》雲："李伯行為日本欽使時，一日開茶會，其隨員查益甫者，見西人送茶與西婦，蓋素識者也，查亦貿然送一盤與一婦。婦見係華人，勉受之，未及接得，查忽又縮手不與，大笑而去。及跳舞時，查一人獨自亂跳，西人為之捧腹。

"楊某為比使時，比國適開博覽會，楊將中國小腳鞋及煙具等種種惡陋之物，送往陳列，且自以為得意。任滿回國，適與考察憲政之五大臣同舟，一日大餐時，楊忘其所以，以辮盤旋於額，各西人皆顧之而笑。端午橋欲告之，而恐其不悅，乃詢曰：'足下剛由廁所來乎？'曰：'否。'曰：'吾見公之辮盤於額，以為從廁所來耳。'楊乃自覺，急除之下。又嚐自題小照雲'大有武鄉侯氣象'，又好作詩，同人莫不笑之。張某為英國欽差，常親自上街買小菜。其使館中房屋一切，齷齪萬狀，不堪入目。

"其大廳一間，所謂宴會之處也，臥榻設於斯，飯間設於斯，廚房亦設於斯。自汪伯棠接任後，英人雲'日來始得瞻仰貴館之豐采'雲雲，其平日無一客到可知矣。

"崔國因之鄙陋，全國人皆知，然未得其詳。吾國人見輕於外人，崔實為罪魁。當其家眷盜酒館之手巾為西人搜出後，因此欽使為盜之風聲遂傳於環球。上亦知之，故懲以革去二品頂戴之罪。其在英時，夫人專為全館上下人洗衣而收所洗資。其裹腳帶飄揚於使館門前，英人見白色長帶隨風蕩漾，以為中國有何喪事；使人來探問，始知為腳帶也，西報中為照片揭載之。又不自開火食，惟附食於翻譯李一琴處，每見酒瓶、荷蘭水瓶等必拾而藏之，使館中人往往以空瓶及繩索、橘皮等置之門外，以待崔來。崔見即拾去，置之不已，崔則拾之不已；且毫不知倦，察其色似喜不自勝者，真可怪已。

"許某使比時，偶與婦人之老者同座，則置之不理，而專使譯人與少婦攀談。少婦多厭之，翻譯極以為苦。笑話怪像極多，不能盡述雲。

"錢欽使念劬雲：十年前隨某公使為參讚時，初蒞法國，包定火車頭等廂房一間。夜分公使忽腹瀉，如決三峽，滿褲淋漓。公使一時性急，乃以指甲抓剔褲間之糞，而彈之有聲，於是滿車皆作星星之糞點。及錢醒始告之，錢自解一褲易其汙者，擲之車外，又取他物抹去所彈之糞點，忙亂至天明不能複睡。報紙未得喧傳，實賴此半夜擦抹之功；更幸係包定一艙，艙內無外人，否則不可設想矣。又雲吾國駐美某公使避暑來法，適值某公爵夫人開筵會，錢為之介紹入座。湯畢，侍者捧魚一大盤由廚房出，香味撲鼻，蓋某河中最難得之魚。主人正在演說此魚之美，及廚司烹調之得法，座客正作朵頤之想。捧魚者首至公使手側，以待公使之取魚。公使初未之知，時適喉中痰滿，呼咯一聲，回首欲吐於地，不意不偏不倚，正落魚盤之內。座客大嘩，公使逃席去，錢亦抱慚不置雲。

"外洋公司輪船，凡在一二萬噸以上者，其大小便所，悉男女有別，不得錯亂。吾國有某某參讚者，隨某公使往歐洲，參讚貌白皙，好修飾，因之未留須。一日欲如廁，推門入，則先有人在，見其麵潔如玉，唇朱如櫻，烏辮垂垂，紗衫宛宛，疑為女子之誤入男廁也，為之殷勤握手，攜入婦子廁中。不意女廁中有一婦識其為中國參讚員也，不禁大笑，乃為之語曰：'君是吾輩同類耶？抑聞貴國有所謂宦官者與女子相似，君毋乃是耶？且歐洲女子近求選舉權而不可得，而支那女子竟得為外交官，吾輩當開會歡迎矣。'參讚大窘，數日不敢入廁。至使署後急為留須，今已於思於思，非複如前日之嫵媚矣。"

記聖路易賽會副監督

《新庵隨筆》雲：某京卿者，中國最初出洋遊學生中之傑出才也，雖無專門學問，亦未受卒業文憑，而於儕輩中當時固已首屈一指。回國後就關道某公為舌人，頗蒙青睞。旋與公之寵姬某氏有瓜李之嫌，為所覺，倉皇遁去，落落不得誌者有年。既而公不忍沒其才，以為棄置可惜，複捐瑕錄用。讚襄某處鐵路事，擘畫頗周備，某公大喜，不數年屢保至道員。會朝命親貴重臣聘問歐美各國，需用譯人以佐皇華之使，公以某口辭捷給薦之。未幾晉秩京卿，複拜使命為美國賽會副監督。於是創議於會場特建中國宮室，糜帑至四十五萬金。既成，視之非宮非殿，非廟非衙，殊不能名其狀。且以卑小之室置諸各國崇樓宏宇間，殊不足壯觀瞻，雖他人莫敢非笑，而亦自歎弗如焉。有知者謂"經手中飽，不下其數之半"雲；考之與賽諸家遊記所言，大略相同。無何，京卿既歸，托病不朝，留連東瀛，逍遙養屙，未幾竟歿。

京卿無妻，以妾當妻。妾某氏本勾欄中人，或謂即吳伎朱桂珍，亦莫能詳也。至是不安於室，私於圉人，輾轉複與某伶有染。伶固個中男兒好身手也，一日觀劇，偶與人爭座，為或所誚。某氏大憤，退而與伶謀自營劇園焉，即春桂茶園是也。畫棟雕梁，儼然為海上各園之冠，盛矣哉。說者謂京卿以偷工減料之資，即為大興土木之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中豈有乘除之數存耶。然則營營無已者，亦可以反矣。

按：某京卿即黃開甲，某伶即李春來也。

中國赴聖路易賽品

聖路易賽會，中國政府館之卑陋，既如前所述。而最足以章吾國恥者，則赴賽物品是焉。茲錄其尤甚者如左：煙槍十餘枝，煙燈數枚，滿麵煙容之官員一；殺人刀數柄，殺人小照數方；雛形知縣署一，各種酷刑俱備，枷一；上海、北京、廣東、寧波裝小足婦人各一；小木人數百枚，乞丐、煙鬼、囚犯、苦工、娼妓之類；小草屋十餘間；苗蠻七，綠營兵一；翰林、進士、舉人、秀才各一，均高四尺以上，背駝麵目枯瘠；奎星樓一；小城隍廟一，城隍、鬼判俱備；教會學校照片數十方，藥王、財神等神像照片多方。嗚乎！政府糜數百萬巨款，而所征出品，乃悉為卑陋劣粗之物件，或代表陋俗迷信之具；是非赴賽，直自求辱耳。論者所以太息痛恨於承辦官吏之毫無心肝也。

李春來、朱桂珍之獄

朱桂珍，吳門之山塘上人；其父業屠，歿後，母即改嫁棕棚匠。朱氏幼時性嗜劇，且喜作男子裝，有小棕棚之目。大觀、慶樂兩劇場，蓋無日不有其母若女之蹤跡焉。久之，其母以棕棚匠不遂所欲，遽與離異。黃朱氏（即朱桂珍）亦屆破瓜之年，吳俗故多輕薄子，遊蜂浪蝶，時萃其門。鄰左毛媼夙以七十鳥為業者，瞰其姿媚，知為奇貨可居也，婉轉慫恿，遂入海上樂籍，命名曰朱桂珍。三馬路之公羊裏，其香窟也；顧以美未殊眾，不甚知名，性尤狂傲，與客恒落落寡合。一日作西裝遊於張氏味蓴園，纖腰一握，嫋娜如臨風之柳，誠有所謂"行一步可人憐"者。驀然見五百年風流業冤，蓋黃京卿之遇彼姝，適其時矣。一見即劇賞之，即夕召使侑觴，兩情伉儷，遽賦定情。未逾月，畀其母以明珠十斛，置諸金釵之列焉。氏性聰慧，自幼粗解文義，喜讀說部書，尤嗜《水滸》及《施公案》，嚐歎黃天霸之為人，而惜其莽武不情。適京卿後，怪其文弱過甚，與人言及，自傷非偶，蓋不俟京卿之歿而已蓄異誌矣。夙好觀劇，至是益逞其欲，於某園蹤跡尤勤。

李春來者，某園中之著名武生也，嚐扮黃天霸等戲劇。好身手已鏤入美人之肺肝，而情電所磨蕩，眼線所接觸，益覺剛健中含有嫵媚風格。李伶漸窺其隱，柳梢月上，克遂私約。久之不複顧忌，鵲巢鳩居，公然如伉儷。於是人言藉藉，中冓之恥，論者至指京卿以為戒。李伶猶不知斂跡，稔其積有巨資，百計騙取。維時李伶適隸某園，朱幾無日不詣是園觀劇。一日，朱之座位忽為他人所占，爭之不得，大憤，歸而與李伶謀，欲獨辟一園以泄憤。李亦欣然從之，乃退出某園，另賃基址，即與某園望衡對宇；而於建築時又複別出心裁，裝置一切，克臻美善，為海上各園之冠，名曰"春桂"，即嵌二人之名以名園也。朱氏亦自居於老板娘娘而不疑，與李偕往偕來。未幾，李伶因丁令改名來滬事被逮，而海上不平人與粵東諸同鄉公函控訴，兩罪並發。朱氏出其全力，輦金運動，致成交涉之案。審訊之日，有人目擊李伶衣春紗衫汽車而至，不加刑具，神色自若，令人忘其為淫凶惡極之羈犯焉。或曰京卿積貲如許，皆由多行不義而來，悖入悖出，變固其所，而朱氏獨始終不隳其誌，訊期輒駕車而往，偵控消息。念李伶之就押所也，則嚐太息流涕曰："依誠薄命，致苦我黃天霸。"平心論之．得不謂之情種乎哉？惜用之非其人耳。

載振使英

辛亥夏至，英皇有加冕事，清政府所以派載振往賀之者，以是時奕劻雅欲退隱，而其子載振久置閑散，不可不出，故先寵以此行，為後日地步耳。載振既抵英，其坐席或雲在三十六位，或雲更後；惟廁於埃及使之前，印度使之後，則確聞也。夫中英素敦睦誼，今皇皇清使乃與亡國賤奴等視者，有三原因：一英俗最重上等社會，極謹嚴，視狎妓等事以為大戒。載振以納妓楊翠喜一事，故英人極為不韙，以為加冕為國皇對於上帝之大典，以載振往，意近瀆慢。二英國本意欲中國派載洵、載濤等前往，以與帝室最親也，載振則甚疏，英人以中國為不甚尊重其事。三英人又以為載振於政界不占重要之位置。三者皆由載振之個人而發，而乃累及於國家全體名譽矣。及載振回京後，清政府憤無可泄，乃一歸咎於駐英使臣劉玉麟。其所藉口，有謂係公文中未將貴族敘出者，有謂其他措詞不合者。實則英人豈有不知振貝子之履曆者乎？特清政府之張冠李戴耳。

越南為法之保護國

越南旋以吳終及蘇幗漢等亂事，求助於清廷。至光緒八年，法人責越王不守條約之罪，並借保護為名，遣其將利威爾疾馳入越南，襲河內。夫越王何嚐不守條約？但不忘中國之恩遇，仍守藩貢之禮耳。時越南守將猶藉黑旗兵之力以拒法，黑旗兵者，劉永福部下之團勇也。永福初從太平軍，事敗走越，越王招撫其眾，卒成勁旅。以區區一亡命，具此奮勇敢戰之氣魄，雖非完全將帥之資格，亦我國民中不可多得之壯士也。河內失守，永福抵死禦之，竟能戰死利威爾，克複河內。法之援兵再至，孤拔為將，力攻山西。永福身在重圍，戰守交困，暫領黑旗兵退駐北寧，而山西又陷矣。越南遣使告急，清廷雖派兵援之，僅能保守北寧，扼住孤拔之軍。而法將布裏耳又率阿爾塞兵大舉南侵，分全軍為三隊，其二隊米洛將之，從河內進發；一隊納克烈耳將之，從海東進發，突攻北寧。清兵與黑旗兵皆非其敵，安南兵更無論矣。於是北寧、太原、桑台、興化等地相繼失陷，東京全部悉為法軍駐紮之地。時越王逝世，嗣主新立，國步艱難，生靈塗炭，既無望於上國之救援，又盡失其三關之鎖鑰。阿爾塞兵所至殘掠，慘無天日，嗣王不得已，遂於光緒九年訂順化之約：一以東京割讓法國；二嗣後越南為法之保護國，非法國許可不得與他國交通。

法犯福州

清軍與法軍方對峙於諒山，法將突勒率軍進掠諒山北路，清軍襲擊之，頗獲戰功。法人驟棄和約，聲言諒山之役索賠款二千萬鎊，密遣水師提督列司勃士率艦隊由南海進行，毀基隆炮台而據之。基隆在台灣之北部，遙與福州相望，其意將不利於福州也。督辦台防事宜劉銘傳率精銳之兵，疾馳至台北，抄襲基隆之後，法軍棄基隆乘艦遁。適與孤拔之艦隊合，孤拔領軍艦十四艘直犯福州。福州海口，福建艦隊在焉，倉皇聞警，不及整理軍火，駕馭失策，清軍之戰令未宣，敵軍之炮聲隆然矣。數年來修辦海防，籌資、籌料、籌工，以成此福建之艦隊，豈知鏖戰三小時，揚武等七艘悉被水雷艇擊沉矣（法之水雷艇二艘）。於是福建船政局，羅星塔碼台，同遭蹂躪。法乃據彭湖島，封鎖台灣海口，奏捷於本國之政府。

越南主權盡失

福州敗績之耗至，而廣西邊界之寇又急矣。納克利耳及米洛兩將所統陸軍，連戰連勝，突入鎮南關，楊玉科禦之，戰歿。法軍築炮台於關外十餘裏之文淵州，以示堅守之意。光緒十一年，馮子材率兵至鎮南關，總兵王孝祺率數營來會；巡撫潘鼎新聞廣西之警，返兵來援。法之陸軍大震，自諒山入關拒戰，令越南兵為先鋒，西貢客兵次之，阿爾塞兵又次之，而本國之陸軍為殿。子材等分三路擊之，法軍大敗，然惟越南兵首遭巨劫耳。會孤拔以傷病死，佛雷又將失相位，法國君民久厭遠征，而清廷亦深以罷戰為是，遂立和約於天津，認東京為法屬地，認越南為法屬國，是謂天津條約。而清廷於越南之主權乃盡失，惟不賠償兵費，又於雲南之蒙自等處開商埠焉。

死士發辮

清光緒甲申法越之役，中朝迭遣岑襄勤、馮萃亭、劉省三諸軍分道戍守，繼複遣鮑武襄出關。未幾議和，英雄無用武之地，多有撫髀興歎者。然重嶠疊嶺之中，煙嵐成瘴，水土不宜，雖未交綏而死者已不少矣。及旋師，皆棄其屍，而馱數十乘發辮以歸，是皆死士之所遺也。辮上各係姓名籍貫，將分致其家，招魂葬之。臨行，襄勤公會諸師設醮於蒙自，以薦忠魂，複題一聯於齋壇雲："是誰浩劫催成，馬革分歸，蟲沙競化，更摧殘瘴雨蠻煙；試回看越裳殄瘁，漢幟蒼茫，這無限國殤，各向天涯遙布奠；何處巫陽招得。關門月黑，塞上雲昏，盡淹滯忠魂義魄；倘他時三界輪回，九幽度脫，願都為壯士，重來邊塞愾同仇。"宋人祭陣亡將士疏雲："戰河南，戰河北，無忘此日之精忠；出山東，入山西，再作明時之將相。"語絕沉痛，若此聯之悲感沉鬱，亦足誦也。

英占緬甸

滇、粵邊界之外，其為我屬國者三：曰越南，曰緬甸，曰暹羅。越南二年一貢，緬甸十年一貢，暹羅三年一貢，著有明文，載在禮部者也。光緒十一年，法既占領越南，而緬甸之主權，亦於是年被奪於英。英之取緬，先據沿海西南三部，猶法之取越，先據真臘六道；蓋海疆形勢，在南而不在北也。及侵入東北，緬甸之全國遂滅，舉其地為印度屬州。清政府聞之，始與英人抗議；英允代償其貢，清政府許焉。夫緬甸之貢賦有限，滇、粵之損失實多；況所謂代貢者，僅虛設之名詞耳。滇邊之藩籬，於是遂撤。

緬甸訂約之失敗

乾隆緬甸一役既敷衍了事後，遂定十年一貢之例。逮英人破阿瓦都城，逐其國酋，夷其宗社，而中朝尚複不知；於是有光緒十三年與英人定緬甸條約。茲錄之，以證中朝自欺之笑柄焉：

"大清國大皇帝、大英國大君主、五印度太後帝，因欲固存兩國友睦，曆久不渝，並廣開振興彼此人民通商交涉事宜，茲由大清國特派管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多羅慶郡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工部左侍郎孫，大英國特派賞佩二等邁吉利寶星、前署駐華大臣、今美京頭等參讚大臣歐，將所議條款開列於下：一因緬甸每屆十年向有派員呈進方物成例，英國允由緬甸最大之大臣，每屆十年派員循例舉行；其所派之人，應選緬甸國人。一中國允英國在緬甸現時所秉政權均聽其便；一中緬邊界應由中英兩國派員會同勘定；其邊界通商事宜，亦應另立專章，彼此保護振興。一煙台條約另議專條；派員入藏一事，現因中國察看情形諸多窒礙，英國允即停止；至英國欲在藏印邊界議辦通商，應由中國體察情形，設法勸導，振興商務，如果可行，再行妥議章程，倘多窒礙難行，英國亦不催問。一本約立定，由兩國特派大臣在中國京城將約文漢、英各三分先行畫押，蓋用印章，恭候兩國禦筆批準，在於英國京城速行互換，以昭信守。光緒十三年二月初八日，奉旨依議欽此。"

按：第一條具見英國外交手段，以虛名與中國，第二條則實利歸己矣。第四條更見狡猾，彼已與藏番連年開釁，藏恃地險，英恃炮利，互有勝負，未得便宜，意欲使中國飭令藏番降服，而又不肯明言，恐違公法；故隱約其辭，且示退讓，則中國與藏番不得不入其彀中矣。彼總理衙門群豕，烏得知之？

暹羅獨立

越與緬既亡矣，介居其間之暹羅，乃與英法殖民地相接。法人屢侵湄公河兩岸以擴張越南之形勢，英亦沿湄公河上遊以窺我雲南之邊境，勢力接觸，屢起衝突。光緒十九年，英法協議成，割分暹羅所轄南掌地，許為中立，廢入貢中國之例，兩國均不得派兵入境，或謀特別之權利。其後法人之願望漸奢，侵暹羅益甚；英人乃陰助暹羅以敵法，使兩國之勢一不均，則暹羅之亡，可翹足而待也。幸其國君亦能銳意變法，遣儲君庶子肄業於英國學校，且有為西國顧問官者，至今稱為獨立國，實受英之保護也。

哲孟雄之幸存

《清代野記》雲：印藏之間，又有小國名哲孟雄者，周遭僅中裏七十餘裏耳。本為藏番部落，每由西藏入貢之期，亦附貢方物，聊以將意而已。英人欲通商西藏，必由達吉嶺開埠，為轉輸停頓之地；欲開達吉嶺，必道出哲孟雄。遂力爭哲孟雄於總理衙門，以為本係印屬小國。總署函致駐英公使，於是星使命隨員各抒己見。有湖南新化人鄒代鈞者，為鄒叔績太守漢勳之孫，輿地名家也，援古證今，原原本本，考據哲非印屬。呈星使，亦不置可否，以示總文案方培容。方字子涵，上元人，見鄒說，大聲曰："欽差如商量此等大事，不可委之書生。彼皆據《海國圖誌》及《瀛寰誌略》等書妄騰臆說耳，中國古書萬不足恃也。既英人欲得哲孟雄，不如與之，中國何在乎此七十裏小部落哉？"星使亦不能決，方又曰："何不與馬參讚商之？"星使以為然。馬參讚者，英人馬格裏也，自郭嵩燾奉使時，即授馬二等參讚，藉以通兩國之情。馬雖英人，然忠於所事，並不助英以欺中，英人亦重之。及問馬，馬曰："容細查之。"即登樓覓鄒曰："君輿地專家也，請據中國古書，為我考察哲孟雄究奚屬者。"鄒曰："已進一說於公使矣。"馬即詢星使，星使曰："方子涵雲，中國古書恐靠不住。"馬曰："是何言？中國書論中國事猶以為靠不住，豈外國書論中國事反靠得住耶？"取鄒稿去，即據以譯成英文而複英外部焉。英外部亦無異說，乃照租借例定議而已。方在八股時代頗有文名，不料一入仕途，頓喪其天良如此。

赫德

總稅務司赫德居京久，常衣清朝製服，延翰院名公課其子。其子亦能作八股試帖，工小楷，欲援朝鮮人金簡之例納監應試；當路以國體攸關，竟不許。以為任何喪師失地之事皆可惟命，惟此天朝名器則不可以假人耳。詎知赫德此舉，非以為榮，而效馬可·波羅故事也。馬可·波羅者，意大利之威內薩人，少隨父由康士坦丁越土爾其斯丹，得至蒙古，見元世祖於大都；通蒙古文、漢文，應試得舉，曆仕江浙諸路，頗見寵任；年老放歸，國人敬之，以其首通東方故也。光緒甲午，萬壽覃恩，赫德亦請領誥軸。故事遇覃恩，各官請領誥軸，其製詞悉抄襲陳文，依樣謄寫，千篇一律。赫德事由內閣典籍廳谘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由該衙門特派章京撰擬，谘廳呈堂閱複，發交誥敕房繕給，此創例也。

吳大澂勘界銅柱

光緒十二年，吳大澂在琿春勘界時建立一銅柱。銘曰："疆域有誌國有維，此柱可立不可移。"語頗得體。近竟為俄人竊去，置之伯利博物院中，可歎。

日本並吞琉球

琉球之為中國藩屬也，自唐宋以迄清季，世奉正朔，三年一貢；風俗製度，悉仿中國；每易王位，必仰中朝之冊立--此中外所共聞也。日使歸國，大肆其壓製之手段，勒令琉球不得入貢中華。那霸市中有迎恩亭者，舊時中使抵那霸，琉王率屬來迎之所也，而日人又勒令毀之。其國本通用中國文字，日人又以和文易之，今則通用和文矣。後美國總統格蘭忒，感北洋大臣李鴻章接待之優，曾與日主力爭琉球，大意直我而曲日。日主堅執前說，謂我國已放棄保護屬國之權，而彼國確為其人民報被害之仇。美總統見清政府之非日主敵也，遂罷其議。時琉王適被害，日主乃偽言琉球先王舜天者係日本人皇之後裔，竟代主其國，改名衝繩縣，以西海道轄之。今其縣廳所治，即衝繩島之那霸也。

日本不允撤兵

朝鮮自李昰當國，屢與日本齟齬。其後國中分兩黨，各謀爭權，內訌大擾。及伊藤博文與李鴻章之天津條約成，清廷在朝鮮之勢力，已與日本並行，而各不相讓。光緒二十年三月，朝鮮有東學黨崔時亨之亂，清守將請派兵助剿，國王亦來乞援。李公即派海軍赴仁川，命葉誌超率淮勇向牙山。然清廷於五月初一日發兵，而朝鮮於初十日已有亂黨悉平之報。先是清廷準前約，當派兵之日照會於日本；至是亦欲令日本一律撤兵。而豈知日本調遣重兵，有進無退，中日之戰機於是始動。然李公若用聶士成之議，乘日軍未發，先以大兵渡鴨綠江，據守平壤；更以海軍扼住仁川港口，使日軍不得長驅直入，亦未始非先發製人之計。乃李公竟以主和不主戰之一念奪其議。清廷既屢請同時撤兵，而終拒於日本；日本又屢議共革朝鮮內政，而清廷亦不許。在李公猶日望歐美之幹涉，和平了事。孰料日軍誌在決戰，陸續調兵至朝鮮，旬日中已逾萬人。清軍未及覺察，遂至朝鮮戰地形勢悉為日軍所扼。清廷自法越肇禍後竭力興複艦隊，聘英、德將校司教練，戰艦焉、炮艦焉、巡洋艦焉、海防艦焉、水雷艇焉，卒造成亞東大海軍者，惟北洋大臣李鴻章一人而已；即直隸練軍之淮勇，久經戰陣，亦頗見稱於歐美各國。何圖一旦中日開戰，竟有不可思議之失敗者。

起用檀道濟

清製待滿人較漢人為優。滿洲入仕之途甚廣，各部院筆帖式，目不識丁者殆居多數，循資比俸，亦可至員外郎中。然不能得京察一等，無外補之望，乃以保送禦史為出路。朝廷視滿禦史甚輕，但保送即記名，無須考試也。故滿禦史多不能執筆作書，間或上疏言事，然亦他人為之捉刀。光緒甲午冬，清日之戰正劇。一日早朝，福山王文敏在午門外與同列論及軍事，太息曰："事急矣，非起檀道濟為大將不可。"意蓋指董福祥也。一滿禦史在旁聞之，殷殷問"檀道濟"三字如何寫；或書以示之，次日即上奏請起用檀道濟。又某禦史上奏，言"日本之東北有兩大國，曰緬甸，曰交阯，壤地大於日本數倍，日本畏之如虎，請遣一善辯之大臣前往該兩國，與訂約共擊日本，必何得誌"雲雲。聞光緒帝閱此疏甚為震怒，將降旨斥革；時恭忠王在側，言如此將使滿洲大臣益為天下所輕，乃止。

牙山失守

六月二十七日，中日均以戰事布告各國。李公急籌戰備，派總兵衛汝貴營平壤，提督馬玉昆營義州，另派兵乘輪渡海援救牙山之急。乃僅及豐島，竟遭日本艦隊之襲擊，沉兵輪一，死兵士七百餘人。有濟遠艦者，其管帶方伯謙途遇日軍，即匿避鐵甲最厚處，轉柁逃回旅順，牙山失守。葉誌超退駐平壤，反飾敗為勝，奏捷於清廷，得賞給軍士銀二萬兩，保獎將弁數十員。然海軍、淮軍之威望，已被二公喪失將盡。

平壤失守

日軍進窺平壤，清軍有葉誌超、聶桂林、豐升阿、左寶貴、衛汝貴、馬玉昆六將在焉。彼六將者，其官職皆不相上下，誰能節製兵權、統一號令？各將其將、各軍其軍，有紀律未諳者，有器械不備者，有臨敵恐懾者，有統兵觀望者，且有克扣軍餉而不顧大局者，以此將才前當大敵，烏得不敗？時日將野津由三道合攻，左寶貴督前陣戰歿，衛汝貴率全營遁，而葉誌超亦懸旗罷戰矣。然我聞日軍之進窺平壤也，道路險惡，軍士艱難，酷暑烈日，癘疫流行；所齎除區區幹外，僅以一匙之鹽供數日飲料。清軍若曉兵機，出奇迎襲之，可獲全勝；藉曰不勝，而平壤亦大可守也。蓋李公主和不主戰之一念，已易而為主守不主攻之一念，軍無統帥，守不扼險，始終坐待敵攻，製於人而不能製人，此皆兵家所深忌。迨平壤失守，而清廷遂無可用之陸軍。（淮軍、奉軍經李公之訓練，日軍頗憚其威名；戰勝之後，其將領猶自謂始願所不及雲。）

鴨綠江之敗

平壤既失，朝鮮遂無清軍駐紮之地，僅亟亟焉以防邊為事。丁汝昌率定遠、鎮遠、經遠、來遠、靖遠、致遠、揚威、超勇、平遠、廣甲、廣丙、濟遠十二艘，及水雷艇六艘，遊弋於鴨綠江口。而敵軍亦以本艦隊及遊擊艦隊十一艘，向大同江進迫。丁汝昌即列陣以待之，遙望日艦將至，突開巨炮以攻敵；豈知相距九裏，尚非炮力所能及。敵軍並不應炮，其遊擊隊忽從清軍左側抄襲於後，與本艦隊夾擊，始發炮。黑煙蔽天，清軍節節分離，彼此不能相應。致遠艦管帶鄧世昌，見船身疊受重傷，猶奮勇前進，誓死不退，開足汽機欲與所遇之日艦同沉，乃中途而已遭覆溺；經遠艦雖孤立無援，管帶林永升確是敢戰之士，擊破敵艦中名"赤城"者，殲其艦長，惜誤為水雷所中，慘遭轟裂；濟遠艦方伯謙，即昔日逃回旅順者也，當致遠、經遠兩艦苦戰時，彼艦亦受重傷，倉皇遁走，反撞沉擱淺之揚威艦；廣甲艦亦因逃撞沉於島石；定遠、鎮遠雖能力戰，因敵艦勢猛，步步退還。於是清軍敗績，黃海海權遂全握於日人之手，不亦痛哉。

丁汝昌

敵軍以全力孤注於威海衛，丁汝昌尚率定遠等七艘死守劉公島；敵軍進攻，定遠、來遠、威遠三艘同被轟沉，而劉公島又不能守矣。夫丁汝昌身膺政府之重命，握海軍之全權，一敗再敗，釀成空前絕後之國恥；兼之糧絕援盡，威海衛危在旦夕，乃贈降書於敵將。書中約言沉痛，要求敵軍不得傷害地方，故敵軍未入威海衛。海軍提督丁汝昌已身殉國難矣，敵將惜之，準其請，並禮葬焉。或哀丁汝昌之死，頗合海軍將帥之資格。然黃海之戰，泄漏軍機，令敵人預為防備，臨戰又不克盡職，致遭敗績。書之史冊，罪無可逭；雖曰死節，實不足為後世法焉。

吳大澂告示

旅順號稱天險，詳載於亞洲地理諸書。有炮台二十餘座，歐人雲："若以三年糧數，百兵守之，即堅不能破。"會吳大澂請命出征，兵抵旅順，首出勸降告示，曉日人以大義，言詞可泣可歌，其誌非不大也。惜短於禦將之才，遂至未交鋒而全軍奔潰，旅順即失；蓋平、營口、登州、榮城等，其勢皆不能支，而威海衛亦危。

敵軍縱橫旅順

陸軍之敗，敗於不能戰也；海軍之戰，敗於能戰而不盡能戰也。以久練之陸軍，久著之海軍，尚有不能戰、不盡能戰之失策；彼依克唐阿等所募之新軍，更可想矣。自是敵軍氣焰方張，已渡江登岸，窺我海疆第一重之門戶，所謂九連城是也。九連城失，鳳凰城繼之，金州、大連灣、岫岩、海城又繼之。老將宋慶暮年餘勇，出其萬死不顧之力，究不足以挫敵軍常勝之威，而敵軍已縱橫於旅順口矣。

老湘營終於牛莊

日人之據海城也，分扼唐王、亮甲兩山，築炮台掘壕，為固守計。時淮勇已敗，不能軍；湘勇新集，日人思以輕兵襲之。日兵之在遼東者頗明紀律，於貧民貿易務得其平，惟間向富戶勒助餉項。故貧民愚者受其餌，多感之；富者慮其擾，密以情告老湘營。統將李公預伏兵半邊街左右，夜昏黑，日人至者約三百人，數人甫入街，伏遽起，擊殺三十餘人，擒數人，一騎墜而斃之，後知為大酋之子也。李公由是輕日人，以為易與，數挑戰，日兵不出。越數日隊大至，分沿村莊而前。湘軍分三路應之，賀長發率中路，戰未幾日兵即退，賀領隊逐之，日兵紛登唐王山。賀部逐登山半，見左右接應者不至，遽返；中有兩兵植旗不肯退，賀遣人喝之乃退。日兵乃由壕入壘，徐發炮擊我師，傷多人。論者以為此役若左右齊至，乘銳氣而入，日炮不及施，台可奪，山可據，海城唾手可得，實中日勝負之機，惜其時漫無以赴也。湘軍再勝，李公益驕；淮軍將徐邦道者，諂事倍至，李公頗以兒視之。湖南親軍營將劉樹元，恃夙將，屢以言相抵，齟齬不相得；又屢約分攻唐王、亮甲山，屢不如約。時日人已定計抄牛莊，苦其兵少於我，乃抽山東據城邑之兵，從分水嶺過，攻所必救，故趨我陪京。依軍據案山站，聞警回援，以書告諸軍帥慎防，無應者。依軍方拔隊，日兵躡之。戰不解，李、劉登山遠眺，劉命發大炮助擊，李曰："不可擊，此依軍也，勿謂吾不早言。"詰朝依遣人來謝，乃知藉此退日兵，又惜其不多發也。於是日人乃從此道徑抄牛莊。

牛莊者，數百裏平原中一市鎮，無城郭溝池可守，又無山川險要可扼，而諸軍餉械屯其中。各將帥覬海城可旦夕下，爭前趨，僅魏軍兩營留守。初七下午，日兵漸至，魏部奔告其帥，乃率四營回援，尚以為海城竄出輕兵，函達劉樹元，慎顧前敵，勿庸慮後。不知日兵已遍布牛莊東北，有混跡入市者；市外一天主堂，亦扛炮據其巔。有驚告者，魏恐挑他國釁，聽之。初八黎明出隊，日兵已先陣，排槍數發，我傷亡多，慮不支；一裨將請於魏帥曰："事急矣！願率所部衝鋒，得勢則大軍隨進。"魏頷之，乃率一營奮勇而前，為日兵槍隊排擊，將盡殲焉；裨將者與所餘數千人俱就擒，魏部鳥獸散。方戰之頃，李所率部赴牛莊，魏邀其合擊，李以未飯辭，欲乘其疲而取全勝也。詎兵入市，四散覓食，魏兵逃逸。日人以炮封市口，聚兵環數裏，湘兵欲出不得，殊死戰，鮮降者，死傷約千餘人；李匿一典肆，日人攻之甚力，擊殺不少，乃逾垣之賀匿處。賀任為前路，旋被槍子傷洞股，舁而行，苦戰得出，時已過夜分矣。說者謂老湘軍起於王壯武，盛於戰隴阪，收複天山南北二萬裏地，而終於牛莊雲。然日人雖勝，卒以此重湘人，不敢蔑視，以是知前賢之遺澤遠也。

甲午議和時之聯語

甲午之役，喪師失地，為國大戚，此中朝貧弱之緣起也。合肥相國老成持重，瞭然於勢之不可為，故發難之始，即立持和議，當時有血氣者莫不交口非之，後王師果不勝利。迨李奉使議和，嚐因宴會，伊藤侯口占一聯曰："內無相，外無將，不得已玉帛相將。"索李屬對。李知諷己，思有以報之，顧久索不得；歸語其參隨，鹹默然。浙人某有雋才而不為李所重，至是獨慨然曰："是不難。何不雲'天難度，地難量，這才是帝王度量。'"李歎息稱善，遂優遇之。迨李捐館舍時，某已一麾出守矣。

馬關條約

初清政府央歐美各國調停戰事，日本拒不納；再委天津海關稅務司德人德特林議和，又不納。光緒二十一年正月，清政府乃派張蔭桓、邵友濂為全權委員，會見伊藤博文。伊藤無禮殊甚，謂張、邵等未合使節之資格，索然去長崎，渡海歸國，而時局幾失望於和平。李公至此，慨然願以殘軀走敵國；恭親王亦全力主持，謂舍議和別無他策，舍李公別無他人。

二月初旬，李公自天津起程，抵馬關。日本崛強猶昔，英美諸國見其屢梗和議，大有野心，嘩然群起，將不利於東方三島國，日本始再派伊藤博文等為全權大臣，開談判於馬關。首議暫時休戰事件，不意日使貪得無厭，竟欲以大沽、天津、山海關三處為質。和局未成，先失要隘，李公又烏能無辯；辯而不聽，姑撤回停戰節略，直議講和條約。然戰事未停，和局必不能成，此易見之事也。李公與日使第三回之會議，索我償金三萬萬兩，種種要求，令人眥裂不忍言。李公磋商良久，未獲要領，歸途躑躅，突遇刺客，槍中李公左頰，彈丸深入目下，一暈幾絕。以中國相臣驟遭暴徒之行刺，日本保護責任未免欠缺矣，伊藤等躬詣謝罪；見李公處九死一生之際，尚喁喁言國事，深自慚悔，上達於日皇。日皇遣禦醫軍醫來視疾，醫謂箝取槍彈，旬日中須靜養；李公阻之，曰："寧死無割，當此國步艱難，決不敢因臣身遲誤大局。"日皇憫其忠忱，特下二十一日停戰之令，而和議亦略有端緒。三月初七日，伊藤等將所擬和約底稿交來，李公扶病呻吟，親自駁議；及停戰之限期已迫，日軍蔽海而過馬關，李公始電求清廷允議，是即所謂馬關條約是也。然較伊藤等所議原約，已爭還不少雲。茲節錄其條約如下：一明認朝鮮為獨立國，絕封貢之關係（封者冊封，貢者入貢）；一償日本兵費銀二萬萬兩（較初議減去一萬萬兩）；一割遼東半島及台灣澎湖群島（較初議減去黃海北岸一切島嶼）；一開重慶、沙市、蘇州、杭州為商埠（較初議減去北京、湘潭、梧州等商埠）。

割台記

台灣舊隸福建，稱台灣府，後設台灣道。光緒乙酉建行省，升淡水廳為台北府，設巡撫駐焉。閩浙總督實兼領台灣。劉銘傳為巡撫，振興百務，鐵路、商輪、屯墾、開礦、新政備舉。今日人所經營盡美者，皆本銘傳之舊以為擴張者也。邵友濂繼為巡撫，而中日方失和，海疆戒嚴，乃命福建水師提督楊岐珍、廣東南澳鎮總兵劉永福率所部防台。永福增募兵，仍稱黑旗。中法之戰，永福起於越南，以黑旗兵屢挫法軍，唐景崧獨身走越南招之；中法和議成，粵督張之洞薦授總兵駐欽州。唐景崧以法越罷戰後由吏部主事授台灣道，旋擢藩司。朝廷方倚景崧知兵，而提督李本清與之交惡，遂求去；以提督綦高會代守滬尾，旋複以提督廖勝代高會，兩月之間，滬尾三易將矣。援朝鮮之師既敗，遼東城邑相繼陷，友濂書生不知兵，密求樞府內調；朝廷亦以景崧才，付以兵事，乃以景崧署巡撫，而調友濂撫湘。景崧與永福共事於越南後，積不相能，景崧既署撫，乃移永福軍台南，景崧自任守台北。日兵艦攻澎湖媽祖宮，守將擊之，傷其兩艘。日人將攻文良港，而先攻媽祖宮以牽綴華軍，使不為備，乃潛登文良港。澎湖至台北電線中斷，日軍遂占澎湖，海道中梗，軍械之購自外洋者盡為日奪，台灣乃孤懸矣。

時更有李文奎之變。文奎故直隸遊匪，從淮軍渡台，充撫轅親兵。副將方某為武巡捕，以文奎犯令革退，轉事中軍黃翼德，充什長。翼德募兵於粵，方某署中軍，複以事革文奎。文奎乃大恨，其黨徒遍城中及署內外，思伺隙報之。景崧婿餘某內渡，文奎率黨劫其裝於道。護勇逃歸署，文奎追之，方副將自撫署出，文奎徑斫其顱，反奔入門踣而斃。中軍護勇內應，爭發槍，景崧遣差官出視，及儀門中刃返。叛徒將入殺景崧，景崧出，叛兵猝見巡撫懾焉，斂刃立，並告無事，景崧慰之；以文奎徒黨眾，因令文奎充營官以安之。楊岐珍率所部入援，與叛軍對擊，傷居民十餘人，景崧命止之；以文奎募緝捕一營屯基隆，而張示別緝殺方副將之賊，為掩飾計，將領多離心，兵浸驕不可製矣。

及割台議起，台灣舉人以會試在都上書力爭，不報。割台信益急，主事邱逢甲建議自主，台民爭讚之。乃議建民主國，開議院，製藍地黃虎國旗，議戴景崧為總統。四月和議成，卒割台灣，朝命景崧率軍民內渡。台民乃決自主，上台灣民主國總統印綬於景崧，鼓吹前導，紳民數千人詣撫署；景崧朝服出，望闕九叩首謝罪，旋北麵受任，大哭而入，即撫署為總統府，電告自主，有"遙奉正朔，永作屏藩"語。命陳季同介法人求各國承認自主，皆不答。設內部、外部、軍部以下各大臣，省官不願留者聽其內渡，提督楊岐珍等歸於福州。日本兵艦大集，先攻基隆，吳國華守三貂嶺，遇日偵探隊擊之，斃日兵官一；營官包幹臣奉命來助戰，奪日兵官首級以歸，遽報大捷，吏民皆賀。國華方逐日軍，遽回兵追幹臣，日軍遂占三貂嶺。分統李文忠等方會師援基隆，而日軍已大集，文忠等戰皆敗。景崧命黃義德屯八堵，為胡友勝後援。義德遽馳歸，詭言獅球嶺已失，八堵不能駐軍，日人懸金六十萬購總統頭，故馳歸防內亂；景崧不敢詰也。是夜，義德所部軍索餉大嘩。翌晨，日軍占獅球嶺，城中驚擾。幕客熊瑞圖請退守新竹，巡捕吳覲庭以槍擬瑞圖禁之言。傍晚，潰兵競入城，客勇土勇互鬥，屍遍地；總統府火發，景崧微服挈一子、妾易男服，雜逃民中竄出城，附英輪至於廈門。遊兵大掠三日。日軍尚未至，德商畢狄蘭以書告日軍，乃以兵來收城。景崧歸老於鄉，庚子勤王軍謀起事漢口，約景崧舉事於桂林；漢口事敗，亦無發景崧者。光緒壬寅，客死廣州。

劉永福守台南，台北既陷，鎮道以下官吏相繼內渡，台民上民主總統印綬於永福，永福不受，仍稱幫辦，設防守。部署稍定，而日兵艦至，窺安平口；永福自擊日艦，幾沉之。日軍攻新竹，相拒月餘，大小二十餘戰，互有傷亡。日人購奸民導僻徑，抄台軍後路，分統楊紫雲戰歿，吳彭年赴援不及，乃守大甲溪。義民長徐驤之軍為日軍追入深菁中，徐驤繞出其後擊之，日軍炮無所施，大敗，獲日兵數十。時庫帑既匱，僅恃鈔票為挹注，軍餉益不支。永福先遣員渡廈門求款，並電乞沿海督撫助餉，絕無應者。餉絕械罄，永福憂惶無策。台南土匪為內閑，引日軍深入，匪集愈眾，日軍用為前鋒。吳彭年伏兵大甲溪，候日軍至猛擊之；日軍敗渡河，徐驤伏兵乘其半渡奮擊之，日兵大敗。七月，日大隊攻大甲溪，相持未下，忽嘩傳大營陷，軍皆驚退；蓋新楚軍統領李惟義奉命為後援，日軍以金啖土匪，冒稱日軍襲之，惟義驚遁，營遂潰，前敵乃大挫。袁錫清力戰死之，日軍據大甲溪。永福令諸軍嚴守彰化，徐驤屢以伏兵撓日軍，義民亦迭起抗之。日軍屢窘，多傷亡。日軍仍利用土匪導攻八卦山，吳彭年死守，力竭殉之。日軍奪八卦山，俯瞰彰化城，彰化降。日軍連陷雲林、苗栗二縣，進逼嘉義，誤入山穀，民團林義成等塞穀口盡殲之。台南山穀險阻，深菁叢雜，民團潛伏，遇敵猝起，日軍不習地勢，屢戰恒敗釁。台北、台中各城邑聞台南義聲，皆思奮起圖恢複，日大軍乃嚴備之。台南援絕餉竭，相持數月，軍皆饑困。日軍以全力攻台南，徐驤等尚力戰；驤每戰必居前敵，卒中炮死。嘉義守將王德標以地雷達日營，夜半地雷發，日軍死七百餘人。日軍驚退，以死將士多，大憤，聚巨炮猛轟嘉義，破之。僅餘台南孤城，永福猶死守。日本台灣總督樺山資紀貽書永福，謂"公以孤軍持絕地，數月不下，公已無負於台民。今困守孤城，尺地以外皆敵軍，徒傷民命何益？倘率所部去台，當以禮送公去"。永福拒之，詞甚峻。日軍乃大攻城，永福自發炮殪日軍數十人。相持數日，城中軍饑甚嘩潰，土匪逢起，奪城迎日軍。永福逃登德國商輪，日兵大索四次不獲；蓋德人深佩永福，秘藏之也。永福內渡至廈門，旋歸於廣東之欽州。永福守台南數月，以餉糈並絕而敗，世猶諒之。

台灣獨立賦

甲午後，台灣割歸日本，外間有造作讕言者，謂劉永福如何如何，人皆信之。章主政式之，且為賦以紀之，記其末段雲："赫赫岩疆，堂堂奧府，二百年奉我冠裳，十八省視為門戶，直與長河東岱，並占雄圖；庶幾漢水方城，同居要堵。而乃隋函不守，誤委強鄰；遂難歡鄆來歸，重逢故主。獨有人焉，不受羈銜，別張旗鼓，要收中外攸分，自有雌雄可睹，抗製誠非，設心亦苦，信足快逐鹿之譚，起聞雞之舞。隻算圓球變局，重經滄海桑田，願招絕島孤臣，一訴皇天後土。"

安維峻劾李文忠疏

安維峻既以抗疏請歸政，革職遣戍張家口。朝命即下，安直聲震天下。大俠王五身護之往，車資皆其所贈，則當時安為國人推重可知。然餘肄業北京大學分科時，見安先生人極謹願，已無複有昔日剛勁之氣。至觀安劾李文忠一疏，語多牽強附會，顧亦為清流所傳誦，於此可見當時朝臣風氣之錮塞，國民對外意識之暗陋也。疏雲：

"奏為疆臣跋扈，戲侮朝廷，請明正典刑，以尊主權而平眾怒，恭摺仰祈聖鑒事；竊北洋大臣李鴻章，平日挾外洋以自重，當倭賊犯順，自恐寄頓倭國之私財付之東流，其不欲戰固係隱情；及詔旨嚴切，一意主戰，大拂李鴻章之心，於是倒行逆施，接濟倭賊煤米軍火；日夜望倭賊之來以實其言，而於我軍前敵糧餉火器故意勒掯之。有言戰者，動遭嗬斥；聞敗則喜，聞勝則怒。淮軍將領望風希旨，未見賊先退避，偶遇賊即驚潰。李鴻章之喪心病狂，九卿科道亦屢言之，臣不複贅陳。惟葉誌超、衛汝貴，均係革職拿問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為逋逃藪，人言嘖嘖，恐非無因；而於拿問之丁汝昌竟敢代為乞恩，並謂美國人有能作霧氣者，必須丁汝昌駕馭。此等怪誕不經之說，竟敢陳於君父之前，是以朝廷為兒戲也。

"而樞臣中竟無人敢為爭論者，良由樞臣暮氣已深，過勞則神昏，如在雲霧之中，霧氣之說，入而俱化，故不覺其非耳。張蔭桓、邵友濂為全權大臣，未明奉諭旨，在樞臣亦明知和議之舉不可對人言。既不能以死生爭，複不能以去就爭，隻得為掩耳盜鈴之事，而不知通國之人早已皆知也。倭賊與邵友濂有隙，竟敢令索派李章鴻之子李經方為全權大臣，尚複成何國體？李經方為倭賊之婿，以張邦昌自命，臣前劾之；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適中倭賊之計。倭賊之議和，誘我也。我既不能激厲將士，決計一戰，而乃俯首聽命於倭賊；然則此舉非議和也，直納款耳，不但誤國，而且賣國。中外臣民無不切齒痛恨，欲食李鴻章之肉。而又謂和議出自皇太後意旨，太監李蓮英實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談，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後既歸政皇上矣，若猶遇事牽製，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天下臣民？至李蓮英是何人斯，敢幹預政事乎？如果屬實，律以祖宗法製，李蓮英豈複可容？

"惟是朝廷被李鴻章恫喝，未及詳審利害，而樞臣中或係李鴻章私黨，甘心左袒；或恐李鴻章反叛，姑事調停。初不知李鴻章有不臣之心，非不敢反，實不能反。彼之淮軍將領皆貪利小人，無大技倆，其士卒橫被克扣，則皆離心離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製服李鴻章有餘，此其不能反之實在情形；若能反則早反耳。既不能反，而猶事事挾製朝廷，抗違諭旨，彼其心目中不複知有我皇上，並不知有皇太後，而乃敢以霧氣之說戲侮之也。臣實恥之，臣實痛之！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鴻章跋扈之罪，布告天下。如是而將士有不奮興，倭賊有不破滅，即請斬臣以正妄言之罪。祖宗監臨，臣實不懼。用是披肝膽，冒斧锧，痛哭直陳，不勝迫切待命之至。"

奏上，奉旨革職，發往軍台。時恭王再起秉政，適於是日請假；次日知之，斥同輩曰："此等奏折，入字藏可也，何必理他；諸公欲成安之名耶？"眾無言，此足見恭王之有識也。

昭信股票

昭信股票者，甲午年後賠款過巨，國用大絀，清廷用侍講學士黃思永奏議，仿外國公債例製定此票。令各督撫分飭府州縣設局派員，始則勸購，繼則勒購，且有因逼斃命者。台臣亟以為言，乃詔罷之。當製定股票時，有"按時還款，永不充公"之語，民鹹言將來此款無著，必以虛銜嘉獎了之，購此票者多貶價輾轉售出。及詔罷後，準此票移獎實官，其先以一二成售入者因而獲利。自實官捐停止，此票遂成為奇貨，有反恨當時不知多購者，誠笑柄也。

王之春使俄

自聯俄之說濫觴於朝內，於是疆臣希旨，一唱百和。適俄皇嗬咧克桑德爾第三卒，而湖北布政使王之春乃有使俄通慶吊之行。其致唁國書雲："大清國大皇帝聞大俄國大皇帝嗬咧克桑德爾第三薨逝，甚為悼惜。因念中國與貴國訂交最先，前大皇帝在位多年，尤敦睦誼，凡二國交涉事宜，無不推誠相與。茲特派頭品頂戴、湖北布政使王之春，前往貴國專齎國書，特致唁忱，以表格外和好之據。惟望嗣位大皇帝承克先誌，永固邦交，從此二國聘問往來，情誼加厚，共亨升平之福，朕實有厚望焉。"又致賀國書雲："大清國大皇帝忻悉大俄國大皇帝克紹丕基，嗣登寶位，篤親鄰之至誼，洽修好之歡心。因念中國與貴國立約最早，訂交最深，茲特派頭品頂戴、湖北布政使王之春，前往貴國呈遞國書，特申賀悃，較前規而加密，期永好以無愆。惟願寶祚益隆，邦交益固，二國共享升平之福，朕實有厚望焉。"（按：聯俄之說胚胎於孫毓汶，而李蓮英亦其附屬品，蓋俄人包藏禍心久矣。此回之春使俄，即借之交歡強憐而不恤賣國，此上海金穀春所以有萬福華之炸彈案歟。然以李合肥之眼光，尚惑於喀希尼甘言而鑄此大錯，又何責於知識卑下之王之春哉。）

俄馬隊教習

聶功亭軍門見俄國馬隊整練，頗多之，因拜俄國領事，請代延馬隊教習，且曰："吾營馬隊不多，一員一弁足矣。"領事則大喜，亟請公使電達俄廷。數月後則來俄皇禦前總兵一人，又四員四弁，至津逕駐俄領事館，使人告聶。聶大駭，亟往拜。因與議立合同，總兵曰："噫！凡立合同者，皆以小人之心度人，吾儕何須此。"聶因與議月給薪水之數，曰："吾不須汝薪水，但送車馬飲食之費可也。"翌日開單送聶，約五人月須數百金。聶因請至營中，請其教習馬隊。總兵曰："吾啟行時，吾國大皇帝謂汝全營事皆歸我管理，何獨馬隊耶？請汝辭他教習，而用我國教習。"聶爭之曰："吾初與領事言，固隻教練馬隊。"俄總兵曰："汝與領事言有據耶？汝豈嚐立合同聲明之耶？"聶曰："若言未立合同，則皆未立合同也。請回國，吾將別議之。"俄總兵笑曰："以吾之位分，雖汝國大皇帝尚不能去留我，汝乃欲去留我耶？速如我教，無多言！"聶不得已，因盡辭營中德國教習四人，而用俄教習。又聶之辭四教習也，方患其不受命；四教習有延之武備學堂者，有自袁軍來者，皆複其故處；有一人來自本國，則厚給川貲遣之。四人皆受代去，無他言；閱者鹹以為異。

三國代索遼東

長白、鴨綠為滿洲創始之地，清朝根本係焉。萬不得已，始以陪京之遼東割讓於日本，於是北洋之藩離撤，東三省之管鑰辟矣。乃俄羅斯野心勃勃，久視東三省為囊中物者。今見馬關條約之成立，遂不免瞿然驚，躍然起，嘵然而不能已於言。甲午戰事之前，清廷先求調停於英、俄，此實導人以幹涉之漸也。戰事既成，清方蓄恨日本，積久愈深，又欲嗾使俄人以陰為複仇地，俄躊躇未動。迨丁未三月，李鴻章將使日本，俄使喀希尼語之曰："吾俄能以大力拒日本，不使中國有大陸尺地之失。惟中國必須以軍防上及鐵路交通上之利益為報酬。"而張之洞又自江督署電奏："請以賂倭者賂俄，令助我攻倭，脅倭盡廢全約，割分新疆之地以酬之。"俄乃窺見政府諸公之用心，遂聯合德、法，迫日本退還遼東。

俄國之幹涉遼東也，其原因有二：日本占領遼東，彼不得伸手滿洲，足阻其勢力東漸之機。又不得逞誌於朝鮮，坐令日本以戰勝後餘威，迫朝鮮之改革內政，而因以不利於俄。清政府即不為之請，彼亦未必甘居局外。是時法在雲南，雖不欲再開事端，又與俄為同盟之國，其助俄固宜；德、法為世仇，法與俄合，恐俄人助法製德，其勢不得不參入幹涉之議，以親愛之意示俄。要之三國之幹涉遼東，在形式上觀之，清廷似有收還土地之利益；然實則得一遼東，而失且三倍於遼東焉。蓋三國最終之目的，惟各以相當之酬報為口實耳。三國致言於日本曰："遼東割歸日本一款，關係中國京畿之危險，關係朝鮮獨立之阻礙，關係東洋和平之破壞，關係友邦情誼之傷害。欲保全中國京畿，朝鮮獨立，東洋和平，友邦情誼者，故謹以退還遼東請。"其言也緩，其心也險。蓋俄人已洞悉日本之虛實，陸軍留守於遼東半島，海軍遊弋於台灣近傍，久疲於戰陣之中，元氣斷難驟複，其機可乘。

日人密遣太平洋艦隊陸續進行，德、法二國皆預籌戰備，而俄艦之在日本各港者，尤有即日開戰之決心；況一經決裂，海路斷絕，則遼東之日軍遂少生還之望。時日皇雖英明強悍，然怵於眾怒難犯，無所施其伎倆，遂諾諾唯唯，而不敢略有違言。日本廷臣會議再四，苦無謝絕之良策，乃從友邦忠告，與李鴻章改訂約章，退還遼東。清廷卒贈以三千萬兩之酬報。

夫日本費無量金錢，竭許多汗血，經二年之艱難辛苦，始得遼東半島為新領地；今以不欲拒友邦忠告故，竟肯舉大戰利品歸還清廷，清廷當如何欣幸？！豈知遼東問題，適足為中、俄密約及各國租借軍港之先導，而實際上終不能為我國所有。

俄清銀行之設立

俄使喀希尼，固長於外交手段。會李公罷職閑居，俄使暫緩密約之要求，而再以恩惠要結清廷，於是代借外債之問題發現矣。清廷自甲午歲後，軍費耗於前，償款迫於後，國庫空虛，搜羅乏術，不得不新募外債。然俄之財力不能如英、法、美之充足也，乃運動法國之銀行家，說合一萬萬兩之借款。俄人亦狡且詐矣，然更有集財之新法在，意蓋以與其集本國之資而投之於經營草創之滿洲，不若以他國之財成己國所經營之事，於是乎有俄清銀行之設立。滿洲之達官貴人欲常保其富厚，爭以其贏餘存儲此中，為子孫長久之計；從此俄國即有不利於滿洲之舉動，決不敢持戰議以自危。於是俄清銀行之鈔票通行於東三省之地，滿洲之財權直可謂統製於俄清銀行之手。而喀希尼所望成於李公之密約，又實行於是時。

中俄密約之真相

中、俄密約者，瓜分中國之先鋒也，而其機實自中東之役啟之。當軍書旁午、風聲鶴唳之時，當局者旁皇無所措，輒欲借他國之力以泄一時之忿。兩江總督張之洞電奏爭和議曰："若以賂倭者轉而賂俄，所失不及其半，即可轉敗為勝。惟有懇請飭總署及出使大臣，急與俄國商訂密約。如肯助我攻倭，脅倭盡廢全約，即酌量畫分新疆之地，或南路數城，或北路數城以酬之，許以推廣商務"雲雲。是中俄密約最初發議之人也。當時盈廷諸臣倚俄之心甚熱，而西後尤為主持，雖此策未實行，然王之春使俄時已有所商訂；而俄人亦居為奇貨，將借此市恩而求大欲於中國，俄使喀希尼頻露意於當道以結其歡心，遂有脅日本還我遼東之事。

乙未二月，李鴻章以全權大臣議和於日本，於事前先有所商於各國公使。俄使喀希尼曰："吾俄能以大力反拒日本，保全清國之疆土；清國則當以軍防上及鐵路交通上之利便以為報酬。"李鴻章與喀希尼私相約束，既成於此時矣。既而馬關條約既發布，而俄人有聯合德、法迫還遼東之事，喀希尼即將舉前者與李鴻章私約提作正文以要求於總署。適值和議成後，德宗大怒，李鴻章罷職入閣閑居，於是俄使暫緩其請，以待時機。喀希尼知中國實權在於西後，而李鴻章為帝所嫉、為後所庇也，乃密賄通內監以遊說西後；且與李鴻章約設法複其權力，而借其力以達俄國之希望。於是時機適到，有丙申春間，俄皇加冕之事，各國皆派頭等公使往賀，中國亦循例派遣，以王之春嚐充唁使，故賀使即便派之。喀希尼乃抗言曰："皇帝加冕，俄國最重之禮也。故參列其間，必一國之名士，聞於列國之人物乃可。王之春人微言輕，不足當此責；可勝任者，獨李中堂耳。"於是有改派之事。喀希尼複一麵賄通西後，甘誘威迫，謂還遼之義舉必須報酬，請假李鴻章以全權，議論此事。而李鴻章請訓時，西後召見至半日之久，一切聯俄密謀，遂以大定。

李鴻章抵聖彼得堡，遂與俄政府開議喀希尼所擬草約底稿；及加冕之期已近，往俄舊都莫斯科，遂將議定書畫押。當其開議也，俄人避外國之注目，乃假托籌借國債之名，不與外務大臣開議，而使戶部大臣當其衝。遂於煌煌巨典、萬賓齊集之時，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而此關係地球全局絕大之事，遂不數日而取決於樽俎之間矣。時丙申四月也。

其年七月，李鴻章尚遊曆歐洲，其議定畫押之草約達於北京，喀希尼直持之以交涉於總署，全署皆為之驚愕。德宗觀而大怒曰："是舉祖宗發祥之地，一舉而賣與俄人也。"堅持不肯畫押。喀希尼乃複通西後，加甜誘之言與恐嚇之語，西後乃嚴責皇上，直命交軍機處開議，不經由總理衙門。至八月間，喀希尼迫逼中朝，其勢益急，故為束裝就道、驪駒在門之狀，雇運搬行李車數輛，置於俄使館門前以示意。乃告總署雲："若此約不批準，則即日下旗回國。"西太後為所惑，日日敦迫皇上，命即畫押；皇上之實權本在西後之手，安能批其逆鱗哉？於是以西曆九月三十日批準此密約，俄使喀希尼即日攜約而歸於俄。即為釀成日俄戰爭之原因，而近日東三省外交困難之所由來也。

批準密約

李公既抵聖彼得堡，俄政府即麵索相當之酬報，示以喀希尼所擬之草約底稿；加冕之日，李公往莫斯科行賀禮，又勒令李公畫押。當其開議之始，俄人恐外國之幹涉，破壞秘密之條約，乃假托籌借國債之名，不與外務大臣開議，而使戶部大臣當其衝。遂於煌煌巨典、萬賓齊集之時，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而此關係絕大之事，遂不數日而取決於樽俎間矣。至八月中旬，喀希尼迫清政府批準，其勢洶洶，屢作歸國狀以示決裂；並告總署曰："若此約不批準，即日下旗歸國耳。"清政府不得已而準之。密約原文有十二款，而關係最重者四：曰鐵道，曰礦務，曰軍港，曰兵權。茲節錄其要，並述其利害。

第一款雲："準俄國由海參崴續造琿春至吉林之鐵道，又由俄國某城續造愛琿至齊齊哈爾之鐵道。"第三款雲："中國由山海關至奉天、吉林之鐵道，準俄國代造。"夫我國東西北三麵，皆與俄之邊境相連，故俄人由新疆入嘉峪關，可斷北京之右臂；由蒙古入張家口，可撫北京之背；由滿洲入山海關，可扼北京之吭。乃一阻於伊犁之役，再阻於蒙古之險，俄所念念不忘者，獨滿洲一方麵耳。一旦驟握東清鐵路之實權，不特西伯利亞路線，可縮短數百裏之工程；正恐路工告竣，其軌線所至之處，即為勢力所到之處，夫商業從國旗，國權從鐵道，滿洲非我國主權之所在乎？果孰以鐵道畀之，臣榻之旁，鼾睡者且將入帷矣。

第七款雲："黑龍江及吉林、長白山等處所產五金之礦，準俄國開采。"夫滿洲全部之礦產，星羅棋布，而金礦尤多。經各國探檢調查，能確知其道路之遠近、礦質之良否者，皆不及俄國礦山技師之詳。而清廷於開挖礦山之事，懸為厲禁。往往以發礦為有害，閉礦為有益，凡有佳礦請於官府，官府必禁之；即官府許之，地方紳士亦必群起阻之。昔俄人有作黑龍江旅行記者，傳播國中，讀者皆心醉其天然饒富。今以一大寶藏之窟，開門而進之，奪己之食，飫人之腹。官府不能禁，紳士不敢阻，而東三省地下之黃金，將盡為俄羅斯私有之家產。

第九款雲："許俄國租借膠州灣，且為停泊軍艦處。"第十款雲："旅順口、大連灣，不得讓於他國，且為俄國停泊軍艦處。"夫俄之海軍艦隊，曰波羅的海艦隊，曰黑海艦隊，曰裏海艦隊，曰太平洋艦隊。擁百萬之貔貅，以鐵血為主義，然終不能橫行於東太平洋者，無他，僅一海參崴之軍港，未足以占形勢上重要之位置。今得於渤海灣左右大張其羽翼，膠州灣、旅順口、大連灣三口，得泊軍艦之自由，中國倉卒有事，即可調遣太平洋艦隊，突入渤海而絕無阻礙，且其勢力已由滿洲而侵入山東矣。

第六款雲："準俄國專派馬步兵於鐵路側駐紮保護。"夫哥薩克之兵隊，頗著威名於列國。今假保護之名，盤踞於吾東北，餌之以恩，誘之以利，攝之以強，迫之以威，由是奉天、吉林之人民，不久將被其融化，欲分而不能分矣。故俄於滿洲地方，特起"沙母爾"之新名詞，移殖其民十五萬，而稱之曰"黃俄羅斯"。

其餘諸款若商業、若營務、若稅則、若財政，無不處處危險，步步退讓。噫！中俄密約之利害可以見矣。

德人據青島

德人之據青島也，守將章高元疊電總署，謂被德人誘之登舟，幽諸舟中，譬脅萬端，終不為動。此事後之掩飾辭也。初青島開辟，政府擬建為海軍根據地，以文武大員二人守之，文為山東道員黔人蔣某，武即章高元也。會丁酉鄉試，蔣奉調回省，防務乃為章一人專理。是日方日中，炮台戍兵偶以遠鏡周矚海麵，忽隱隱見兵船一艘破浪而來，疑之，謂外國兵船何事至此？再審睇之，則更有數艘銜尾繼至，急報知高元。時元方與幕客數人為麻雀之戲，聞報怡然曰："彼遊行海中偶經此地耳，何預我事？爾等張皇如此。"俄頃船已抵岸，始辨為德人旗幟。旋有水兵三四人乘渡船登岸，入市買紙筆數事而去；移時即以照會一函抵高元署中。元賭方酣，竟擲諸幾上，漫不拆視，且自語曰："是何大事，來渾乃公！"又食頃，賭倦少憩，一幕客取牘欲啟封，高元尚睨之。客曰："封已啟矣，且視其中何語？"啟函閱之，客遽狂呼咄咄怪事。高元始取視，乃知函中勒令於二十四點鍾內將全島讓出也。高元遽推案，盡翻賭具於地，令速速開隊；亟出署，則德兵已滿街市。隊既齊，將士皆挾空槍無子彈，急返庫中令取，則庫已為德兵所占矣，乃大窘。高元曰："既不能戰，吾惟與之論理。"亟詣德將侃侃與辯，德將夷然曰："此事吾奉本國訓條行事，實無理之可言。汝但全師退出而已，吾亦不汝害也。"高元不許，遂被幽之於艦中。元故健將，法人犯基隆時力戰，嚐有功；然非方麵才，恃勇而驕，漫無預備，以至於此。

德國租借膠州灣

俄、法、德三國幹涉遼東之結果，均得清廷之酬報，而德獨少於二國，其原因一。甲午之後，各國經營我國，皆有根據地，以維持其勢力，德獨無之，其原因二。德國東亞商業正勃興之時，商船來者日眾，不得不於我國占一良港，其原因三。德欲得俄國之歡心，以解散俄、法同盟之勢力，陰知俄人欲要求我國土地而無所藉口，故即導以先路，其原因四。德政府以擴張二億五千萬元之海軍費要求議會之承認，不得不急示威於海外以悅其心，其原因五。於是占領中國土地之心，其熱度遂達於極點。是時山東曹州府钜野縣，適有殺害德國宣教師之事，德政府遂命其駐京公使與清政府開談判；更遣軍艦三艘突入膠州灣，拔華幟，樹德幟，遂占領其地。德皇上又遣其弟至我國，於議會宣言曰："日後如有損我德國權利者，當以鐵血相見。"故清廷欲乞援於他國，卒無仗義責言為之訟直者。光緒二十四年，清廷與德締結租借膠州灣條約，其要略如左：一德國租借膠州灣，以九十九年為期。按國際公法，租借地滿百年者即可收入版圖，名雖租借，實占領焉；一準德國於山東全省敷設鐵路；一準德國設立德華公司；一準德國開采煤礦及其他諸礦權。

批頰

膠州之役，海上有數人相聚時言及此事，悲憤欷歔，不減新亭之涕。惟一人獨曰："君輩何必作此態？此事關係大局，實四萬萬人共之，何必吾數人擔憂；況德人無禮，千秋後史策自有公論；且天道乘除，冥冥中實有主者，何煩君等雪涕。"忽一友飛一掌批其頰，此人怒問故，友曰："汝何必問？此汝全體之辱，奚獨煩口之喋喋？況我知此無禮，將來自有公論；且凡事皆有天道，安知必無報應。"此人慚且怒，幾相哄；旁人解之，始忿忿而罷。餘謂中國人持此見識者，不知幾千百年矣；今日袞袞諸公，誰不存此意見？此人獨受批頰之辱，誠哉其冤也。（《素隱漫錄》）

俄占旅順大連灣

俄國海參崴艦隊，忽占領旅順、大連灣。援德為例，亦使其駐京公使與清政府開談判，要求租借旅、大兩港及鄰近相連之海麵，以二十五年為期。又延長東清鐵路，由哈爾濱直達旅順。俄國於數十年中經營大陸鐵道及太平洋政策，至此乃告大成。此與德人之事牽連而並起者也。俄占旅順、大連灣時，英人揚言："俄不以是二地為通商口岸而占以自固者，當聚兵船轟退之。"時俄實頗懼英人，乃電詔其將曰："如英果欲相擊者，可速退出。"已而消息寂然，始知英虛聲恫喝耳，遂定久占計，且規有東三省權利。後英稍聞此事，方悔從前退縮之非策，然已無及矣。（按：英人而不免有此，實為失策；故審虛實亦為外交之要務。）

英國租借威海衛

膠州灣之事畢矣，而重大之交涉又起焉。馬關條約中明載賠款三年付清之期限，日月迫促，轉瞬而巨款之交付急於星火矣。國庫支絀，欲求剜肉補瘡而不可得，有議創國捐者，有議借民債者，廷論交戰，卒不勝續借外款之議。於是俄國首先應募，欲在北方諸省設鐵路，及罷斥總稅務司赫德，以俄人代之。在英即強硬反抗，亦欲承借此款，姑以利息較輕者誘清廷。清廷懼英、俄之決裂，各以善言回絕。與日本商議，欲延期二十年攤還，而日本竟不許。山窮水盡，有急何能擇之憂。卒因赫德之周旋，借彙豐銀行等一千六百萬金磅，於是英國所要求訂約者有數項焉。（一）監督中國財政。（二）自緬甸通鐵路於揚子江畔。（三）揚子江一帶不許讓與他國。（四）開大連灣為通商口岸。（五）推廣內地商務。（六）各通商口岸皆免厘金。依此條約，英人得遂其經營南清之政策，並赫德之位置益加鞏固；而我國財政之樞紐，幾不能脫英人手矣。

英人既得如此之利益，猶以為未足。見俄締結旅大之條約，聲言俄國此舉不特侵略滿洲，且於中國全部大有並吞之誌；遂借世界公益為口實，索我北洋重鎮之威海衛。實則恐俄人之北下，侵奪其揚子江左右岸之勢力，而急思有以抵製之也。英之租借威海衛也，其對於清廷之交涉易，對於德、日兩國之交涉難。威海衛與膠州灣接近，德恐損失其通商上及軍事上之價值，英乃宣言威海衛之租借，決不侵害德國在山東之權利；日本當償金未清之日，威海衛尚在占領之中，英乃用和平之交涉，懇日本於償金交清後撤回威海衛之駐兵。兩國不欲與英多事，竟皆首肯。英遂遣駐京公使，援俄例索借此港。時李鴻章與英使反複辯論，英使告之曰："君但訴諸俄使，勿訴諸我；俄使幹休，我亦幹休耳。"李公無詞以對，遂與英締結租借威海衛條約，以二十五年為期，其條約一依旅順大連故事；惟他日清廷若重興海軍，尚可在威海衛停泊軍艦。

法國租借廣州灣

法之經營滇、粵，非一朝夕矣。自甲午後與清廷訂約，要求雲南數處為通商口岸，以擴張越南東京商業之利益；又於雲南、越南交界之地，變動其邊境；又於廣西之鎮南關，築直達龍州之鐵路，此皆經營滇粵之事也。我國最良港灣，盡為捷足者得矣。法人以為能抵製香港之貨物，而與九龍島成對峙之形狀者，惟廣州灣一隅耳。然欲占領之，必有一二掩飾之詞，以免旁人之幹涉。遂借英租威海為名，要求廣州灣，向總署特開談判；又效德國之故智，率軍艦突入廣州灣，占領其地，而後議租借之條約。其所議之條約，租借廣州灣以九十九年為期，建築炮台，留駐軍艦；租地內之人民有不遵法之規約者，即行驅逐之令；雷州府所屬，準其敷設鐵路；且劃定雲南、廣西二省不得割讓與他國。清廷於割地之事，已屬司空見慣，況以英、德、俄三國之前事，安能禁法之不步後塵耶？而其約遂成。

英又索九龍島

威海衛之事既終，未幾而又有九龍島之要索焉，合附記於此。香港者，英人之重鎮，自鴉片之戰，割據其地，興工建築，氣象一新；然欲望其十分發達，非並有對岸之九龍島不可。於是又乘法人索借廣州灣之役，得有所藉口而再開交涉。李鴻章與英公使竟以拍案相見，甚至租借九龍後求其不築炮台而不可得。此約既成，九龍島之附近及香港四周之諸小島，皆為英領之港灣。

戊戌變政略

中日戰後，中國腐敗情形和盤托出，於是誌士憤起，鹹知非變法無以圖存。而南海康有為出焉，直清帝亦有誌改革，召對稱旨，譚嗣同、楊銳、林旭、劉光第、梁啟超，次第擢用。廢八股，開學堂，汰冗員，廣言路，凡百設施，同時並舉。守舊黨不悅，滿大員尤深恨之；而清帝愈加信用，因是恨改政黨，移而恨帝。榮祿輩日夕謀諸太後，軍機大臣翁同龢，帝所親任也，讚成改革；乃帝與翁一麵謀改革，太後與榮一麵謀廢立。四月二十二日，帝下詔誓改革；二十五日，康有為召見；二十七日，太後忽出一諭，令帝將翁同龢開缺。工部侍郎江鳴鑾，翁之黨也；兵部侍郎長麟，滿人忠於帝也；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廷式，帝所擢用也，均斥革。榮又諷太後臨朝訓政，急捕改政黨，康有為、梁啟超急脫，譚嗣同等六人殲焉，餘漢大臣李端棻等數十人禁錮謫戍；而改政黨所設施，一切成泡影焉。榮與太後定計幽帝，以病解說人心。

戊戌變政小記

光緒二十四年歲次戊戌，清德宗皇帝銳意維新，用康、梁之言，設新政府以圖改革。天下之民，莫不引領以觀厥成，竊以為中國之強可計日待也。不料四十日即推翻矣，新章京被斬矣，德宗被幽矣，西後複臨朝矣；漸至於庚子拳匪之亂，其不亡國者幾希。餘嚐舉戊戌變政之諭旨，及推翻後之偽諭錄，而存之，俾後來者知當日之梗概焉。

二十四年正月初六日上諭："給事中高燮曾奏請設武備特科一摺，著軍機大臣會同兵部，參酌中外兵製一並議奏。"同日上諭："總理衙門遵議貴州學政嚴修請設專科一摺。據稱該原奏一為歲舉，一為特科；先行特科，後行歲舉。特科約以六事：一內政，凡考求方輿險要、鄰國利病、民情風俗者；二外交，凡考求各國政事、條約公法、律例章程者；三理財，凡考求稅則礦務、農功商務者；四經武，凡考求行軍布陣、管駕測量者；五格物，凡考求中西算學、聲光化電者；六考工，凡考求各物製造工作者。由三品以上京官，及督撫學政，各舉所知，無論已仕未仕，注明其人何所專長，在保和殿試以策論，嚴定去取，評列等第；複試後引見候擢，此為經濟特科。以後或十年或二十年一舉，不拘常例。歲舉則每屆鄉試年分，由學政調取新增算學、藝學各書院學堂高等生，監錄送鄉試，初場專門，次場時務，三場仍四書文，凡試者名曰經濟科；中貢士者亦一體複試、殿試、朝考等語，仍著該衙門妥議具奏。"

四月二十六日上諭："徐致靖奏保薦通達時務人材一摺。康有為、張元濟，著於本月二十八日預備召見；黃遵憲、譚嗣同，著送部引見；梁啟超，著總理衙門察看。"

五丹初五日上諭："（前略）乃近來風氣日漓，文體日敝，所試時藝，大都隨題敷衍，罕有發明，而空疏者每濫竽充選；若不因時變通，何以見實學而拔真才？自下科始，鄉會試及生童歲科各試，一律改試策論。一切詳細章程，該部即妥議具奏。"

五月初八日上諭："前因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特降諭旨，令軍機大臣、總理衙門、王大臣會同迅速複奏。"

五月十六日上諭："總理衙門奏議複禦史曾宗彥奏請振興農務一摺（中略）。農務為富國之道，是在地方官隨時維持保護，實力奉行。上海近日創設農學會，頗開風氣。著劉坤一查明章程，谘送總理衙門查核頒行；其外洋農學諸書，著廣為編譯，以資肄習。"

五月十七日上諭："（前略）各省士民若有新書及以新法製成新器，果係足資民用者，允宜獎賞以為之勸；所製之器，酌定年限，準其專利。有能獨力創建學堂，開辟地利，興造槍炮各廠，有裨於興國殖民之計者，並著照軍功例給予特賞。"

五月二十九日上諭："孫家鼐奏：原任詹事府中允馮桂芬《邠廬抗議》一書，最為精密，著迅即飭刷一千部，克日送交軍機處。"

六月初一日上諭："張之洞、張寶箴奏請飭妥議科舉章程一摺（中略）。著照所擬鄉會試仍定為三場，第一場試中國史事論五道，二場試時務策五道，三場試四書義兩篇、五經義一篇；首場中額十倍錄取，二場三倍錄取，取者始準試次場；每場發榜一次，三場完畢，如額取中。其歲科試生童亦以此例推之，先試經古一場，專以史論時務命題，正場試以四書、五經義各一篇。至詞章楷法，未可盡廢，如需用此項人員，自當先期降旨考試，偶一舉行，不為常例；嗣後一切考試，不得憑楷法之優劣為高下。"

七月初三日上諭："（前略）嗣後一經殿試，即量為授職。至於朝考一場，著即停止。（下略）"

七月初六日上諭："總理衙門代奏主事康有為陳請興農殖民以富國用一折。即於京師設立農工商總局，派直隸霸昌道端方，直隸候補道徐建寅、吳懋鼎等督理。端方著開缺，同徐建寅、吳懋鼎均賞三品卿銜，準其隨時具奏。（下略）"

七月十三月上諭："湖南巡撫陳寶箴奏保人材，湖南候補道夏獻銘、黃炳離，前內閣學士陳寶琛，侍讀楊銳，禮部主事黃英采、刑部主事劉光第，廣東候補道楊樞、王秉恩，江蘇候補道歐陽霖、杜俞、柯逢時，江西候補道惲祖祁，湖北候補道徐家幹、薛華培、左孝同，均著來京，預備召見。"

七月十四日上諭："近日臣工條奏，多以裁汰冗員為言，（中略）。如詹事府無事可辦；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太仆寺、大理寺等衙門，半屬有名無實，均即歸並內閣及禮、兵、刑等部辦理。外省如直隸、甘肅、四川等省，皆係總督兼管巡撫事，惟湖北、廣東、雲南三省督撫同城，原未劃一；現在東河在山東境內者已隸山東巡撫管轄，隻南河河工由河督專辦。著將湖北、廣東、雲南三省巡撫並東河總督，一並裁撤，均著以總督兼巡撫事，河督即歸並河南巡撫。至各省漕運多由河運，河運所費無多，應征漕糧亦多改折，淮鹽所引省分亦各分設督銷；其各省不辦運務之糧道及向無鹽場、僅管疏銷之鹽道，亦均著裁撤。此外如各省同通佐貳等官，有但兼水利鹽捕並無地方之責者，即查明裁汰。其餘京外猶有應裁文武各缺，著分別詳議趕辦。至各省設立局所，名目繁多，虛糜不可勝計；著將各局所中冗員裁撤淨盡，並將分發捐納勞績人員嚴加甄別，限一月辦竣。"（七月十四日裁缺，八月十一日複舊，計裁二十八日。）

七月十六日上諭："懷塔布據稱禮部主事條陳挾製等語，朝廷廣開言路，前經降旨，毋得拘牽忌諱，稍有阻格。若如該尚書所奏，即係狃於積習，致成壅蔽。懷塔布著交部議處，王照原呈著留覽。"七月十九日，吏部議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騤，左侍郎堃岫、徐會灃，右侍郎溥頲、曾廣漢，均著革職；王照賞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用。

七月二十日上諭："（前略）著工部會同步軍統領衙門、五城街道廳，將京城內外河道一律挑挖深通，並將各街巷修墊平坦，款由戶部籌撥。"同日上諭："內閣候補侍讀楊銳、刑部候補主事劉光第、內閣候補中書林旭、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均著賞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預新政事宜。"

七月二十四日上諭："孫家鼐奏請設醫學堂，考求中西醫學，當令大學堂兼轄。"同日上諭："孫家鼐奏遵議徐致靖酌置散卿一折。酌置三四五六品學士各職，遇有對品之卿並翰林對品缺出，一體開單請旨。"同日上諭："刑部代遞主事蕭文昭請設茶務學堂、繭桑學堂，著各督撫迅速籌議開辦。"

七月二十七日上諭："瑞洵奏南漕改折並屯田裁並各折，交奕劻、孫家鼐會同戶部妥議。"同日上諭："黃思永籌款設辦速成學堂，著即如所請籌款試辦。"同日上諭："都察院代奏四川舉人陳天錫所請，將大挑教職、謄錄各項人員，於會試薦卷中挑取，及科甲候補人員，準其一體考差。"同日上諭："中書祁永膺奏請將各省教職改為中小學堂教習，著詳議。"同日上諭："刑部主事顧厚焜，呈請郵政廣設分局，各省一律舉辦，著妥議。"同日上諭："瑞洵奏稱於京師創設報館，翻譯新報，即著創辦，以為之倡。"同日上諭："國家振興庶務，兼采西法。牧民之政，中西所同，而西人考究較精，故可以補我未及。（中略）故日夜孜孜改圖新法，豈為崇尚新奇？乃眷懷赤子，皆上天所畀，祖宗所遺，非悉令其康樂和親，朕躬未為盡職。加以各國交通，非取人之長，不能全我之所有。朕用心至苦，而黎庶猶有未知，咎在不肖官吏與守舊士夫，不能廣宣朕意。（中略）今將改行新政之意布告天下，使百姓鹹喻朕意，上下同心，以強中國，朕不勝厚望。著查明四月二十三日以後所關乎新政之諭旨，各省督撫均迅速照錄刊刻謄黃，切實開導；各省州縣教官詳切宣講；各省藩臬道府飭令上書言事，毋得隱默顧忌；其州縣官應由督撫代遞，即由督撫將原封呈遞，不使稍有阻格，總期民隱盡得上達，督撫無從營私作弊為要。此次諭旨，並著懸掛督撫大堂，俾眾共觀。"

七月二十八日上諭："（上略）即著各省督撫傳知藩臬道府，凡有條陳，均令其自行專摺具奏，毋庸代遞；至州縣等官言事者，即由督撫將原封呈遞；至士民有欲上書言事者，即由本省道府等隨時代奏，均不準稍有抑格。"

以上皆德宗銳意新政、切實講求之證，非若後來以新政塗飾天下耳目、藉便私圖也。

至八月推翻之後，八月十一日偽諭："著將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寺、光祿寺、太仆寺、鴻臚寺等衙門照常設立，毋庸裁並。又凡有言責之員，自當各抒讜論；其餘不應奏事人員，概不準擅遞封奏，以符定製。又時務官報無裨政治，徒惑人心，著即日裁撤。又所有官犯徐致靖、楊深秀、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第，並康有為之弟康廣仁，著軍機大臣會同刑部、都察院嚴行審訊。"

八月十三日偽諭："榮祿著軍機大臣上行走，裕祿著補授直隸總督；所有北洋各軍，仍歸榮祿節製。"

八月十四日偽諭："康有為實為叛逆之首，著各省嚴密查拿，極刑懲治；梁啟超狼狽為奸，所著文字，語多狂謬，著一並嚴拿。康有為之弟康廣仁，禦史楊深秀，軍機章京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等，與康有為結黨，隱圖煽惑，情節較重，是以未候複奏，於昨日諭令將該犯等即行正法。"

八月十四日偽諭："已革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著永遠監禁；編修徐仁鑄，著革職永不敘用。"

十五六等日偽諭："左都禦史著懷塔布補授，並授內務府總管；戶部左侍郎著徐會灃署理。"（七月十九日黜，八月十五日複。）

二十日偽諭："溥頲補授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

二十一日偽諭："湖南巡撫陳寶箴濫保匪人，著革職永不敘用；伊子吏部主事陳三立招引奸邪，著一並革職。四品京堂江標、庶吉士熊希齡庇護奸黨，暗通消息，均著革職永不敘用，並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十九日偽諭："李端棻即行革職，發往新疆，交地方官嚴加管束。"

以上皆戊戌一歲中之事，至二十六年庚子夏，拳匪倡亂，親貴庇賊，致啟各國之釁，京師不守，兩宮播迂陝西，於是有十二月初十日敷衍變法之諭，去精神而求糟粕，愈變愈壞，人心愈失，以迄於辛亥十二月壽終矣。

合觀前後各諭旨，前者令人歡欣鼓舞，後者令人怒發衝冠。德宗變法，何等懇切肫摯；西遷後之變法，僅欺飾人民而已；且不僅欺飾也，方藉此破格之名，而大開賄賂之實。在彼親貴，方人人自為得計，不知樹倒胡孫散，迄今日又從何處博得一文哉！尤可笑者，斥康、梁為叛逆，為奸邪，懸賞購之，恨不即日磔之；孰知異日偽行新政，仍不出康、梁所擬範圍以外。自古有如此無恥之政府乎？噫異矣！按戊戌新政雖未成，而德宗名譽已洋溢乎中外，泰西人至稱之為中國大彼得，足征其佩服深矣。愚以為不有戊戌之推翻新政，必不致有拳亂；不有拳亂，革命事業無從布種。凡事莫不有因果，辛亥之結果，實造因乎戊戌也。

榮文忠不欲興文字獄

國初，凡撰文妄書年號者俱幹例禁，文字之獄到處株連，士大夫無不慄慄危懼。蘇守某有《虎阜詩》一首，末兩句雲："棟花風後遊人歇，一任鷗盟自往還。"製軍某據以上聞，遂遭重譴。又有某翰林與同年倡和詩，有"心跡雙清"字樣，某禦史劾其咒詛國家，奉旨革職。乾、嘉後此案寂寂無聞。近時某尚書奉敕，撰贈英公使薩道義詩，有"天際神州"等語，或譖之於太後，欲加貶謫。榮文忠曰："何必於此時興文字之獄？"太後怒稍解，僅命杖南書房太監二十而已。

記樊樊山查辦貽穀案

丁未、戊申之交，領軍機者張、袁、慶外，尚有鹿傳霖其人。鹿初本與故相榮祿有舊，庚子勤王至西安，榮相挽之入樞府。慶、瞿暗鬥，鹿長吏部，張、袁入相，再入樞垣。鹿為人貌謹厚，然芒角內斂，以崛強著聞。在樞府無所建白，惟查辦貽穀案頗錚錚見頭角。

初兩宮回鑾，擬派大員興辦西北屯墾。貽穀丐榮祿請於孝欽，得充墾務大臣兼綏遠城將軍，旋又兼理藩部尚書銜，便節製蒙盟，勢炬赫矣。貽穀本饒心計，家貲富厚，出關即責蒙旗報效地畝；又設公司，以賤值購蒙地，以善價售之，一轉移間致富巨萬。會與副都統文哲琿不協，文遽以婪贓劾貽民。疏入，孝欽甚怒，令軍機擬旨派員查辦；鹿氏自負骨鯁，慨慷請行。奕劻得貽賂，懼鹿氏不易動搖，請旨以紹英貳之；然紹英視傳霖行輩資望，不如遠甚，雖隨行，惟拱手畫諾而已。鹿傳霖既承旨查辦貽案，則物色隨員。開缺山西巡撫張曾敭者，故與貽穀有宿怨者也；為南皮侄孫，以鹿為南皮姊夫，故曾敭嚐往來鹿家。是日鹿退朝，與曾敭言及查辦事須物色隨員，曾敭言"大人故吏樊增祥者，現閑居都門，此非一絕好隨員耶"。鹿大喜曰："吾老悖，乃不憶及此。幸子語我。"乃專奏，調樊隨行。鹿偕其副紹英至綏遠，樊氏參謀帷幄，其一切查辦狀況具見奏摺。然貽雖以張、鹿兩漢相之迫壓，獨能再接再厲，終得脫身，金錢魔力能左右一切，可歎也。

樊樊山以忤甘督升允去官。升允固與樊為香火兄弟，素相狎；升任糧道時，出贓十萬報效清廷，故不一年升陝撫，旋調甘督。增祥以升庸庸，恒狎視之；升積不平，藉糧務事派員查辦陝藩。增祥怒，盡拘留其委員，又疏劾升不法；升亦騰章相詆。廷議下錫良查辦，錫以滿漢意見，又受托，竟不直樊，於是樊遂落職。至查辦貽案時，計已被放一年矣。

虎神營

庚子以前，北京勁旅，以神機、火器兩營為最；榮祿又新練一營，名之曰"虎神"，皆不知其命名之所在也。榮祿語其所親曰："今之為患於中國者，非洋鬼子乎？夫、洋、者、羊也，惟虎吞羊，惟神製鬼，故曰'虎神'。"後聯軍入都，此營不知所終。

拳匪邪說

義和拳謂鐵路電線，皆洋人所藉以禍中國，遂焚鐵路，毀電線；凡家藏洋書、洋圖，皆號"二毛子"，捕得必殺之。城中為壇場殆遍，大寺觀皆設大壇。其神曰"洪鈞老祖"、"梨山聖母"。謂神來皆以夜，每薄暮，什百成群，呼嘯周衢，令居民皆燒香，無敢違者。香煙蔽城，結為黑霧，入夜則通城慘慘有鬼氣。神降時，距躍類巫覡，自謂能祝槍炮不然；又能入空中，指畫則火起，刀槊不能傷。出則命市人向東南拜，都人崇拜極虔；有非笑者，則僇辱及之。仆隸、廝圉皆入義和團，主人不敢慢，或更藉其保護。稍有識者皆結舌自全，無有敢訟言其謬者矣。

拳匪之符咒

義和拳稱神拳，以降神召眾，號令皆神語。傳習時令伏地焚符誦咒，令堅合上下齒，從鼻呼吸，俄而口吐白沫，呼曰"神降矣"；則躍起操刃而舞，力竭乃止。其神則唐僧、悟空、八戒、沙僧、黃飛虎、黃三太。庚子四五月間，津民傳習殆遍。有關帝降壇文，觀音托夢詞，濟顛醉後示，皆言滅洋人。忽傳玉帝敕命關帝為先鋒，灌口二郎神為合後，增財神督糧，趙子龍、馬孟起、黃漢升、尉遲敬德、秦叔寶、楊繼業、李存孝、常遇春、胡大海，皆來會師。其所依據則《西遊記》、《封神傳》、《三國演義》、《綠牡丹》、《七俠五義》諸小說，北中所常演之劇也。洋人、教士、教民，分大毛子、二毛子、三毛子，遇之殺無赦。禮神以頂著地，叩首三十六。練術有渾功、清功，渾功百日，清功四百日；渾功避槍炮，清功能飛升；然習者利速成，多渾功也。臨陣時佩小黃紙畫像，有首無足，銳指，頭四周有光，耳腰際間作狗牙詰屈狀，不名何神；心以下書一行，文曰"雲涼佛前心，玄火神後心"。誦咒曰："左青龍，右白虎；雲涼佛前心，玄火神後心；先請天王將，後請黑煞神。"誦此祝槍炮不然；誦聲未絕，中彈斃。其焚教堂，大師兄率眾握刀來，轉向東南跪伏，突立起呼殺，其聲動天，大師兄焚香擲堂中，俄而焰發矣。有張天師擁眾橫殺，俄別出一張天師，不相下，時互鬥，後其一誑巨金遁，其一仍專橫；大師兄曹福田至，獲天師斬之。

拳匪之派別

義和拳源於八卦教，起於山東堂邑縣，舊名"義和會"。東撫捕之急，潛入直隸河間府景州、獻縣。乾字拳先發，坎字繼之。坎字拳蔓延於滄州、靜海間，白溝河之張德成為之魁，設壇於靜海屬之獨流鎮，稱"天下第一壇"，遂為天津之禍。乾字拳由景州蔓延於深州、冀州而淶州，而定興、固安以入京師。天津、北京拳匪本分二係，皆出於義和會，其後皆稱"義和團"。坎字拳為林清之餘孽；乾字拳為離卦教郜生文之餘孽，故皆尚紅。其後有黃色一派，則乾字拳所創也。坎字、乾字授法各殊，坎字拳傳習時，令焚香叩拜後植立而仆，仆而起，跳躍持械而舞；乾字拳則令閉口伏地，少時白沫滿口，則呼曰"神降矣"，亦起躍持械而舞。又有震字，則山東王中之遺孽，中於乾隆間被戮。坤字拳不詳所自，震字拳見諸永定河南岸，坤字拳見諸京西，從者蓋鮮。惟坎字、乾字最勢大矣，乃分擾於京、津。

京師從授法者，教師附其耳咒之，詞曰："請請誌心歸命禮，奉請龍王三太子，馬朝師。馬繼朝師，天光老師，日光老師，月光老師，長棍老師，短棍老師。"要請神仙某，隨意呼一古人，則孫悟空、豬八戒、楊香、武鬆、黃天霸等也。又一咒雲："快馬一鞭，西山老君，一指天門動，一指地門開，要學武藝請仙師來。"一咒雲："天靈靈地靈靈，奉請祖師來顯靈，一請唐僧豬八戒，二請沙僧孫悟空，三請二郎來顯聖，四請馬超黃漢升，五請濟顛我佛祖，六請江湖柳樹精，七請飛標黃三太，八請前朝冷於冰，九請華陀來治病，十請托塔天王、金叱、木叱、哪叱三太子，率領天上十萬神兵。"諸壇所供之神不一，如薑太公、諸葛武侯、趙子龍、梨山老母、西楚霸王、梅山七弟兄、九天玄女；又有供紀小唐者，則小說之年羹堯；最奇者為山西祁相國，則祁文端也。大約祀神無規定，意中所欲奉則祀之耳。自乾隆時高宗恒以小故殺人，詩、詞、戲劇皆足殺身，供奉者乃雜取《封神傳》、《西遊記》諸小說點綴神權，以求絢爛而免禍也。浸淫百年，蒸為民俗，愚民受戲劇之教育，馴至庚子乃釀此巨變，豈得曰"非人為哉"？

張德成

拳匪之禍，成於匪首張德成、曹福田，皆直督裕祿所曾奏保也。德成白溝河人，業操舟，往來玉河、西河間。時義和拳已傳至靜海縣之獨流鎮，有童數輩方習拳，德成睨之而笑；眾詰之，德成曰："此為神拳也。"眾叩其術，德成乃取一秫秸，以黃紙擲地上，令眾拾之，壯夫數人不能舉。群大驚，羅拜曰："真神師也！"擁之入巨宅設壇焉。遠近拳匪爭來附，遙受節製，德成居獨流聲勢甚雄。曹福田為天津拳匪之魁，其自署門榜曰"署理靜、津一帶義和神團"，曹蓋以本任屬德成也。德成語其眾曰："頃睡時，元神赴天津紫竹林，見洋人正剖歸女，以穢物塗樓上，為厭神團法也。"他日又言："元神赴敵，盜得洋炮機管，炮不得然矣。"更率眾周行鎮外三匝，以杖畫地曰："此一周土城，一周鐵城，一周銅城。洋人即來，無能越者。"

五月，直隸四道員結伴去津，舟過獨流，遇匪將手刃之，皆叩首乞命，牽赴神壇。德成審為大官，釋之延坐，自炫其術，使達諸總督，請餉二十萬，自任滅洋；皆受命。上書裕祿，裕祿乃馳檄召德成，不至；屢檄之，德成怒曰："吾非官吏，何得以總督威嚴淩我耶？"裕祿謝過，命使以八人輿禮迎之。德成至，以敵體禮見，啟中門迎之入。次日宴於節署，德成忽若睡，呼之不應，俄欠伸起，袖出鐵炮機管數事，雲元神出，新從敵中竊來者，敵炮皆廢矣；裕祿深敬之。德成恒出入節署以耀其曹，裕祿表薦諸朝，稱其年力正強，誌趣向上，複屢報戰功，賞頭品頂戴花翎、黃馬褂。

無何城陷，張匪挾巨資行至王家口，索鹽商王姓具供張。王以二人輿至，德成怒曰："吾在津，製軍以八人輿迎我，猶不時至，汝乃如是褻神耶？"不得已，假關帝廟綠輿迎焉。既至盛宴之，德成猶謂不能下箸，推席而起。王不能堪，村人憤甚，乃共謀刺之，共捕德成，餘匪盡逃。德成叩頭乞饒，眾曰："試其能避刀劍否？"共斫之，成血糜焉。餘匪至白溝河後，推德成之弟張三，稱"三師父"，挾至獨流鎮，仍立天下第一壇，謂張三神力過德成十倍。聯軍已踞天津，將剿餘匪於諸村，村人共逐張三，餘匪乃四散焉。

曹福田

曹福田，天津靜海縣人，本遊勇，嗜鴉片，無以自存，乘亂煽惑。初至津，登土城樓詢租界何處，土人言東南方，即伏地向東南叩首，良久起曰："洋樓毀矣。"東方煙起，萬眾悚然，蓋適河東民居被焚也。既入城，商民跪迎，福田坐馬上指揮，令起立，曰："無須跪也。"聞拳壇令闔郡持白齋，諭無須，言我亦飲酒食肉也；聞洋貨店多被毀，亦雲無須，洋貨入中國久，商民何罪？津民以是尤信奉之。福田室中懸神像，關帝、趙子龍、二郎神、周倉也。另供本主曰："聖上楊老師"。

福田整隊赴前敵，以洋鐵造鼓吹、大螺，紅旗大書"曹"字，側書"扶清滅洋天神天將義和神團"。福田騎馬，戴大墨晶眼鏡，口銜洋煙卷，長衣係紅帶，緞靴；背負快槍，腰挾小洋槍，手持一秣秸，語路人往觀戰。至馬家口，謂前有地雷不可進，繞道歸。又令商民備蒲包、麻繩各數千，麻繩備縛洋人，蒲包蒙其首也。福田不敢與洋人戰，日列隊行周衢，遇武衛軍則縛而戮之，報聶士成落垡一戰之仇也。直督裕祿奏保賞頭品頂戴花翎、黃馬褂，實虛報戰功也。紳商慮開戰則全城糜爛，力請於裕祿議和；裕祿令請命於福田，福田不可，曰："吾奉玉帝敕命，率天兵天將盡殲洋人，吾何敢悖敕命？"紳商哀之急，則怒命殺之，群哀請乃免。和議既阻，乃請別擇戰地，福田不可，曰："若別擇地，當先以租界歸我。"張德成至，眾複哀請，德成許之，福田不可。眾以商民生命為請，福田曰："死者皆劫數中人。吾掃蕩洋人後，猶當痛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完此劫數。"及馬玉昆兵敗，津城陷，福田易裝遁。冬間私至靜海境，眾呼捕之，驚走。次年正月潛歸裏，裏人縛送之官，磔之於靜海縣。

紅燈照

甲午中日之戰，津郡驚擾，官民遷徙。時適北鄉挖支河，獲殘碑一，字漶漫，惟二十字可讀，文曰："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紅燈照滿街，那時才算苦。"類讖語，奧莫能明也。及曹州匪起，時袁公世凱方撫山東，獲匪首朱紅燈戮之，時謂應紅燈之讖，然津郡尚無擾也。

庚子四五月間，忽傳有"紅燈照"者，皆十餘齡幼女，紅衣褲，挽雙丫髻，稍長者盤高髻；左手持紅燈，右手持紅巾及朱色折疊扇，扇股者朱髹。始老孀設壇授法，集閨女數十輩環侍受法，四十九日術成，稱"太師姐"，轉教他女。術成持扇自扇，漸起漸高，上躡雲際，擲燈下，其從嫗拾繳壇內；女身植立空際，漸化為明星，較星差大，其光晶晶，或上或下，或近或遠，或攢聚如聯珠，或迤邐如貫魚。津民狂走聚觀，僉雲目睹，有終夜升屋而瞭者。女子自言能於空中擲火，焚西人之居，呼風助火，焚無餘，津民深信之。入夜家家懸紅燈，迎紅燈照仙姑也。城內外列炬高懸，若萬星之齊耀。爭傳拳隊所至，紅燈隨之，每焚洋樓，皆言"仙姑擲火"也。又有沙鍋照者，以饗神團，人挾一鍋，遇拳民戰時，析薪淅米，炊飯饗之。沙鍋僅如巨缽，自言飯百人不盡。此團皆乞丐也，沿門索米濟軍，無敢拒者。

五月中，有黃蓮聖母乘舟泊北門外，船四周皆裹紅縐；有三仙姑、九仙姑，同居舟中；自言能療疾，拳匪傷者舁舟傍，傅以香灰，數日而蛆出焉。直督裕祿迎入署，朝服九拜，弗為動；乃製黃旗兩杆，大書"黃蓮聖母"，鼓吹一部，送侯家堠某神堂居焉。聖母坐神櫥中，垂黃幔，香燭清供，萬眾禮拜，城陷逃去。拳匪散為盜，劫聖母於舟中，審為聖母也，縛而獻諸都統衙門，獲重賞。一仙姑投水死，一仙姑與聖母同被執，皆戮之。或雲西人載之遊歐洲，而紅燈照皆複其居，大半為娼焉。

原拳匪之亂

清德宗庚子拳匪之亂，滿人讚之於上，一二漢人之不逞者和之於下，燎原之火，極於滔天，中外有史以來未有之奇聞也。英人赫德，寓燕都四十年，其於朝野之情偽，與京朝士大夫之風習，揣之熟矣。著書論拳匪，頗多恕辭，而歸咎於德占膠州、法據廣州、英戍威海之迫人太甚，滿洲為自衛計，乃挺而走險耳。赫氏此論，蓋亦"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義。

考義和拳之名，始於嘉慶初年，事發垂禁綦嚴，其文著於祖訓。西後於變法之事，動以祖製相繩，此則悍然不顧，毋亦有大憤於其心，而倒行逆施，出此下策耶？蓋戊戌八月政變之後，所連坐甚眾，逢迎幹進者率嫁人以新黨之名，而己取其利。楊崇伊首上垂簾之疏，張仲炘、黃桂筠並進廢立之謀，西後深喜之。已而康有為走入英，英人庇焉。乃以李鴻章出督兩廣，欲得之而甘心；英人知之，保衛益至。鴻章以狀聞，西後大憤曰："吾何負於英，而故與予靳此區區耶？"會端庶人載漪之子溥儁立為大阿哥，天下嘩然。東南督撫中劉文誠首抗疏立爭，紹興經元善亦聯名上書，請收回成命。西後以為此皆不足慮，獨遣人諷各國公使入賀，公使賀則不啻邀各國之承認，而後行大事而無難；公使微特不入賀，更正言以規之，於是西後對於列強之惡感，一發而不可忍矣。適義和拳揭扶清滅洋之旗，自山東入畿輔，竟不約而合當寧之意；又有載漪、載勳、載濂、載瀾、剛毅、徐桐、崇綺、啟秀、趙舒翹、徐承煜、王培佑力讚之，事遂不可為矣。以區區康有為、大阿哥之故，幾使神州陸沉，而愛新覺羅之祀，亦不二十稔而斬，是可為太息者也。

載漪欲謀廢立

端郡王載漪為惇親王之子，惇王宣宗之子、文宗之兄也。孝欽後謀廢德宗，先擇近支王公之子為皇嗣，其溥字輩最親而最長者，為溥倫、溥侗兄弟。溥倫為孚郡王之孫，孚郡王宣宗之第九子也。穆宗崩無子，溥倫以次當立。孝欽後以為皇帝繼穆宗後，則穆皇後當為皇太後，而己當為太皇太後，不足持大柄，乃不為穆宗立嗣，謂溥倫之父已出繼遠支，溥倫兄弟皆不當立。溥字輩無人，不得不選載字輩，於是選醇親王奕譞之子入嗣大統，是為德宗。德宗之母，孝欽後之妹也。孝欽以內親故，冀其長而親我，又利立幼，己得專政。

戊戌變政後，孝欽怒德宗，遂立大阿哥，潛圖廢立，而外人不協，孝欽乃大恨。載漪自以將為天子父，方大快意，聞各國阻之，乃極恨外人，思伺時報此仇。適義和團以滅洋為幟，載漪大喜。剛毅、趙舒翹、何乃瑩，先後導拳匪入京師，日以仇教為名，斥德宗為教主。載漪欲引以謀廢立，屢導匪首入宮演術，孝欽後深信之。載漪兄載濂、弟載瀾，並以漪故深被寵任，附和拳匪。五月，以載漪管理總理衙門兼管虎神營，外交、兵權並在掌握。拳匪焚掠殊甚，各國兵艦至，因開禦前會議，許景澄、袁昶力言釁不可開。載漪恨之，遂戮袁、許，徐用儀、立山、聯元皆以通夷被戮。每廷議，帝皆言"匪不可信，釁不可開，載漪語不遜，載漪既倚拳匪及董福祥，尤驕橫，孝欽後亦曲意就之。

各國公使赴總署約，載漪遣虎神營兵伺於道，殺德使克林德，後至者皆逃歸。及通州失，李秉衡死，載漪仍凶暴，欲殺奕劻、榮祿、王文韶、廖壽恒、那桐。俄而城破，兩宮出走；載漪與奕劻、剛毅、溥倫、那彥圖等，隨扈至西安。各國索罪魁急，李鴻章等電劾肇禍諸王大臣，載漪革職，交宗人府圈禁，俟軍務平定後再行交往盛京永遠圈禁；各國憾不已，乃定為斬監候，以懿親加恩，發新疆永遠監禁，即日起解。載漪自以罪重，計當被戮，奉發配極邊之旨，大喜過望；又詢左右曰："阿哥有罪乎？"眾曰："未聞也。"載漪曰："本無預渠事，當可免也。"乃兼程赴配所，慮西人之續請正法也。大阿哥頑劣無狀，在西安日攜數內監至劇院，其父戍邊亦無戚容，旋斥退出宮，回鑾後閑居京師。載漪家屬皆隨至配所。光複時甘肅獨立後，載漪將家屬至蘭州，貧極不能自存。今仍居隴中，不得還京也。

李秉衡獎許拳教

拳禍始於毓賢，成於載漪、剛毅，人所習聞；然最初實為李秉衡。光緒乙未，秉衡撫山東，仇視西人。山東有大刀會，主仇西教，秉衡恒獎許之。丁酉十月，大刀會殺二教士，德人請褫秉衡職，不允，轉秉衡川督；德人憾不已，乃命開缺；德人堅謂不足敝辜，卒革職去。毓賢以曹州府知府至藩司，秉衡所最親善也。及為東撫，循秉衡之舊，護大刀會尤至。己亥，剛毅入樞府，力薦秉衡，令查辦盛京案；歸即命巡視長江水師。秉衡過武昌，語鄂督張之洞曰："朝廷將痛除西人，公當默體此意。"毓賢旋授山西巡撫，語其屬曰："義和團魁首有二，其一鑒帥，其一我也。"

庚子五月，匪勢大熾，東南督撫連名請剿匪，粵督李鴻章領銜，約秉衡署名，不得已從之。旋密奏請募兵北上，謂西兵專長水技，不善陸戰，引之深入，必盡殲之。朝命統兵北上，乃募湘勇十六營，行中途逃散。乃返南京，另率隊北上，比至京，而天津陷。孝欽後正憂惶無策，思與西軍言和，秉衡入對，力以退敵自任。後大喜，命統張春發、陳澤霖、萬本華、夏辛酉四軍，出屯楊村河西塢；及至而楊村已失。西軍勢甚銳，秉衡一戰而潰，自維無以對朝廷，乃吞金死。事聞，照總督例賜恤。聯軍入京，奕劻、李鴻章與議和，聯軍請懲辦罪魁，得行在朝旨雲："李秉衡固執釀禍，應定為斬監候；惟念已臨難自盡，著革職撤銷恤典。"秉衡負清名三十載，自佐貳致開府，及死，人無惜之者。

毓賢釀成拳禍

毓賢以山東曹州府知府至藩司，繼李秉衡為巡撫。山東大刀會仇視西教，毓賢獎借之。匪首朱紅燈倡亂，以滅教為名，毓賢命濟南府盧昌詒查辦。匪擊殺官兵數十人，自稱"義和拳"，建保清滅洋旗，掠教民數十家，毓賢庇之，出示改為"義和團"。匪樹毓字黃旗，掠教民，焚教堂；教士屢函乞申理，總署令保護，毓賢均置不問。匪勢愈熾，法使屢責總署，乃召之來京，即以項城袁公為代巡撫。時拳匪出沒於東昌、曹州、濟寧、兗州、沂州、濟南之間，勢甚盛。袁公至，力剿拳匪，獲朱紅燈戮之，數月而匪勢大衰。山東境不能容，乃竄入直隸境，庚子三四月間，蔓延各屬矣。毓賢入都，見端王載漪、莊王載勳、大學士剛毅，盛誇義和團忠勇可恃；載漪等信之，據以入告，遂拜巡撫山西之命。

毓賢至任，衛軍數十人，皆拳黨也，自稱義和團總領，拳術漸被於山西，浸猖獗。平陽府教堂被毀，府縣以聞，稱曰"團匪"；賢痛斥之，郡縣承風而莫敢詆拳匪矣。毓賢命製鋼刀數百柄，分賜拳童，勉以殺洋人。大師兄出入撫署若貴賓。五月，朝旨令保護教民，毓賢承端、剛旨，仍置不問。六月，匪焚教堂，毓賢登高觀之，曰："天意也。"營官將施救，毓賢不許。英教士逃出號於眾曰："昔晉省大祲，吾輸財五六萬，活數千人，獨不能貸一死耶？"卒戕之。一英婦挾兒出，跪言："吾施醫，歲活數百人，今請貸吾母子。"語未絕，一兵以梃擊之仆，推置火中；複奮身出，仍推入，與其子同燼焉。毓賢以兵守城門，禁教士出入；複教敦士老幼於鐵路公所，以兵守之。他日複驅入撫署，毓賢坐堂皇，命行刑，殺英教士男女老幼三十餘人，服役二十餘人，梟首示城門，剖心棄屍，積如丘山。又驅法天主堂教女二百餘人至桑棉局，迫令背教，不皆從；令斬為首二人，以盎承血，令諸女遍飲，有十六人爭飲盡之。毓賢令縛十六人懸高處，迫其餘背教，皆不從，求死益堅。兵士擇貌美者掠數十人去，皆不屈死焉。各屬教民，富者皆為拳匪掠奪，其被逼背教、抗而死者，先後數千人。被禍最慘者為大同、朔州、五台、太原、徐溝、榆次、汾州、平定，匪勢蔓全省矣。

聯軍破天津，毓賢自請勤王，朝旨命統軍入京。毓賢實不欲行，陰使晉民籲留；朝旨再促不已，就道猶告拳黨曰："教民罪大，焚殺任汝為之，勿任地方官阻止也。"七月，毓賢始去晉，而聯軍已破京師，遇兩宮於途次。李鴻章奉命議和，德皇要懲辦罪魁，鴻章以聞。閏八月有旨，命毓賢開缺，另候簡用，以錫良代為晉撫。各國以罪魁未懲辦，不允議約。駐德使臣呂海寰、駐俄楊儒、駐英羅豐祿、駐美伍廷芳、駐法裕祥、駐日李盛鐸，合電請懲辦罪魁，首李秉衡，次毓賢、剛毅、趙舒翹、董福祥、載漪、載瀾，並述各國堅決之意；鴻章與劉坤一、張之洞、盛宣懷，亦先後電劾。得旨，毓賢褫職，配極邊，永不釋回。各國意猶不慊。十二月得旨，毓賢遣發新疆，計已行抵甘肅，著即行正法，派何福堃監視行刑。署甘督李廷簫為晉藩時附和毓賢，縱拳戕教；既得毓賢正法之命，持告毓賢。毓賢曰："死吾分也，如執事何？"廷簫慮不免，元旦仰藥死。蘭州士民謂毓賢伏法為冤，集眾代請命；毓賢移書止之，並自挽曰："臣罪當誅，臣誌無他，念小子生死光明，不似終沉三字獄；君恩我負，君憂誰解，顧諸公轉旋補救，切須早慰兩宮心。"毓賢有母八十餘，留太原，一妾隨行，逼令自裁。正月初六日，何福堃至什字觀，呼毓賢出，武員舉刀斫之，傷頸未殊。毓賢連呼求速死，其仆憐之，助斷其項，收葬焉。

裕祿釀成拳禍

津郡拳匪始於靜海屬之獨流鎮，稱"天下第一壇"。直督裕祿不之禁，漸延入郡城，張旗挾刃遊於市，轉相煽誘，旬日之間壇林立。業冶鐵者家家鑄刃，丁丁之聲，日夜相續，若鈴鐸之互答。官不敢禁挾械，但禁冶鐵；示甫下，匪紛集縣署，刃露逼官弛禁，不得已從之，冶爐遍衢巷矣。匪誦言滅洋，租界戒嚴，教堂尤汲汲；津、保之間，迭毀電線鐵路。

五月，朝旨嚴剿拳匪，裕祿承端、剛意，故縱之，匪焰益熾。教士皆避居租界，官臨視各教堂，加鑰焉；匪猶揚言教堂藏地雷火藥，定期轟毀津城。鼓樓東教堂洋樓特高，夜半忽傳中有火光，遊民漸聚漸眾，匪率眾焚之，燼焉。破獄出獄囚，洋貨店及藏洋書器者皆焚毀之。禁民間著白衣，謂其近洋派也。以河東民居鄰租界，謂藏奸細，焚殆盡。令民家焚香供清水一盂，饅首五枚，青銅錢數枚，家置一秫秸，黏紅紙，供五日，持以揮敵，首自落。匪紛集督轅求槍炮，裕祿命赴軍械所自擇焉，盡攖以去。又令居民喊"大得勝"以助威。有閉火門神咒，遍張通衢，其詞曰："北方洞門開，洞中請出鐵佛來，鐵佛坐在鐵蓮台，鐵盔鐵甲鐵壁塞，閉住炮火不能來。"既而洋兵槍彈屢及，神咒不驗。又令居民焚香叩首，時以拇指掐中指，男左女右，力掐不放，曰"避火訣"也；已而又不驗。匪揚言海口起沙，橫亙百裏，外阻夷船，團中海乾神師為之也。既而一僧來，自稱海乾，眾虔奉之；著黃緞服，手念珠，持禪杖，受眾供養，城陷後不知所終。複有一道士來謁大府，自號"天滅"，謂天滅洋人也。官吏恭送入壇，團匪與語不合，斬之懸首西門，曰此為天滅也。匪劫掠無虛日，富戶一空。及城陷，匪首張德成挾重資遁。日本兵先至，津民大書"大日本順民"，或揭諸門，或纏諸臂，以注保護，拳民一時絕跡焉。

剛毅導拳匪入京

拳匪之入京師，剛毅實導之。剛毅識字不多，以清正自詡，由部曹外任巡撫，內召為尚書，入樞府，後眷甚隆。奉命江南查案，旋之廣東，斂浮賦，括四百萬；曆東南諸省，括千萬。歸於京師，得梁啟超所撰《清議報》，進於孝欽後；後大怒，憤外國之庇康、梁，必欲報此仇；益恨德宗，思廢之，立端王載漪之子溥儁為大阿哥，將於庚子正月行廢立，剛毅實主之。力引載漪居要職，寵眷在諸王上。後命榮祿告李鴻章，私以廢立意詢各國公使，皆不協；後益大恨。剛毅日言仇洋，見談洋務者皆斥為漢奸。過金陵見劉坤一所立之儲才學堂，立命閉之。董福祥以殺洋人自任，剛毅力譽於後前，恩寵日渥。

及拳匪據涿州，朝議剿撫不決，乃命兼管順天府事尚書趙舒翹，偕府尹何乃瑩，馳往解散；剛毅慮舒翹或戾己意，自請繼往。舒翹至，召匪首諭朝廷德意，令解散；匪首堅請褫聶士成職，舒翹難之。剛毅至，許以先退聶軍；及複命，力言團民忠勇有神術，若倚以滅夷，夷必無幸。舒翹本以剛毅力貴顯，益附拳匪說，後乃命剛毅導拳匪入京。旬日至數萬人，壇場遍城內外，王公貴人爭崇奉之，漸出入宮禁，莫敢究詰。剛毅與載漪合疏，請用團民，乃奉統率團民之命。董福祥率武衛軍攻使館，剛毅日坐城樓觀戰，曰："使館破，夷人無噍類矣！天下自此當太平。"舒翹起為壽曰："自康有為倡亂，天下擾擾，公起而芟夷之。上病失天下心，幸繼統有人，定策之功公第一。"剛毅大喜。及聯軍破京師，兩宮倉皇出走，剛毅隨扈至太原，李鴻章電劾肇禍諸王大臣，後召見載漪痛斥之。自出狩後，剛毅憂懼不複有所言；及隨扈西安，中道病，折回侯馬鎮病死。十二月，懲辦罪魁，剛毅以先死免戮，追奪原官。

趙舒翹附和拳匪

趙舒翹以刑曹熟習刑律，剛毅援引致位尚書。拳匪據涿州，奉命解散；甫抵涿州，而剛毅繼至，遂導拳匪入京師。剛毅力言拳民忠義可用，舒翹附和之。及聯軍破京城，隨扈兩宮狩西安，各國索懲辦罪魁，舒翹革職留任；各國憾不已，乃改為斬監候，囚西安獄。次年正月，各國要加重懲辦，西安士民連合數百人為舒翹請命，樞臣以聞，乃賜令自盡，派陝撫岑春煊監視。舒翹猶以為必有後命，其妻謂之曰："君無冀也，吾夫婦同死耳！"乃以金進。舒翹吞少許，逾三時不死，猶處分家事，又痛九十餘老母見此奇慘，既而自恨曰："剛子良害我。"春煊迫於複命，乃更進鴉片煙，兩時仍不死；再進砒霜，始偃臥而呻，夜半猶未絕；乃以厚紙蘸熱酒，連蔽其七竅，乃絕。其妻仰藥殉焉。

徐桐贈大師兄聯語

徐桐以漢軍翰林至大學士，以理學自命。日誦《太上感應篇》，惡新學如仇。門人李家駒充大學堂提調，嚴修請開經濟特科；桐榜二人之名於門，拒其進見。其宅在東交民巷，惡見洋樓，每出城拜客不欲經洋樓前，乃不出正陽門，繞地安門而出。庚子年八十矣，孝欽後以耆臣碩望，每見恒改容禮之，大政必詢焉，故晚年尤驕橫。拳匪起京師，桐大喜，謂中國自此強矣。其贈大師兄聯雲："創千古未有奇聞，非左非邪，攻異端而正人心，忠孝節廉，隻此精誠未泯；為斯世少留佳話，一驚一喜，仗神威以寒夷膽，農工商賈，於今怨憤能消。"聯軍破京城，桐皇遽失措。其子侍郎承煜請曰："父庇拳匪，夷人至必不免，失大臣體，盍殉國？兒當從侍地下耳。"桐乃投繯死。承煜逃焉，為日本軍拘獲；後奉旨正法，乃拘回刑部戮之。

啟秀

啟秀以翰林至尚書，自附於理學，大學士徐桐深喜之。徐桐以仇視新學見重於孝欽後，戊戌政變後，徐桐尤被優禮，以過老不令人樞府，有大事則谘之而已。桐薦啟秀入樞廷，時剛毅方貴用事，啟秀遂附於剛毅。庚子五月間，修撰駱成驤典貴州試，謁啟秀辭，啟秀謂之曰："俟爾還京時，都中無洋人跡矣。"其時政府已蓄意滅洋，偶一流露也。袁昶、許景澄之殺，詔書出啟秀手。及兩宮出走，啟秀未及從，與侍郎徐承煜同為日本軍拘去。承煜，徐桐之子，官刑部侍郎；袁昶、許景澄及立山、徐用儀、聯元之殺，皆承煜監斬，承煜殊自得。聯軍破京師，承煜紿其父引決而己逃焉，日軍執之，與啟秀同拘於順天府署--日軍所屯地也。辛醜正月，詔命戮之。奕劻等傳詔旨至，日軍官置酒餞之，酒次傳中國正法之旨，承煜色變，極呼冤，詈洋人不已。啟秀曰："即此已邀聖恩矣。吾深悔從前之謬誤，今已矣！願貴國助吾中華光複舊物也。"次日刑部派員提之，日軍官曰："徐侍郎頑鈍如故，啟尚書心地明白，惜其悟之太晚。二人皆貴國大官，已代備輿送之矣。"至刑部署，衣冠至菜市，啟秀下輿小立，氣度猶從容，監斬官出席禮之；承煜已昏不知人。西人集視者鹹拍照畢，並就戮焉。

廷議和戰之爭執

載漪等昌言以兵圍攻使館盡殲之，太後召大學士六部九卿議。諸臣相顧逡巡，莫敢先發。吏部侍郎許景澄，首言"中國與外國結約數十年，民教相仇之事無歲無之，然不過賠償而止；惟攻殺外國使臣，必召各國之兵，合而謀我，何以禦之？主攻使館者，將置宗社生靈於何地"？太常寺卿袁昶力言"拳匪不可恃，外釁必不可開；殺使臣，悖公法"，聲振殿瓦；太後怒目視之。太常寺少卿張亨嘉力言拳匪宜剿；亨嘉語雜閩音，太後未盡晰，姑置之。倉場侍郎長萃，在亨嘉後大言曰："此義民也。臣自通州來，通州無義民不保矣。"載漪、載濂均言長萃言善，人心不可失。帝曰："人心何足恃？徒滋亂耳！士夫喜談兵，朝鮮一役，朝議爭主戰，卒至大挫。今諸國之強，十倍日本，若遍啟釁，必無幸全。"載漪言董福祥善戰，剿回大著勞績，夷虜不足戮也。帝曰："福祥驕而難馭，各國器利而兵精，非回部之比。"帝自戊戌幽閉後每見臣工，恒循例三兩言而止，絕不言政事；是日獨峻切言之，蓋知啟釁必足以亡國也。侍讀朱祖謀班在後，力言福祥無賴，萬不可用。太後厲聲言："汝雲董福祥不可用，誰其可者？"祖謀言："若必命將，則袁世凱可；拳匪亂民，必不可用。"載漪叱之。載漪語狂恣，帝默然而止。廷臣皆出，載漪、剛毅合疏言："義民可恃，其術甚神，雪恥強中國，在此一舉。"聞者太息，然畏禍，莫敢言也。

是日洋兵援使館者以兵少不敢進，至落岱而還。太後複召見大學士六部九卿議，太後曰："皇上意在和，不欲與夷戰。爾等可分別為上言。"帝曰："我國積弱至此，兵不足戰。用亂民以僥幸求勝，庸足恃乎？"載漪曰："義民攄忠憤以衛國家，不因而用之以雪國恥，乃目為亂民而誅之，人心失將不可以為國。"帝曰："亂民皆烏合耳。各國兵利，亂民豈足當之！奈何以民命為戲？"太後慮載漪辯窮，戶部尚書立山為內務府大臣，最得太後歡，思得立山以助載漪，乃問立山："汝言如何？"立山曰："拳民雖無他，然其術多不效。"載漪憤然曰："用其心耳，奚問術乎？立山必與夷通，乃敢廷辯。請以立山退夷兵，必聽。"立山曰："首言戰者漪也，漪當行；臣主和，又素不習夷事，不足任。"載漪詆山漢奸，太後兩解之，乃命兵部尚書徐用儀、內閣學士聯元及立山，至使館，告勿調外兵來，兵來則決裂矣。

次日複開禦前會議，載漪請圍攻使館，殺使臣，太後許之。聯元力言不可，倘使臣不保，他日洋兵入城，雞犬皆盡矣。載漪怒斥聯元方自使館還，懷貳心，罪當誅。太後大怒，立命斬聯元，左右力救而止。大學士王文韶言："中國自甲午以後，財盡兵單。今遍與各國啟釁，眾寡強弱，顯然不侔；將何以善其後，願太後三思。"太後大怒而起，以手擊案罵之曰："爾所言吾皆熟聞之，爾為夷人進言耶？"帝持許景澄手而泣曰："一人死不足惜，如天下何？"太後陽慰解之，景澄牽帝衣而哭，太後怒叱之曰："許景澄無禮！"即罷朝，太後已決意主戰；載漪、載濂、剛毅、徐桐、崇綺、啟秀、趙舒翹、徐承煜、王培佑又力讚之。遂下詔褒拳匪為義民，給內帑十萬兩。

宣戰詔

五月二十五日下詔宣戰，軍機章京連文衝筆也。詔曰：

"我朝二百數十年，深仁厚澤，凡遠人來中國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懷柔。迨道光、鹹豐年間，俯準彼等互市；並乞在我國傳教，朝廷以其勸人為善，勉允所請。初亦就我範圍，詎三十年來，恃我國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梟張，欺淩我國家，侵犯我土地，蹂躪我人民，勒索我財物；朝廷稍加遷就，彼等負其凶橫，日甚一日，無所不至，小則欺壓平民，大則侮慢神聖。我國赤子仇怒鬱結，人人欲得而甘心，此義勇焚燒教堂、屠殺教民所由來也。朝廷仍不開釁、如前保護者，恐傷我人民耳。故再降旨申禁，保衛使館，加恤教民，故前日有拳民、教民皆我赤子之諭，原為民、教解釋宿嫌，朝廷柔服遠人，至矣、盡矣。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挾，昨日複公然有杜士立照會，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歸彼看管，否則以力襲取，危詞恫喝，意在肆其猖獗，震動畿輔。平日交鄰之道，我未嚐失禮於彼；彼自稱教化之國，乃無禮橫行，專恃兵堅器利，自取決裂如此乎？

"朕臨禦將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孫，百姓亦戴朕如天帝；況慈聖中興宇宙，恩德所被，浹髓淪肌，祖宗憑依，神祇感格，人人忠憤，曠代所無。朕今涕淚以告先廟，慷慨以誓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連日召見大小臣工，詢謀僉同；近畿及山東等省義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數十萬人，至於五尺童子，亦能執幹戈以衛社稷。彼尚詐謀，我恃天理；彼憑悍力，我恃人心。無論我國忠信甲胄，禮義幹櫓，人人敢死；即土地廣有二十餘省，人民多至四百餘兆，何難翦彼凶焰，張國之威？其有同仇敵愾，陷陣衝鋒，抑或仗義捐資，助益餉項，朝廷不惜破格懋賞，獎勵忠勳。苟其自外生成，臨陣退縮，甘心從逆，竟作漢奸，即刻嚴誅，決無寬貸！爾普天臣庶，其各懷忠義之心，共泄神人之憤，朕有厚望焉。"

詔書以外人索大沽口為詞，而大沽口已先於二十一日失守矣。

攻交民巷

太後諭各國使臣入總理衙門議，德使克林德先行，載漪令所部虎神營伺於道殺之，後至者皆折回。徐桐、崇綺聞之大喜，謂夷酋誅，中國強矣。太後旋命董福祥及武衛中軍攻交民巷，炮聲日夜不絕。拳匪助之，披發禹步升屋而號者數萬人，聲動天地。洋兵僅四百，董福祥所部萬人，攻月餘不能下，武衛軍死者千人。董軍、武衛軍與拳匪混合，恣意劫掠。貝子溥倫、大學士孫家鼐、徐桐、尚書陳學棻、閣學貽穀、副都禦史曾廣鑾、太常陳邦瑞皆被掠，僅以身免；徐桐、貽穀皆附和拳匪，亦不免也。溥倫等爭告榮祿，榮祿不能製，民居市廛數裏焚掠一空。獨東交民巷使館，以塞門德土為垣，嚴拒守，不能破也。尚書啟秀奏言："使臣不除，必為後患。五台僧普濟有神兵十萬，請召之會殲逆夷。"曾廉、王龍文請作決水灌城之法，引玉泉山水灌使館，必盡淹斃之。禦史彭述，謂義和拳咒炮不燃，其術至神，無畏夷兵。太後亦欲用山東僧普法、餘蠻子、周漢；三人者，王龍文上書所謂"三賢"也--普法本妖僧；餘蠻子以攻剽為盜魁，至盡發蜀中兵乃捕得之；周漢則狂夫也。朱祖謀請勿攻使館，言甚痛切，不報。曾廉聞之曰："祖謀可斬也。"載漪亦欲殺祖謀，未發，及城破而免。禦史蔣式芬請戮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以其貳於夷，不奉朝命也。載漪為匪黨論功，封武功爵者數十人，賞賚無虛日。載漪每出，扈從數百騎，擬於乘輿，出入大清門，嗬斥公卿，無敢較者。

都門紀變百詠

馬路新開四達衢，太平時節帝王都。

無端三月鹹陽火，燒破塗山玉帛圖。

（京城新築馬路，自東交民巷，迤邐至崇文門大街，直達總署，平坦可行，無複從前崎嶇之象。）

初起山東號義民，忽延保定忽天津。

俄驚輦下紛紛遍，真似神仙會駕雲。

（團民起於山東、直隸接壤之處，延及保定、天津。庚子三月間，流入京師，脅從益眾。蹤跡飄忽，相傳有駕雲之術。）

洋氣須教一例除，先燒電線火輪車。

琉璃河接長辛店，此是鵬程發軔初。

（五月初一，拳民肇事，焚拆琉璃河、長辛店一帶鐵路，並毀電杆。）

使相巡行曆保陽，空名墨敕散千張。

城鄉一夕禁黃纛，奉旨團民字幾行。

（五月十一日，朝旨命剛相馳赴保定，察看情形。聞剛相沿塗遍召渠豪，散給空黃劄子，獎勵備至，遂成招撫之議。）

頤和園裏鬧神仙，疑有疑無鼎沸傳。

衛士倉皇宮監走，大家跪奏佛爺前。

（皇太後、皇上駐蹕頤和園，五月十二夜二鼓後，喧傳神仙下降，附近居民爭購香楮，向空跪拜，喧嚷之聲達於大內；翌日遂有回鑾之諭。旋步軍統領拿獲造言生事之人，係李群行一名，立即正法。宮中稱太後為"老佛爺"。）

燒香供水喊連天，白混青皮一氣聯。

嚇殺人家小兒女，紛紛羅拜大門前。

（自五月十六日起，每至夜分，滿街喊聲大作，令各家燒香供水，其勢洶湧，居民大懼。）

王府門前大纛高，黃巾夾路怒提刀。

神仙符籙無憑準，誤把京官當二毛。

（招撫議成，諸王貝勒府第設立神壇，門前高建大纛，上書"替天行道奉旨義和團"等字樣。有某京官攜眷出都，為團眾邏獲，擁至莊王府，燒香焚表，僅而獲免。團眾呼教民為"二毛子"。）

嫋嫋香煙罨禁城，登壇焚表迓神明。

滿朝紆紫拕青者，低首齊呼大世兄。

（每壇有一大世兄領之，壇事悉聽主持。縉紳朝士詣壇跪禱，往往相與抗行。）

閉目揮拳咒有靈，洋人槍炮噤無聲。

陣前隻作婆娑舞，殺敵原來不用兵。

（團眾到壇，焚香一炷，叩首三遍，便即渾身發顫，口中呼呼有聲；少頃蹶然而起，謂之上神，閉目揮拳，力大無敵；事畢之後，始焚表退神。）

八戒沙僧與悟空，不教口角透微風。

東南三叩喃喃語，瞥見封神薑太公。

（團眾念咒有"八戒、悟空，不準透風"及"太公在此"等語，跪拜必向東南方。）

結束登場咒語同，鐵眉鐵眼鐵肩胸。

羽林龍武虓如虎，輸與香村五尺童。

（咒中又有"鐵眉鐵眼鐵肩胸"等語，鄉愚無知，信從益眾，雖鄉間五尺之童，亦皆報名入團。）

包頭粗布色鮮紅，怒目斷牙氣象雄。

素日蠢愚如鹿豕，偶憑神力便威風。

（團眾皆用粗布包頭，禁用洋布，持械遊行，氣焰可畏。）

黃乾紅坎滿城，統率新增王大臣。

昔日八旗今八卦，不妨名目略翻新。

（紮黃巾者為乾字團，紮紅巾者為坎字團，涇渭各分，不相連屬。五月二十六日，朝旨命端、莊二邸及剛相督帶拳民。）

舉刀劃壁焰光青，都道神仙敕勒靈。

一事真無思議處，四圍焦土擁官廳。

（相傳團眾舉火之術，劃壁作圈，中界十字形，以刀連觸之，咒著、著、著，煞時烈焰飛騰矣。十七夜焚燈市口教堂，四圍俱燼，獨留一巡街官廳，上蓋涼棚亦未延及；人皆異之。）

轆轆街頭碾水車，神旗映出字龍蛇。

一瓢分解炎天渴，都道壇中不飲茶。

（團眾以車運水，上插黃旗，有"神拳水車"字樣。壇例不準飲茶，惟飲涼水而已。）

不須轉餉更齎糧，口袋新儲辟穀方。

卻怪街坊太多事，手持黃簿寫捐忙。

（聞團眾每人帶一口袋，內儲辟穀丸，日啖兩三粒即能止饑。自六月初旬起，街坊無賴輩挨戶寫捐，米麥銀錢隨意捐助。然則所謂辟穀者，特彼中愚人之術耳。）

尺方絳布掛門前，道是仙壇敕令宣。

入夜紅燈齊照眼，依稀萬壽太平年。

（團令眾居民鋪戶各於門前懸一紅布，六月十四夜，滿街多掛紅燈，翌日又複傳令禁止。）

抹十愁兮改十歡，玉皇把筆坐雲端。

由來天上人情重，大帝猶將佛麵看。

（團眾用黃紙刊送傳單，言今年本月有大劫，因觀音大士慈悲眾生，於玉皇前竭力而求，遂將十愁改作十歡。按："十愁"為兵災凶荒等事，"十歡"則天下太平、年穀豐登也。）

練氣三年導養勤，槍刀難入火難焚。

自言術是金鈴子，不數奇門與易筋。

（團中有功候較深者，自言金鈴子術，三年後始能不畏槍火。）

洪鈞老祖降從天，一日燕齊去複旋。

宮錦袈裟月牙鏟，非僧非佛亦非仙。

（團中所謹奉者曰"洪鈞老祖"，五月十七日傍晚，有人見一異人，衣宮錦袈裟，執月牙鐵鏟，疾馳進永定門。聞上午自山東起行，申牌已抵燕京。是夜遂有焚燒各教堂之事。）

青年高弟術通神，飛過黃河一葉身。

三角黑旗兩丸彈，好憑法寶殺洋人。

（傳聞有黃撓老祖者，將生平奇術傳授高弟兩人，各予黑旗一麵，鐵彈兩丸，言開仗時黑旗一搖天昏地暗，彈丸飛去便可盡殪敵人，故團中奉為法寶。）

軍中有女氣難揚，天使神兵便不妨。

寡婦嬌娃齊奮勇，紅燈掛後黑燈張。

（團中有所謂紅燈照者，均以十四五歲閨女充之，衣履皆紅色，相傳能避火炮。黑燈照則皆青年嫠婦也。）

古貌銀髯二百秋，新來八老說甘州。

自攜五百田橫士，飛過重瀛蹴墨歐。

（都中喧傳新來八老皆甘肅人，年過二百，白髯過腹，望之若神仙中人，係團中最老前輩。自言將攜五百團民航海西行，遍擾歐美各洲地界。）

但願尋仇不願封，山東團首覲深宮。

一龍二虎羊三百，隱語參詳七字中。

（聞端邸引團首四人入覲太後，麵奏不願封官，但願得一龍二虎三百羊，俾了心願足矣。七字隱語，各有所指也。）

黃色肩輿力士扶，轅門投謁競傳呼。

將軍揖客今重見，儀注翻新會典無。

（聞天津團首張德成等四人進謁裕製軍，身坐黃色肩輿，戟門武弁一律跪迎，相見時長揖不拜，氣焰頗熏灼。）

西方佛子大神通，統率兵團奏戰功。

立馬陣前紅鬥笠，隨身還有四金童。

（傳言天津開仗時，有老僧披紅鬥笠，四童子隨侍左右，策馬先驅，指揮兵團進前，因獲勝仗。）

夫人統率複仇兵，來自齊州越禁城。

粉黛兜鍪一佳話，白團三萬擁銀旌。

（左提督寶貴陣亡於甲午牙山之役，日來喧傳其夫人率統白團數萬人與洋人抵敵，作複仇之舉。）

傳言寶坻大辛莊，拳長相師總姓黃。

兄弟六人分領袖，麥花山下是家鄉。

（寶坻縣東南有大辛莊，居民數十戶，皆務農為業。今年三月，忽來拳師數人，其領袖者自稱黃天霸兄弟，六人皆住麥花山。一鄉之人，信奉謹甚。）

一般裝束兩般情，假假真真辨未明。

放火殺人神不管，仙家亦是做聾盲。

（自副都統慶恒全家被害後，奉旨著將義和團分別真偽，嚴加約束。）

虔詣邯鄲請鐵牌，深宮總為小民齋。

窮鄉自有歸耕處，好雨聲中散爾儕。

（都中苦旱已久，王府丞培佑馳赴邯鄲縣，恭請鐵牌。六月初到京，連日渥沛甘霖。四鄉團眾有田可耕，私自散歸者不少。）

聖祖當年用楚材，遠人恭順敢生猜。

而今驅遣同羊豕，疑是晴天霹靂來。

（康熙時南懷仁、湯若望等以曆算術受知聖祖，久居京師，敕建天主堂於宣武門內城根。二百年來，奉教者日多，而教民橫行之勢日甚，今則奉旨驅逐矣。）

摩西十誡守真傳，駢首街衢命不延。

到死猶呼天主救，可能嗬護盡升天。

（團眾搜殺教民極為慘酷，聞教民臨死時尚有呼天主救我者，其愚真不可及。）

天主堂高遍地燒，無如西什庫堅牢。

訛言中有人皮陣，破法須用狗血漂。

（京中教堂焚毀淨盡，惟西什庫堅不能破，炮火環攻，殆無虛日。喧傳堂中以人皮為陣，故能辟除槍炮。軍機某章京獻克製之法，言殺黑狗取血，以噴筒遙射之，可以立破。）

穢血塗門事有無，狐鳴篝火夜驚呼。

可憐丐婦無名氏，到死猶疑作鬼奴。

（五月十六日，團民殺死某丐婦於草廠十條胡同；言該婦受洋人賄托，晚間以穢血塗人門戶，將不利於居民。）

東倭書記德欽差，途遇無端白刃加。

一蟻漬堤全局壞，重貽憂患到天家。

（五月十五日，殺日本書記生杉山彬於永定門外。二十三日，德欽使克林德赴總署議事，甫行至東長安街，倉卒被戕。）

西兵矯健捷如猱，右手擎槍左執刀。

銅帽蠻靴紅靺鞈，幾人扼死禦河橋。

（五月十五日，西兵十五人，兵官兩人，扼守北禦橋，團民不敢過。）

錫作彈丸布作囊，積沙四壁坐中央。

如何不識軍謀狡，不見人兒隻放槍。

（洋兵占住民房，搜羅五金，熔作彈丸。縫粗布為囊，滿貯沙泥，堆置牆壁間，而相與藏躲其中。吾軍曆亂放槍，竟未能傷其一卒。）

蠻邸峨峨十一邦，半無牆壁半無窗。

槍林炮雨相持苦，白旗曾無一卒降。

（交民巷使館計有十一國，兵團圍攻一月之久，洋兵盡力抵禦，不少退卻。泰西例，投降則豎白旗。）

才過楊村半日程，一千精銳泰西兵。

赴援無計通前路，陷入重圍不放行。

（西員續調救援使館之洋兵，由天津入京。行至楊村左近，被團兵圍住，不能前進，仍回天津。）

踆烏西匿陣雲開，上將麾旄擁眾來。

可惜甘涼諸健卒，枉將血肉委塵矣。

（董軍攻交民巷，炮火轟天，血肉狼藉，甘涼精銳傷亡至二千餘人。）

使館沉沉鑿地營，往來傳命屬章京。

雷池一步君休懼，認取前途颺白旌。

（總署章京往來傳命，均相見於地營之下，其進退時以白旗為號。）

甕中捉鱉豈能逃，公使全權氣焰消。

不信長房能縮地，冥鴻海外已逍遙。

（軍機處接粵督從香港轉電，言各國公使已有潛蹤出京者。）

不堪忍辱再圖存，天語嗟谘國體尊。

率土人民齊下淚，幾行明詔比興元。

（五月二十四日下宣戰諭旨，有"與其苟且圖存，受人挾製；何如大張撻伐，作一決雌雄"等語。）

捷書夜半到甘泉，百萬優頒內府錢。

前敵兵民齊感奮，溫綸賁自九重天。

（五月二十一日，直督奏天津開仗，拳民獲勝。奉旨嘉獎，賞銀四萬兩，由天津鹽庫給發。又五月二十五日，賞給武衛中軍、官軍、神機虎神兩營及義和團民各十萬兩，由內帑頒發。）

征調紛紛亂若麻，軍符四出捉官車。

行人嗟歎窮官樂，十日關門不上衙。

（軍事日亟，征調紛如，官兵四出捉車，甚至大員所坐之紅拕呢車亦被捉去。中城禦史陳璧請飭大、宛二縣設立官車局，其事始定。）

龍旗飛颺大沽台，炮火雷轟藥庫災。

兵力未能當一麵，兩三敵艇上塘來。

（五月二十四日，直督奏大沽失守情形，東炮台為日本所占，西炮台為英兵所占。先一日專摺奏報，有"大沽兵力太單，聞藥庫失火自焚，恐難堅守"。然則彼時已有失守消息，何折中猶未能言耶？）

靴刀首帕出京門，健將如飛馬玉昆。

行近大沽三百裏，可能奪得舊營屯？

（五月二十五日諭，馬玉昆迅速回津助戰。二十七日到京召見，諭馳赴天津救援；即日率兵出都，其時已聞天津失守矣。）

津沽南北漲沙龍，千裏煙台一線通。

鐵甲魚雷齊擁住，回帆難鼓巨鼇風。

（喧傳大沽、煙台海中同時漲兩沙龍，將洋艦盡行擁住，不能進退。）

趕造抬槍與背槍，軍書火急匠工忙。

舊傳利器稱無敵，洋式翻嫌仿後膛。

（諭豫撫裕長趕造抬槍、背槍，迅速解赴前敵。）

守城專屬大金吾，啟閉重門驗虎符。

白塔安排傳信袍，誤公校尉敢枝梧。

（諭步軍統領豫備守城事宜，管理白塔信炮之某校尉，因誤公獲譴。）

大宮廷議麵團團，一字言和便漢奸。

且莫當前爭意氣，可知收拾劫綦難。

（五月廿二、廿三日，召內閣六部九卿會議國事。內閣學士聯元奏言不可輕於開釁，端邸廷叱之，幾遭不測。）

電召疆臣李合肥，綸音重疊出軍機。

要他水陸兼程進，一柱擎天合仗伊。

（五月二十日奉上諭，粵督李鴻章著即來京；六月初七，電催迅速來京；初十日，又奉"水陸兼程，迅速來京"之諭。）

奉詔勤王首著鞭，錚錚佼佼定興賢。

如何忽作偷安計，不賦同仇但議遷。

（召蘇撫鹿傳霖迅速來京，聞鹿中丞有信函致榮、剛二相國，力主遷都之議。）

膺狄懲荊李海城，忽持和議眾人驚。

老臣自解忠君國，不是窮婪節不貞。

（李堂欽使素惡洋人，為團眾所信服；近在長江一帶發來電奏，亦持和議。都人士嘩然，謂之改節。）

強弱相懸釁漫生，諸臣痛哭上書爭。

錯疑湖北唐藩鎮，中葉朝廷令不行。

（宣戰旨下，東南督撫疑係矯詔，均不遵行；旋聯元抗章力諫，亦未邀俞允。）

巨艦飛來瞬息中，未從江海鼓腥風。

全虧諸老能調護，半壁東南保障功。

（沿江沿海安堵如故，皆張、劉二製軍調護之力。）

羽檄飛馳召將才，曾無外省一兵來。

老成全力持和議，恐把生靈付劫灰。

（電催各省勤王兵，一月以來尚未有一軍報到；各督撫不遽調遣者猶望釁端速弭，與各國言歸於好也。）

北門鎖鑰寇萊公，幕府英才一夕空。

夜草軍書朝視事，兩旬三疏太匆匆。

（直督裕製軍幕客聞變星散，奏報太希，奉旨申飭。）

兀兀金湯山海關，將軍猿臂月弧彎。

朝廷自重幹城寄，莫把岩疆看等閑。

（六月初二日，諭增祺派兵嚴防山海關。）

乍聞三晉釁端開，又見遼陽釀禍胎。

惟有山東袁撫院，清風千裏淨塵埃。

（六月初十日，晉撫毓賢奏山西民教仇殺，同日盛京禮部侍郎清銳奏拳民焚毀奉天所屬教堂，惟山東則安堵如故。）

聯英聯日又聯俄，電旨飛傳一刹那。

為問國書呈遞日，使臣能否力調和。

（六月初七日，電諭出使英、日、俄三國使臣，向外部呈遞國書，言議和事。）

窄窄衣襟短短槍，少年內監易戎裝。

分班西苑門前立，擁衛慈輿出上陽。

（皇太後選少年內監數百人，手持新式快槍，衣服整潔，慈輿出入，前後擁護。）

肘腋何堪有寇氛，中涓逃避忽紛紛。

禁中大索威如虎，龍準王孫將北軍。

（端邸疑皇上左右有崇奉天主教者，帶領團民數百人入宮中搜查，內監紛紛逃避。）

巍巍肅邸富收藏，劫火銷為瓦礫場。

骨董圖書盡拋卻，窖金千萬剩空坑。

（肅親王府鄰近英國使館，珍藏金石、書畫、古帙，為都下首屈一指，富聲甲諸皇族；今為洋兵所占，付之一炬。）

當朝老道住洋場，愛惜門前土一方。

第宅園亭無片瓦，中堂還是舊中堂。

（某中堂素有老道之稱，其宅在東交民巷，門前有土一堆，阻礙馬路，洋人以重價購之，堅不允許，雲此係吾家風水所關，豈肯輕易鏟去；今則全宅皆毀於火矣。）

軍機堂上鐵丸飛，禁衙沉沉晝掩扉。

多病可憐樞密使，條頭留值不能歸。

（交民巷開仗時，槍彈飛入軍機堂上。舊例軍機大臣晨入午散，自軍事緊急、各大臣輪流值宿時，某中堂適抱河魚之疾，偃臥禁中，形容頗悴。）

乞選漁船鑽鐵甲，議挑井水灌城濠。

料渠謀國憂勤日，異想天開首獨搔。

（中州李侍禦奏請挑選海戶，潛伏水底，鑿沉鐵甲船；崇尚書奏請挖深京師城濠，運水灌注，以阻敵人。）

沙場裹革此身輕，枉練前軍三十營。

死敵死民同一死，可憐到底未分明。

（直隸提督聶軍門士成，統武衛前軍三十營，奉旨剿團，為團軍所痛恨。六月十三日，在天津與洋人開仗力，竭陣亡，全軍潰散。或曰為團民所戕害也。）

臚唱曾傳第一聲，黔南冠冕擅才名。

募苗也作勤王計，弱冠終軍自請纓。

（夏殿撰同龢奏請自備資斧，歸募苗兵，率赴前敵，詔允之。）

文士終輸市儈奸，無端囚服辱清班。

多財更比多才患，日下何人救對山。

（六月初八日，團民持莊邸手諭，立捉黃慎之學士到府，幽閉數月，遂送詔獄。聞其起事之由，緣學士於京中開設三肆，平時精於出納，頗結怨於小人；值此兵亂充斥，其掌櫃人等意欲乾沒，致遭此禍。）

銀刀簇擁大司徒，複壁藏人事有無。

大獄全憑神語定，豈知神語總模糊。

（喧傳戶部尚書立山家中藏匿洋人，莊邸親率團民三次搜查，杳無所得。遂擁該尚書以去，令其到壇燒香焚表，俄而諸神下降，曆數其罪。尚書形色倉皇，未能分辨，莊邸奏交刑部監禁。）

貴介匆匆走急裝，身懷虜使乞援章。

潞河義士搜衣得，一夕喧傳滿帝鄉。

（旗人某身藏日本使臣乞援書，單騎出走，行至通州，為本地民團所獲，立時砍殺。）

巨億償金昔款倭，就中漁利善張羅。

一朝授首邊塵外，帶到泉台有幾多。

（六月初七日，諭斬廢員張蔭垣於新疆戍所，因甲午之役張曾經手賠款者也。）

津通百裏世相望，轉運幹艘日夜忙。

糧道忽然無下落，朝廷有詔問倉場。

（天津被擾，江浙糧道及押運委員等四散逃走；有旨諭倉場侍郎等查明下落，迅速督運。）

健兒擁護出京都，鶴子梅妻又橘奴。

都道相公移眷屬，原來小事不糊塗。

（方事之殷也，某相國移眷出京，所部官兵沿途護送。）

選人新自八閩來，未謁金門已釀災。

飛落彈丸齊洞脅，累然主仆不生回。

（閩人某捐納縣丞，來京驗看。五月二十八日赴部過堂，行至前門內，忽有彈丸飛到，洞脅而仆，仆馬殲焉。）

苦行焚修淨六根，忽驚明詔下禪門。

笑渠參透蒲團後，也會和南學謝恩。

（有詔召山西五台山極樂寺某僧來京，蓋出自軍機大臣啟尚書意也。）

中堂令箭滿街飛，武衛軍中脫號衣。

隻要錢財不要命，馬駝車載幾群歸。

（五月二十六日，武衛軍四出搶掠；榮相親持令箭，拿獲三十餘人，當場正法。）

華俄西去彙豐存，雪白紋銀百萬屯。

想發洋財人似蟻，崇文門接正陽門。

（華俄道勝銀行被毀，其時彙豐尚存，屯銀甚多，都中無賴，人人想發洋財矣。）

第宅連雲美奐輪，貴官氣象邁群倫。

不圖暴客垂涎久，白晝揮刀不避人。

（徐中堂、孫中堂、曾襲侯等宅，同日被劫一空。）

故家篋笥秘奇珍，發視無端墮劫塵。

翡翠朝珠貂素褂，賣來不值幾多銀。

（諸宅被劫後，均於前門外消贓。有以京蚨三十千得帶膆貂褂者，有以京平銀四五兩得翡翠朝珠者。）

戶部衙門積蓄多，甘軍大隊作巢窠。

堂司官屬紛紛散，銀庫郎中沒奈何。

（戶部衙門為董軍所駐，辦事人員均遷至會典館內。）

宮殿巍峨畫裏開，洛陽王氣鬱佳哉。

而今不似東周樣，少個元公劃策來。

（春間，軍機處接到豫撫裕長摺件，內有精繪洛陽宮殿圖一紙。）

旗分八麵下秦州，推背圖中一語留。

紺宇琳宮清淨地，大興土木待巡遊。

（聞陝撫在省城豫修一大寺院，土木丹青極為華麗，以備西巡之用。）

挽粟飛芻絡繹過，神倉玉粒積多多。

如何直待兵爭歲，始發緡錢治運河。

（朝旨命漕運總督，江蘇、山東兩巡撫，浚治運河，以利轉運。）

稅司教習聘歐西，卅載勤王未可詆。

一自紅羊同墮劫，冤禽夜夜上林啼。

（總稅務司赫德、大學堂總教習丁韙良，為中國辦事三十餘年，素稱得力，皆授有二品官階；今則同困城中。）

宏規大起育英才，學貫中西馬帳開。

笳吹一聲弦誦歇，諸生雲散講堂裁。

（京師大學堂經營三載，規模初具；經費若幹萬，均存道勝銀行。自該行被毀，此款化為烏有，管學堂大臣遂有裁撤學堂之請。）

揆文奮武兩難兼，郡國新停舉孝廉。

多少星軺馳驛路，邯鄲枕上夢初甜。

（六月十二日詔，停今年鄉試，緩至明年三月舉行，典試一律召回。）

曹部郎官散若雲，誰將案牘理紛紛。

漫雲請假循常例，嚴旨全教予處分。

（京城開戰，各部院司官紛紛回籍，諭分別請假、未請假，一律嚴予處分。）

紙人豆馬舞漫天，又見林清鬧白蓮。

六十餘人盡受縛，一朝駢首禁城邊。

（步軍統領拿獲白蓮教匪六十餘起，出紙人一箱，黑豆數鬥。審明後，均押赴菜市口正法。）

交民兩字改雞鳴，共說今名勝舊名。

試把六書參體例，居然轉注與諧聲。

（團眾改"交民巷"為"雞鳴街"，因推背圖中有"金雞啼後鬼生愁"一語也。）

大棚欄前熱鬧場，無端一炬燼鹹陽。

問渠閉火多奇術，為底神靈誤主張。

（五月二十日，團民焚大棚欄老德記藥房，霎時全街俱燼，延及觀音寺街、煤市街、廊房頭條胡同、二條三條胡同、西河沿、珠寶市、東西荷包巷，灼及正陽門城樓，計焚二千餘家。相傳團眾有閉火之術，至此獨不靈驗。）

祝融虐焰上千霄，金店銀爐一例燒。

百萬商民齊束手，市廛景象太蕭條。

（大棚欄之火，金店爐房盡毀，京中銀源頓竭，銀號、錢鋪、典肆一律停閉，市麵蕭條為從來所未有。）

深宮不忍苦吾民，百萬新頒內帑銀。

傳諭四恒齊複業，大家借給要均勻。

（六月初九日，發內帑銀五十萬兩、戶部銀五十萬兩，借給四大恒銀號，令其規複舊業，以維市麵。四大恒者，恒和、恒利、恒源、恒裕，都中錢肆巨擘也。）

發棠乞請允群臣，紅票源源指百囷。

門榜大書平糶局，禁城內外潞河濱。

（兵亂之後，饑民載道。順天府請發倉米萬石，於京城內外及通州一帶，設局平糶。）

輝煌金碧店懸牌，洋字洋名一律揩。

歐墨新書千百種，滿投溝井自沉埋。

（團民焰日熾，都中諱言洋字，店肆招牌一律改換，如洋布改作粗布，洋藥改土藥之類。西國書籍，皆於夜深入靜時暗中拋棄，溝井皆滿。）

置閏羲和始帝堯，春秋冬夏四時調。

如何八月成妖孽，人與黃楊厄共遭。

（相傳閏八月必不利於國家，今又驗矣，均莫測其所以然之故。）

家家寒食問何為，一紙紛傳禁火期。

七夕中秋與重九，古來幾個介之推。

（團眾訂期於七月初七、八月十五、九月初九等日，居民鋪戶一律不準舉火。）

積屍穢氣上幹雲，亂後須防疫癘熏。

黑豆花椒薑一片，沿街黃紙送紛紛。

（民間刊印救疫方，沿途分送。）

動魄驚心三十天，槍聲不斷炮聲連。

阿儂日日閑無事，百首新詩次第編。

八國聯軍

北京大亂時，英、法、俄、美、德、日、奧、意，八國商人群集於其公使館，天主教徒群集於教堂，各結團死守，以禦義和團及董福祥之軍。各國欲解北京公使館之圍，英國先派東洋艦隊指揮官西摩為聯軍總司令官，進逼大沽，要求占據炮台。總兵羅榮光不聽，遂開戰；榮光戰歿，大沽陷焉。大沽既陷，聯軍將攻天津，中途被圍於義和團。各國求救於日本，日本遣山口素臣中將助之。六月，大舉攻天津，馬玉昆、聶士成苦戰三日，英軍以綠氣炮進擊，不能敵，天津遂陷。綠氣係化學中最毒之藥品，猛烈之綠氣炮，人觸其氣，腦髓中之神經係立死，百步內無幸生者，為文明戰爭時所禁用。今英人獨於天津試之，殆視義和團為野蠻之舉動，故亦以野蠻之手段對付之耶。聯軍既解天津租界之圍，夾運河而進。聶士成禦戰於北倉。義和團曾受聶士成之誅剿，因蓄恨而襲擊於後，戕其家屬，聶士成遂戰死。聯軍入北倉，即分道趨北京。日軍由運河進陷楊村，連陷通州，直隸總督裕祿死之，乃逼京城之東南；英軍由鐵路進，巡閱長江大臣李秉衡以勤王師迎戰於黃村，兵潰亦死，乃逼京城之西南。輦轂大震。

聶士成之殉難

拳匪之變，以聶提督士成死事最烈。士成，安徽合肥人，為淮軍宿將，發撚諸役及剿朝陽匪皆有功。甲午中日之戰，據大高嶺阻日兵，尤著名。葉誌超逮後，士成代為直隸提督，率武衛軍駐蘆台。庚子四月，拳匪毀保定鐵路，直督裕祿命副將楊福同馳往鎮之，及易州，為匪戕死；朝廷方議用拳匪，不賜恤。匪焚黃村鐵路，聶軍一小隊馳至，突被拳匪迎擊，傷數十人。士成奉相機剿撫之命，軍至落垡，拳匪三千人方毀郎坊鐵軌。士成諭禁不止，仍撲聶軍；士成命擊之，匪多死，乃大恨士成。匪黨訴諸朝，朝旨嚴責士成，裕祿命士成軍回蘆台。士成至津，遇拳匪於道，匪持刀奔馬首；士成避入督署，裕祿為之緩頰，乃止。時拳匪在津及二萬人，遇武衛軍輒縛而戮之，士成不敢與抗。端王載漪、剛毅等深恨士成，思乘間除之。榮祿慮聶軍激變，馳書慰之，謂"貴軍服製，頗類西人，遂致尋釁。團民誌在報國，願稍假借"。士成得書，慷慨複書曰："拳匪害民，必貽禍國家。某為直隸提督，境內有匪不能剿，如職任何？若以剿匪受大戮，必不敢辭。"

聶軍守楊村，遏洋兵，屢戰互有殺傷，洋兵以餉絀兵單折回。裕祿張拳匪功，賞拳匪巨萬，聶軍不與。旋奉命攻天津租界，血戰十餘次，租界幾不支；西人謂自與中國戰，無如聶軍悍者。拳匪恨士成甚，詆聶軍通夷，朝旨又嚴督之。士成憤甚，謂上不諒於朝廷，下見逼於拳匪，非一死無以自明，每戰必親陷陣。一日戰方酣，拳匪擁入其家，縶其母妻女以去；士成聞報，分軍追之。部下新練軍一營多通拳匪，見聶軍追匪急，大呼聶軍反，齊開槍橫擊之。士成內外受敵，被數十槍，乃麾其軍還攻拳匪，自突戰於八裏台，以期死敵。麾下執轡挽之回，士成手刃之；將校知不可回，乃隨士成陷敵陣。士成中數彈，裂腸死，麾下奪屍歸。拳匪將戮其屍，洋兵追及，拳匪逃，乃免。裕祿以死事上，朝議賜恤；載漪、剛毅力阻，乃下詔責其誤國喪身，實堪痛恨，姑念前功，準予恤典。士成死三日而天津陷焉。

聯軍入都

聯軍入都，各國劃界，分屯軍隊。美、日兩國兵均嚴守紀律，不擾居民。德軍憤使臣之被害，其出師時，德皇誓於軍，謂破都城時，當以入野蠻國之法待之，故德兵淫掠殊甚。其他國軍隊亦略同焉。聯軍既占北京．分兵追駕，至保定而還。聯軍舉德大將瓦德西為統帥，入居儀鸞殿，整隊入宮，見穆宗瑜妃猶致敬禮，殿宇器物，戒勿毀掠，逮回鑾時尚無恙也。城內外民居則恣意搜括，廟、觀曾設拳匪壇者則焚之。拳匪亂時，積屍於道，聯軍則驅華人負屍出城；有達官貴族被驅遣負屍，不順則鞭之。其掠人筐篋，則奪大車載之行；牲口不足，則執華人於道，以代騾馬。陳璧方官禦史，亦被執使負纖焉。侍郎李昭煒所居，有小童擲石傷洋兵，則入執昭煒至營痛撻之，複驅出，暈墮於玉河橋下；於式枚方居賢良寺，趨救始獲甦。

聯軍以非李鴻章來不能言和，乃命鴻章與奕劻同為議和全權大臣；至於京師，奕劻一以讓鴻章，不敢置一詞。聯軍索罪魁載漪、載勳、載瀾、剛毅、趙舒翹等數十人，鴻章屢與辯護。瓦德西曰："吾等所列罪魁，皆其從者；為全中國體麵，其首罪名尚未提出也。此而不允，則吾將索其為首者。"其意蓋指太後也。鴻章亟以電告，乃允以載勳等賜死，而特原載漪配新疆，並黜溥儁大阿哥使出宮焉。鴻章與各國磋議已曆數月，心力交瘁。行在政府屢傳電諭，授意駁辯；鴻章謂樞臣不明敵情，徒亂意，閱竟旋毀之，幕僚不及見也。鄂督張之洞亦迭電幹議，鴻章笑曰："張某作官數十年，猶書生也。"之洞深恨之。各國持之緊，久未定議，而鴻章積勞病深，卒不起。瀕危，猶口授計畫，秩然不紊。各國聞鴻章逝，皆感愴，乃悉如鴻章議，卒簽約，而鴻章不及見矣。先逝一日，口授於式枚草遺疏，保項城袁公繼直督任，謂環顧宇內人才，無出袁世凱右者；並力請回鑾，保外人無他。電達行在，太後及帝哭失聲，輟朝，立授袁公直督。

瓦德西考試書院生

庚子聯軍入都，君臣皆遁，閭閻悚懼，罔知所屆。乃招本國紳士助理事，設警察巡羅等；軍政仍聯軍自掌之，紳士備顧問而已。或謂瓦"清廷搜羅人才在八股試帖，將相悉取給之"，瓦乃考試金台書院，示期懸榜如昔。文題以"不教民戰"，詩題"飛旆入秦州"。試日人數溢額，瓦為評判甲乙之；考得獎金者，鹹忻忻有喜色。

義和團役之略史

義和團，白蓮教之支派也，借邪教以惑眾，又借仇教以糾眾。發源於山東，濫觴於畿輔。而魯撫、直督，恰好為一對胡塗蟲，（魯撫為毓賢，直督為裕祿。）一則獎助之，一則崇拜之，於是集北京矣。徐桐、剛毅者，頑固之黨魁也，欲擴張權力；聞之，乃同榮祿輩與太後密謀，且倚之逐外人。宗室滿大臣尤讚成之，後決議以端王載漪主其事，招之於保定。時光緒二十六年也。義和團既入，焚教堂，戕教士，毀洋行，甚至圍使館，殺日本書記官杉山彬、德國公使克林德。各使函詰總理衙門，支吾以答。各使急電調兵隊來京，於是天津陷，楊村、通州相繼失，直趨北京，而兩宮西幸矣。

時京內外焚掠無虛日，端王等亦大戮朝臣，其深明外事、力主剿辦者，袁昶、徐用儀、許景澄，遭慘殺焉。馴至奕劻、李鴻章議和約，各國亦厭禍，不為已甚，定大綱十三條。清政府際此時，不得不承諾焉：一懲辦罪魁；二公禁輸入製造軍火之物料；三公私損失一律賠償；四使館駐戍兵，界內不準支那人居住；五大沽炮台及京津軍備悉撤；六各國可任指一地屯軍，為京津之通路；七清國當特派專使赴德唁，並立碑北京；八清國當特派專使赴日謝罪；九改正現行之條約；十整理清國財政以籌措賠款；十一改正總理衙門之事權；十二地方官保護外人不力者，革職永不敘用；十三改公使入觀儀節，務從簡易。議粗定而李鴻章卒，以王文韶代，二十七年遂定約。清廷對付此約與所實施者，錄下：一除徐桐、剛毅先死外，毓賢、啟秀、徐承煜斬決；莊王載勳、英年、趙舒翹均賜死；端王載漪與其弟載瀾發邊外永禁；餘禁錮革職永不敘用者凡百餘人；大阿哥廢。三賠款四萬五千萬兩，各處焚毀教堂就地籌賠者不在此數。七以醇王為全權專使赴德唁謝。八以那桐為全權專使赴日唁謝。十以常關歸稅務司辦理，準洋鹽進口。十一總理衙門改為外務部，設尚書侍郎，位在六部上。

某譯員

前清時，有為廣州美領事之譯員者，一日隨領事見兩廣總督。甫至客座，忽一人入，潛遞一紙，則銀票數千金也。駭問何故，曰："製軍即出，汝於領事言次，可偽傳領事語，求一某事。此事賓主皆不知，汝得此無害也。"顧此譯員頗有操守，力言不敢為此非義事，其人怏怏去。已而事畢回家，則有人饋珍貴之品，羅列幾案，並有一信申前說，言今先以此相餉，事成則前款仍相奉，決不食言。譯員又卻之。他日忽來一函，言某事必須汝照辦，否則以白刃相加，二者惟君所擇。譯員見此，知不可久留，乃托故辭去。

記黃保如語

杭人黃保如司馬官直隸，辦天津洋務局。初辦事，諸事頗順手。一日美領事招飲，坐無他客，惟黃君一人而已；領事夫人亦同坐。酒半，領事與夫人請移至內室，已而又改設於月台，而領事雲："有公事先辭出，夫人留之坐。"黃君慮招物議，強辭而去。夫人意頗不悅，自後與領事來往公事常致齟齬雲雲。

記交涉二則

庚子，辜鴻銘與漢口某國領事議交涉事。領事謂中國圍使館真野蠻事，辜辯曰："所謂使臣，以其純乎文事也。今使館乃擅調兵入京，是已失使臣狀態，我等焉能以待使臣禮待之？"領事無以應。又德璀琳曰："惜哉！中國之不知辦事也。假使中國先照會各使臣，限令若幹時內出京，遲則不保護，則彼必不能以圍使館之罪罪我矣。"

壬寅秋，德公使宴慶邸於宅，飲次，德使若不經意者，謂慶邸曰："今上海將議退兵，於貴親王之意何如？"慶邸曰："固所願也。"德使曰："吾甚慮貴國不能保守長江利權，必將設法使他人不得幹與揚子江利權方可。"慶邸曰："甚善。"因談飲甚洽。次日德使函致慶邸曰："昨夕之言，貴邸若以為然者，請複函有以教之。"慶邸不覺，乃複函謂"昨所聆貴大臣議論，甚為欽佩"。已而語為英外部所聞，電其駐北京公使，使速探。英使廉得其實，乃函問慶王有無此事，而應答以無有。於時辰州教案將結，英使怒慶邸，以為待華人非用辣手不可，深悔辰州教案辦理太輕，遂翻前議，論斬者數人。此事華人尚無知者。

書法人襲雲南事

庚子四月中，有法人運馱載百餘頭至雲南之蒙自關，關吏驗得內有二十六馱均係軍火，阻之不得，遂電告滇省大吏。逮至南關，南關亦阻之，厘局且派勇協助。法人遽出洋槍二支前驅，搶行而過，遂入省城領事署。士民嘩然。大府電詢總署辦法，旋得總署複電雲："此事大背公法。已告該國使臣，所有軍火即令繳出，領事亦由該國撤回。"翌日又得總署電，則但言洋槍交出，不及撤領事。雲南大府乃遣員商令領事交出，則領事恃無憑據，乃詭言實隻衛身洋槍二十六支；華官謂來者共百馱，今既雲槍止二十六支，不過兩三馱，試問百馱物何在？領事乃複以約七十四馱運來之物，勻作百馱示華官，以示無欺。然每馱僅二三十斤者，令人失笑；華官詰之，領事無可置辯，惟一味搪塞。紳士不可，雲自餘軍火，彼必埋地下，一旦禍發，將闔城灰燼。

是時紳士中陳小圃、太史榮昌、王仲瑜、孝廉玉麟，已奉奏派為通省團總，陳遂密商李仲宣中丞，發諭單省城近旁七十二團，期發四十以上人，不持軍械，期五月十四集南校場，將與法人理論。而先數日，法領事方蘇雅、譯員伯威、教士明類斯並教民數百人，言欲去雲南，並請官兵保護。時法人已知拳匪事，有戒心也；而雲南官紳乃反不知，以為必法人出其徒屬，將轟省城，官乃以保護兵未集為辭，期以十四。已而法人欲以清晨出，官又約以午刻。時團中集者乃皆四十以下人，血氣方壯，鹹手執器械，聲勢洶洶。午間法人行李出城至南校場，扛夫方停擔休息。時校場中人約萬人，甚擁擠。無賴輩或揭扛中物視之，扛夫喝言無動，動將不舍汝；無賴輩言"竟開視，將奈我何"？遂雜遝搶視各物，而忽見攜有軍火，大嘩；遂共前檢視，物盡毀棄。遂入城，將毀法領事署；官兵力保，始無事。乃分毀城內平政街之天主堂，及他法教堂七八處。或叫曰："英亦洋人也。"遂又毀綠水河之耶穌教堂，及他英教堂六處。而無賴或乘機攫物雲。

戊己間亦有一次，由東關入，約十馱，內皆槍彈。（按：此事以理言之甚為可疑，惟彼中官紳皆謂極確，故特錄之。）

李文忠電阻丁捐

庚子賠款，各疆吏以丁捐為可行。時鹿文忠公長戶部，見而韙之；電商李文忠公，公大不謂然，發電阻止。當時知者絕鮮，文忠薨，得電稿傳抄，略雲："賦稅攤丁入地，名為地丁。康熙年間有'永不加賦'之旨，丁稅即加賦也，本不當行。今因變法理財中分條奏及此，尊意欲飭各省照辦，鄙見丁冊加征，事太擾亂，萬難辦理；如果舉行，必致海內騷然，人心不靖，少壯流為盜賊，貧弱淪於溝壑，激於禍亂，撫恤為難。公等曾任封疆，諒知州縣吏役積弊，願體恤民隱，萬勿惑於浮言，巨款未清，轉生巨患也。至赫德節略偶有此議，各公使雖亦問及，不過為索抵賠款起見，並非為我謀財。如與商及租界華民及教民，必有應捐；更恐迫民入教，為叢毆爵耳。各使氣焰正張，敝處據情上達者，均迫於事勢，萬非得已，時時內疚。或因其欲我舉辦者皆舉辦之，則自主之權，不侵自失。中國誠貧弱，理財急務，亦是難題；似宜回鑾後從容妥議，或有良法。若倉卒之間，驟集巨款，無非掊克聚斂，實恐大傷元氣"雲雲。

文忠生平頗可訾議，然就事論事，固知老成謀國，顧全大局，非操切圖功者所得冀其萬一也。某係以詩雲：

傷心時事亂如麻，又見司農仰屋嗟。

南北關津成怨府，吞聲飲恨萬千家。（加倍征常新關）

千家燈火辟層層，都市喧闐百貨屯。

杯水車薪何所補，窮簷隻覺力難勝。（房捐）

利源何事苦搜羅，九等丁捐法太苛。

盛世孳生黃冊在，便加田賦竟如何。（丁捐）

羅掘皆空事屢經，群公謀國議盈廷。

印花一例翻新樣，民怨民谘不忍聽。（印花稅）

前詩為穆道人所作。攤丁入地，是前明一條鞭之成法。康熙年有詔"永不加賦"，此後子孫蕃衍，入盛世孳生冊。數典而忘其祖，當局者抑何憒憒耶？

割地酬俄

北京條約既成，俄乃大索酬勞。清廷不得已，割黑龍江北二千七百裏之地予之，自烏蘇裏江入海之處起，至海參崴止。於是俄以海參崴為侵略東亞之根據地，遂從容進窺滿洲。不居侵略之惡名，而擴振其實在之權力，狡毒哉俄人！前門之虎方拒，後戶之狼又至矣。

中國割讓地表

帕米爾二二萬五千英裏

俄塞密爾金省及貴爾幹

塞米巴拉省兩省東半九十萬方英裏

俄阿姆爾省五十萬方英裏

俄沿海省南半三十六萬方英裏

英小圖伯特（即拉達克）三萬方英裏

英野人山四萬方英裏

英老撾一萬方英裏

法老撾一萬五千方英裏

俄日樺太二萬五千方英裏

日台灣一萬五千方英裏

合計一百九十二萬方英裏，麵積之大，八倍於今之日本，六倍於德意誌，九倍於意大利。若加入屬國，則西南朝貢國浩罕十二萬方英裏，東方朝鮮八萬方英裏，南方越南三十八萬方英裏。喪失之多如此，殆去全國五分之二。

俄人狡詐

俄既有吞並之誌，然亦未便言明。及各國撤兵之期限，交還鐵路之條約，振振於俄人耳膜中，至是更無可粉飾，乃於五月十八日宣告各國曰："俄國為確立滿洲之秩序，以保護鐵路為要，而不妨害他國，凡在清國版圖內之軍隊，當盡撒去，斷不躊躇"雲雲。各國亦私自慰曰："信矣！俄之占領滿洲，不過一時之占領耳，軍隊終當撤退，東亞可望和平也。"乃無端而開大連灣之青泥窪市，又無端而設東清鐵路之中央停車站，又無端而建哈爾濱之大都會，又無端而於黑龍江沿岸千五百裏之地不準一華人居住，又無端而於黑龍江沿岸千五百裏之地移住哥薩克兵以實之，又無端而於中國土地易改名稱，又無端而於華人房屋充為倉庫。。。。。。措置善後事宜，確然井井有條，是豈一時占領者耶？是豈軍隊終當撤退者耶？是豈東亞可望和平者耶？各國始恍然於俄人虛偽，而急思有以抵製之。

俄約不成

狡哉俄人，列國且為所賣，清政府自非其敵矣。當北京條約談判方酣之際，已與政府另開交涉，而有將成未成秘密條約：曰俄國仍有滿洲行政權；曰俄國仍有留兵保護權；曰俄國仍有進退華官權；曰俄國仍有監督警察權；曰俄國仍有訓練軍隊權；曰俄國仍有金州占領權；曰俄國仍有蒙古、新疆、伊犁等開采礦山權；曰俄國仍有牛莊以外不許讓與他國權。此約發現，各國使臣無不相顧愕然。美、德、奧、意四國先向清廷申警告，日、英倡議尤烈。謂清國若應俄國之要求，是自開分割之端。劉坤一、張之洞等聯名奏阻；南省士民或開會演說，急電抗爭。致此約之不成，實足以奪俄人之野心，而於經營滿洲之政策，至此遂驟遭失敗。

俄日占領滿洲

滿洲、滿洲，中俄密約之初，辛醜和約之後，一變而為敵境，再變而為戰場，終變而為公共地，無論其為俄為日。試問俄與日之心目中，尚知滿洲為今日中國之領土乎？而首發難者，則實屬於俄。俄自租借旅順、大連，即藉此為根據，將建新俄羅斯於滿洲。觀其租借未閱百日，遽定旅順為第二軍港。翌年，忽改置關東省於遼東半島，頒行治民律，稱哈爾濱市為首府。又經營其所握之東清鐵道權，每十裏必建屋駐哥薩克兵，車過則出二三人負銃向車立。近年我華人之死於非命也，交涉局公牘所載，累累成冊；至於毀居室，掠牲畜，奪種植，搜鐵器，尤屬尋常見慣之事。嗟嗟滿洲，釜魚幕燕已耳！義和團之肇事也，在五月下旬，而俄卻於四月十八日突遣軍艦十九艘向東亞進行，其為援救公使館耶？抑為占領滿洲計耶？是役也，略地幾何？曰二十餘邑，而盛京、吉林為最著；殺人幾何？曰不下二萬五千人，而僑居阿模爾省會之華民為最慘。

日俄戰爭緣起

東亞均勢之說，既為各國所藉口，且堅不可破；俄人縱欲占領滿洲，其勢不得不改變方針。光緒二十八年，與政府締結交還滿洲條約，願將滿洲之主權交還中國；軍隊則於十八個月內分為三期，全由滿洲撤去。夫交還滿洲、撤退軍隊二語，幾為俄人之口頭禪；今公然由條約發表，或者天誘厥心，將從事斯語矣。然撤兵第一期，不過略減兵數而已；至第二期不獨全未撤還，更於吉林省增加兵額。英、美、日三國忠告清政府，迫俄人實行條約。俄反悍然不顧，擴張軍備，以預備三國之幹涉。其時所視為國家存亡之一大問題，竭力以抵抗俄人者，莫如日本。何也？蓋滿洲若為新俄羅斯，其勢力直可製中國、朝鮮之死命，控製黃海、日本海；而日本立國之基礎，必為之動搖，國運之進步，必為之阻遏。故英、俄同盟後，即直接與俄國交涉，從此滿洲問題，非複為中、俄間之問題，實已變為日、俄間之問題矣。日本迫俄人承認交還滿洲，俄人回答，竟置滿洲於交涉範圍之外。光緒二十九年十二月，日本遂宣告各國，與俄人斷絕外交關係，命駐俄公使下旗歸國。即日整備開戰。

中立

日、俄既立於決戰之地位，而我國又有極困難之問題起，所謂中立是也。十二月二十六日，英、美兩國首先宣告中立，並聲明戰地應劃定界限，不許侵入中國疆土。然滿洲非為我中國疆土耶？已明明為兩國之交戰地，若以滿洲為界限，恐各國不肯承認，而必欲分劃滿洲則於何地始，何地止，何地為中立地，何地為非戰地，其中殊難解決焉。無已，姑限戰地於遼河以東，命馬玉昆守遼河西以備之。

日軍大勝

日本自開戰以後，先沉俄艦三艘於仁川。旋率聯合艦隊由韓境趨鴨綠江，與俄國太平洋艦隊戰於旅順，沉俄七艘。三十年二月，俄將馬克羅甫戰死於旅順；三月，日本第一軍陷鳳凰城，第二軍陷金州；九月陷遼陽；十二月陷旅順。三十一年二月，日軍以全力攻奉天，陷焉；是為陸軍最後之決戰，日軍大勝。俄乃再遣波羅的艦隊東航，四月，被日軍襲擊於對馬海峽，盡殲無遺。於是日俄之戰爭終，計俄軍死傷四十萬，日軍死傷二十萬；俄之東洋艦隊及波羅的艦隊，全遭殲滅。蓋日本自有曆史以來所未有之大戰也。

日俄戰爭之結果

俄既敗績，日亦不利於久戰，美國居間調停，而和議始成。其大要條件如左：一承認韓國之主權；二樺太島南半之割讓；三旅順、大連灣租借權之讓；四俄撤退滿洲兵；五承認保全中國領土及開放門戶；六哈爾濱以南之鐵道讓與；七海參崴幹線作為非軍事鐵道，俄國保管之；八沿海州漁業權之許與及其他項。此條約謂之樸子茅條約，俄人雖持不許償金之議，而權利之喪失良多。至我國之於東三省，名義上雖仍如故；然遼東半島，隱為日本之勢力範圍。吉林、黑龍江兩省仍不能脫俄羅斯之關係；奉天南部，自遭兵燹，元氣虧矣。

廓爾喀始終入貢

《清代野記》雲：京師舊有會同四譯館，在正陽門內東城根玉河橋沿，明舊地也。屋共三百餘間，專備外國貢使駐足之地。凡朝鮮、琉球、越南、緬甸、暹羅、廓爾喀諸國來者，皆駐焉。以餘所知而言，暹羅，鹹豐間尚入貢，嗣因粵寇作亂，海道不通，遂絕。琉球，則於光緒六年滅於日本。越南亦於六七年間為法人蹂躪，直逼其都，國主遣使臣入中國求援，居天津半年餘。時李文忠為直隸總督，以其私訂條約，未曾請示天朝，不便保護，拒之。二使臣痛哭而歸，其實文忠不敢與法人開釁也。琉球尚世子亦在天津，每晨必長跪文忠轅門外，候文忠輿出，則作奉庭之哭；文忠每遣武弁慰諭之。如是數月之久，亦痛哭而歸。緬甸之役，在乾隆朝本係敷衍了事，並未掃穴犁庭、執訊馘醜也；大兵僅達木邦而止，即以木邦土酋為王，與之訂十年一貢之例。至光緒八九年間，英人占據緬甸後，大為整頓；至十三年，遂與我駐英公使訂緬甸條約矣。朝鮮則歲有例貢，海道距山東一葦可杭。然不準由海行，必須遵陸渡鴨綠江出奉天、過榆關而至京師，迂道千餘裏之遙，不以為苦。彼國商人恒藉歲貢以獲大利，蓋以貨物雜貢品中出入兩國之境，皆免稅也。以高麗參為大宗，布次之，紙發海味又次之。每十月來，次年七月歸，以為常。及為日本所滅，而貢亦絕。於是四譯館鞠為茂草矣。惟廓爾喀與前清相終始，至光緒季年，猶見邸抄中有入貢之事--彼國亦十年一貢也。

廓爾喀貢使

乾隆間征服廓爾喀事，載之《聖武記》中。逮至英倫，見使署舊日檔案，始知廓當日舉兵，實非抗中國也，乃欲伐印度也。印與廓有切齒仇，久欲得印而甘心焉；自顧力量不足，擬借上國以為助。其時譯音不通，廓之語言又為印、藏夾雜之音，愈不能解；及見兵起，邊吏倉黃入告，乃命福康安征之，故一戰即降。降後，上書於福康安，祥述由廓入印山川道裏甚悉，請發大兵收印度，願為鄉導。福據以上聞，乾隆帝忽疑廓此舉為複仇之計，將引我重兵深入腹地，聚而殲旃，不允所請；且其時正用兵西北，開辟新疆，亦無暇他顧。厥後英人之滅印度，亦廓爾喀導之也。惜哉！使當日移征新疆之師而收印度，則今日富甲地球矣；即雅片亦無由而興，何有於禁？九州鐵不能鑄此大錯也。自是廓亦定十年一貢之例。

光緒元年冬，餘在京候試，忽市上喧言有外國入貢者，奇形怪服，非所常見。餘亦隨眾往觀，見其由安定門大街過天橋、入正陽門，而至四譯館止焉。貢品行李隨從及護送兵役，約四五百人。其使臣二人，皆衣滲金寬博之衣，皆紅紫色；冠皆如和尚所冠之毗盧帽，而中較高，上似有金繡之飾；各手一素珠；乘四人肩輿，無蓋無帷，如廟中神轎狀。大惑不解，明日見邸抄，始知為廓爾喀也。相傳四譯館中能廓語者，僅譯吏一人，語且不精。幸廓使能英語，遂以英語相酬答焉。至光緒三十一年，又見其入貢，絕不以中國貧弱而反顏，可謂有始有終矣。今則為英之保護國，亦漸更其政俗，然其教則仍佛教也。

周善培召怨

周善培號孝懷，浙人也，清時宦於蜀。去年爭路風潮起，召民怨，報載周已被殺；後聞尚未死，係逃往民間。周性酷而刻，然施政不無善者。岑雲階督蜀時，始創辦警察於成都，周總其事；未逾年，盜風大息，城鄉十裏內外乞丐絕跡。先是，成都四門吊橋附近乞丐充塞，行人苦之，既害治安，複亂秩序，且於都邑外觀亦甚不雅。周辦警察時，於四城設丐廠四，約可容三四千人。凡乞丐及遊民等皆強收入，使習粗藝，或隨時派充各公所供土木役；量事取值，以贏餘十之六充公，十之四為該乞丐作存款，四年期滿，付以所蓄，遣使自營生業。此法實整理地方善政之最，其他設施亦多得當處。以後各地方皆宜仿行，既足救濟貧民，又可整理地方，亦以工救貧之道也。

上海鬧公堂

戊申十一月，上海罷市風潮起後，其以紀事詩相示者，幾滿郵筒。中以翼雲八絕，為得中正和平之旨，並錄之：

黑風吹海水群飛，十萬驚濤撼浦磯。

剩有芙蓉長劍在，誓揮熱血灑龍旗。

鴻門爭賀沛公回，動地槍聲訇怒雷。

無物酬恩惟碧血，人心雖死未成灰。

（亂民哄入捕房，關司馬聞言馳往彈壓，槍去身者尺有咫，百姓爭以身翼蔽，大呼曰："寧傷百姓，不傷好官"。）

警柝連宵駐六騶，須眉如雪為民憂。

轅門列戟雙龍影，高漾籌邊海上樓。

（上海道袁觀察，日夜駐節洋務局，為國憂勞，刻無寧晷。）

向晚紅燈對對開，無人知是宰官來。

花門黧麵充前導，星拱中華擁上台。

（是夕，關、金兩廨員梭巡各界，徹夜不歸，印捕、西兵擎槍前導。）

官符一紙挾風霜，漫說天驕屬海王。

畫諾不須書鳳尾，六街文告揭煌煌。

（向例，華洋文告，必經捕房簽字，始準在租界張掛；是日不然，道、新兩署安民告示，貼滿通衢。）

青呢抹額赤銅冠，團練軍歌唱海灘。

寂寂西興橋畔路，夜深矛戟耀霜寒。

（是日團練、西兵出隊防衛，入夜駐紮各要道，而以西興橋尤夥。）

連催美酒進葡萄，細割龍肝試寶刀。

大嚼屠門聊快意，犒師誰是鄭弦高。

（團練、西兵登岸，多就食於金隆等西菜館，坐為之滿。初有上海道供億之謠，實訛言也。）

持節東來仰壯猷，旌旗指處大功收。

太真涕淚臨江灑，多少蒼生拜馬頭。

（玉師蒞滬，人心大定。此次交涉能得和平結果者，皆玉帥堅持之力也。）

廬山租界

匡廬為贛之名勝，人跡罕至，今牯牛嶺已為西人避暑地矣。初英人李德立傳教中國，過廬山，獅子庵方丈導之登臨，直躋其巔，覺山高氣爽，泉清木秀，迥異人世，疑為仙居，羨歎不去口。時代理江防者為前九江電報局總辦盛福懷，宣懷弟也，夙性顢頇。李就與議租山地為外人公共避暑場，福懷不審利害，慨然允之，期以九十九年，租值僅數百金；或言巨萬，殆歸中飽。後為大吏偵悉，而木已成舟，無術挽回矣。山中自劃租界以來，轉瞬十餘年，已成洋樓數百座，馬路、公園、球場、浴池之屬鹹備。複增植異卉奇樹，疏密橫斜，點綴成趣。山間氣候，夏月不燠，洵天然避暑佳境也。房主年繳地稅、警捐外，居人歲納人稅二金，凡納稅人均有選舉被選舉權。全山事務悉由公司董理，董事數人，按年由眾公舉。陽曆八月十五為得山紀念日，如期輒循例舉行祝典，張燈火，燃爆竹，興高采烈，如醉如狂。彼之得山紀念日，即吾之失地紀念日也。福懷遺德，儔則忘之。

馬鞍島盜賣案

馬鞍島原名花鳥山，在吳淞東南，揚子江口之外。其最大者曰北馬鞍島，距上海約二百五十裏，舟行六七小時可達。其山兩峰高聳，中間微凹，狀類馬鞍，因以得名，蓋舟山群島之支脈也。居民皆浙人，然地鄰江蘇，故向為崇明縣轄境。山中有燈塔，高聳雲表，光照數裏，舟行者利賴之。島中有港，海水澄碧，清洌可喜。山下淺灘沙軟如茵，氣候溫和，爽塏宜人，尤宜於夏。故海上西人既得租借權，遂經營不遺餘力，將以為避暑海浴計也。其間居民皆業漁，故西人擬於此創漁業公司雲。乙巳夏，始以輪舶通航，一時泰西士女聯袂偕往者如雲而起，幾視為海外新辟地。餘亦嚐乘輪一遊，留連竟日，得略知梗概。歸成遊記數千言，稿為友人取去，輾轉借閱，遲至十一月中旬，始刊錄《上海時報》，世遂稍稍有知其事者。島本荒山，西人一時投資巨萬以經營之，且揚言購自中國政府，則必有契約，向頗疑之，故於遊記中嚐三致意焉；後讀浙撫密劄、寧紹台道喻文，始恍然於其始末雲。文略曰：

（浙撫密劄）本年十月十八日，接準江蘇巡撫部院陳谘開，據蘇鬆太道瑞澂稱，崇明縣轄境內馬鞍島地方，聞有洋人設立漁業公司，並購地造屋情事。即經飭縣查複，皆係黃仁林、李召南二人私自盜賣，詳祈谘請浙江撫憲飭提解滬訊究，並懇分谘蘇、福、狼三鎮，於尋常會哨之外，按月前往稽查，藉資稽考，祈示遵等情到本院。

據此，除批：查沿江沿海地方，洋人私往貿易，本為約章所不準。馬鞍島即有英國大東公司商準設立海線引線上岸、租用地畝之事，時閱二十餘年，期滿亦應退租。此外洋商，何能私自買地造屋？黃仁林、李召南罔顧利害，輒敢私行盜賣，為虎作倀，實屬膽大妄為；亟應關提到案，嚴切訊究，責令妥商洋人退價銷契，免貽後患。陳錢山等各島地麵既廣，港岸深闊，形勢緊要，關係領海主權，尤應杜漸防微，力籌抵製。中國轄屬遼遠，形勢海島，所在多有，地方官先時了不措意，迨至外人凱覦，動釀交涉，出而磋商，已落後著，失策往往在此。該道所擬選舉該島明白誠實柱首，令其傳諭島民，以後不準將地私售洋商，並令隨時查明禁阻。倘洋人在該島一切舉動實在妨礙，即行飛速報縣稟辦，由縣月給薪水，以資辦公。洵屬懲前毖後，卓識遠謀，均準照辦，即飭崇明縣遵照。至蘇、福、狼三鎮於尋常會哨之外，按月前往稽查，分別報明移會，並谘請浙江撫院飭遵之處，仰候分谘辦理，仍候南洋大臣批示、繳等因，印發並分谘外，相應抄詳谘請。為此合谘貴部院，請煩查照，希即轉飭遵照，密提黃仁林、李召南二人解滬究辦，望即施行等因雲雲。

此案實誤於朦混稟請稅契，即用李德立三字，而未書洋商，崇明縣主漫不加察，遽予用印，西人得印契，即恃為鐵券，而任意轉售矣。李德立，英人也，先本教士，後乃經商，嚐以一私人之資格，朦得牯牛嶺曠地無數，為西人絕妙避暑地者也。今此案罪人已得，交涉亦將就緒。案雖由滬道上詳，事實發生於餘之遊記，鯫生可謂不負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