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
夏月打開窗戶,冰冷的空氣蹭蹭的往皮膚上黏貼,臉上氤氳出一片紅暈。
姑父姑媽過完年之後再次跟著小八出國去了,偌大的房子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已經習慣了這樣安靜的獨居生活,沒有半點聲音,跟年代久遠的啞聲電影相似。
唯一的夥伴是最近收養的一條流浪狗,給它洗了一個幹淨的澡,穿了一件粉紅色可愛的外套,並給它取了一個韻味深長的名字‘芊芊’。
狗跟人不同,隻要你願意友善的對待它,並且把它喂的飽飽的,它便會形影相隨不離不棄的陪在你身邊。
外麵的霧氣把世界裹成一個巨大的謎團,還有許多事情尚未解決,最重要的自然的是高考。
最後一個學期。
每個人都全副武裝枕戈待發,已經做好了拚死一搏的勇氣。
唯有自己,在眾人矚目的光榮榜上打了幾個滾,然後就銷聲匿跡再也沒出現過。像是悄然遁入冬眠的毒蛇,盡管在內心瘋長著劇烈且令人敬畏的毒素,卻因為靜止的狀態沒有人關注。
原本緊張到沒有午休沒有散步概念的頭顱開始瘋狂的索取更加懶散的生活。不再像原來那樣會為了完成作業而忙到半夜三更夜黑風高。也不再為了某件事情而到廢寢忘食的地步。
不過也不會讓自己閑下來,翻著以往一直期待卻沒時間看的小說,一頁一頁的,然後全部啃完,不扔下任何類似骨頭之類的雜質。
開始喜歡寫日記,記載著周圍的點點滴滴,哪怕是踩死了一隻剛好從腳邊路過的悲劇螞蟻。
為它再次默哀三十秒。
平常走在街道上,偶爾能聽到大人跟小孩講著‘她是個沒父沒母的壞孩子千萬別跟她玩也別靠近她不然她會把你賣到別的地方去’,女生衝著小孩驚恐的眼神笑笑然後快速離開。
姑父姑媽在的時候,常常有人以為姑媽是女生的媽媽,那個時候並沒有很多人議論,現在像是在償還多年的債務一般變本加厲。
女生微微的歎了口氣。
陰沉沉的天,烏雲拖著厚重的身姿在天際遊走。
凜冽的寒冷遮擋住了空氣潛伏的沉悶,溫度殘繞著指間蔓延。
已經開始在討厭冬天了。
可是冬天就像是縈繞在心頭結成傷疤的夢境。
揮之不去。
[ 二 ]
男人像往常一樣悠閑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天氣預報預測未來幾天內會有強降雪。主持人聲音慣有的洪亮和磁性持續的響徹耳畔。
女人坐在一旁縫著脫線的衣服,偶爾不時的回過頭看看天氣預報的畫麵。
“哎呦。”女人尖叫了聲,吸引了所有光線和塵埃的注意。
臉部因為疼痛扭成打結的鎖鏈。
“沒事吧?”男人關切的看著女人,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沒事,針紮了下手。對了,要不要給夏月送點過冬的東西?”
女人沒有再去關心手上紮破而冒出的一點血紅色,而是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機屏幕。畫麵裏用了大把大把的雪花作為背景,能夠從中嗅到溫度的慘烈。
“好啊,不過這次你送過去,每次都讓我送東西,我怕夏月還是不肯接受你啊。”
盡管隻是無意的一句話,女人還是當真了,原本熱情洋溢的神情像是被洪水吞沒了般,露出了外麵烏雲密布陰沉沉的臉。
一直渴望的事情,像是遙遠在億萬光年外的星球,遙不可及。
多少次從夢中醒來,喊著夏月的名字,以淚洗麵。
當初若不是家裏威逼利誘,又怎麼會再次改嫁。
夏月變成了孤兒,才會如此恨自己,這也在情理之中。
往事不堪回首,何況現在嫁了這麼一個男人,似乎沒什麼好抱怨的。
“老婆,我買了點保健品放在臥室的小櫃子裏,你記得帶上。”男人看女人依舊沉思著便沒有再說話。
雖然自己也不相信保健品真的有那麼神奇的作用,但麵臨高考這項需要腦力體力精力的高難度挑戰,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男人為夏月買了五盒,剛好到高考結束。
“萬一她不見我怎麼辦?”女人憂慮的把頭別向男人,似乎心裏依舊在矛盾要不要讓男人送過去,最近自己還特意織了件嚴實的毛衣,還為女生做了一床被子。
要是女生在家就好,不用送過去直接給她。女人再次思緒連篇。
沒有往日女人慣有的喋喋不休。
“她會見你的。”男人朝她笑笑,算是給她溫暖的鼓勵。
“要不我今天送過去吧?我怕明天就下雪。”女人已經有些迫不及待,把縫好的衣服放在一邊,然後站起了身子。
男人並沒有去阻攔她,叫她小心點。
女人剛出門便發現外麵下雪了。
小如鵝毛般的雪花嘩啦啦的從天際揮灑,像是在完成一場壓軸的舞蹈般華麗多彩。
女人抬起頭看著,偶爾有幾片晶瑩的雪花調皮的趴在臉上,有一種透入骨髓的冰涼席卷而來。
不過內心的溫暖足以抗拒一切嚴寒地凍,女人打了個寒戰繼續前行。
夏月家離的比較遠,平常是坐公交車的,但是最近幾天這路的公交車司機家裏出事,暫時沒有找到人開車,隻好徒步走去。
遇到這樣的事情,連上天也不答應,就這麼毫無征兆的下起棉花抗議著。
灰蒙蒙的天,帶著足以踐踏一切的不可一世,冷漠的俯視腳底下的世界。
在雪花中踉蹌了快一個小時,終於到達了門口。
猶豫了半響,不停的來回徘徊。
內心有什麼東西在激烈的碰撞,遲遲得不到結果。
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在一念之間,女人輕輕的按下門鈴。
能聽到門鈴傳到外麵清脆的聲響。
能聽到女生拖著毛鞋走來的聲音。
能感受到內心洶湧澎湃的漲潮聲。
“誰啊?”女生透過貓眼看到一個頂著一頭雪花的女人,手上抱著一床被子,手上還提著一個黑色的袋子。
應該是來送禮的,姑父姑媽是醫生,經常有人送來各種各樣的東西。
下雪了?女生有些驚訝,剛才看書小說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並不知道外麵在下雪。
看來躺在床上看小說睡著的概率實在太高。
女生把門打開,雪人映在了眼眶。
“你找誰,我姑父姑媽去國外了。”
聲線參雜著剛睡醒的一絲慵懶。
女人沒有說話,而是把東西一股腦的塞了過來,然後轉身離開。
帽子壓的太低,根本無法看清楚真麵目。
頭頂被積雪蓋住,似乎有點像是聖誕老人。
根本不說話,跟以往送禮的人不同,連姓名也不留,然道是個聾啞人。
女生把東西抱到了家裏,從黑色的袋子裏掏出幾盒高考補腦之類的保健品,還有一件自己很喜歡的粉色毛衣。
女生有些興奮,趕緊把衣服試穿在身上,剛剛合身。
就像小時候那個女人給自己打的衣服一樣,每次穿著身上都暖和舒服而且好看,這也是夏夕唯一會感到羨慕的東西。
所以每次和夏夕一起玩,穿上女人織的毛衣,就不會有自卑到低她一等的感覺。
完全沒有。
女生走到窗前想看下女人有沒有走遠。
外麵的棉花越來越大,女人隻是戴了一個帽子,腳步小心翼翼的前行。
路過一個拐角的地方,還是不慎滑倒在地。
女生感覺內心像是有根繩子狠狠的束縛住不能動彈。
帽子也從頭頂飄落,轉身的瞬間看清楚了女人的臉。
居然是她。
女生迅速的把身上的毛衣脫下扔到一旁,穿上自己的外套。
猶豫了會,再次走在窗前看著女人離去的身影。
偶爾又是一個踉蹌倒在地上,半響才爬起來。
極力的壓製心如刀絞的疼痛,像是那時離開的陸之謙一樣。
芊芊不知從哪鑽了出來,應該是餓了,不停的舔著自己毛茸茸的拖鞋。
“芊芊乖,我現在去給你拿好吃的。”
櫃子裏。已經沒有了狗糧。這幾天忘記了去買。
女生撓了撓頭,歉意的對著芊芊微笑。
芊芊調皮的朝她旺旺直叫。
“別慌,主人現在去幫你買。”
稍微武裝了一番,女生拿著傘往樓下走,芊芊緊緊的跟在後麵。
“你不怕冷啊。快回去。”女生溫和的撫摸著乖巧的小狗。不過芊芊並沒有理會,而是搖著尾巴示意也要一同前去。
樓下街道的店麵大多還沒開。加上風雪交加的天氣,開門的更是寥寥無幾。
好不容易在街道的盡頭找到了一家賣狗糧的雜貨店還看著門。
“你好,需要點什麼?”老板熱情的問道。
“這裏有狗糧嗎?”
“不好意思,沒了。要不你去別的店看看吧。”
“嗯,謝謝。”
女生轉身離開,芊芊也跟了出來。
雪花的形狀由原來的棉絮變成了大片大片的花瓣。
從萬裏高空冷不丁的墜落。
甚是壯觀。
“芊芊,我回去煮麵條給你吃吧。”
也隻能這麼辦了。
[ 三 ]
夏夕和顧新兩人消失已久快兩個月。
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就連蘇成雨以及顧新的爸媽也不知道。
像是某個曾經現身於地球的外星人,坐著一艘詭異的飛碟銷聲匿跡。
再也找不到一分一毫的痕跡。
男生時常想起以前夏夕問他的那個問題。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會怎麼辦?
我會怎麼辦,當時的答案是,我會在這個城市等你回來,因為我相信你會回來。
夏月在雪後買狗糧的大街上看到了男生。
男生穿著一件臃腫的藍色羽絨服,在白皚皚的積雪下格外惹眼。
被溫度逼的紅通通的臉龐。
“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吧?”男生先開了口。
女生往近走了些,咯吱咯吱的聲響纏繞在腳間。
“還行,你呢?”女生看著男生眼睛上布滿的鮮紅色血絲,不忍直視。
“誒,聽說你姑父姑媽都去國外了,你一個人住?”
男生繞開了先前的話題。
“嗯。”
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
“你不考慮搬過去嗎?”聲音弱減了很多,在如此空曠的雪地,還是能聽的清清楚楚。
男生雲淡風輕的看著四周因雪堆積的白色世界。
遠處是一團巨亮的光線,白的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