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山莊是海明威的安樂窩。

那裏的庭園綠樹成蔭,涼風習習,盆花爭豔,有如世外桃源。

那裏養了許多懶貓懶狗,海明威喜歡它們。他雖然喜歡打獵,但是隻殺獅子一類的野獸,對於貓貓狗狗,他向來都是嗬護有加的。

他養這些懶貓懶狗,一半也是因為醫生的建議。

一位著名的精神病學家建議說,高血壓病人身邊都應該養隻貓,因為貓很溫和,在明亮的陽光下睡覺還要用爪子捂住眼睛,醒來以後還要伸個懶腰,張開大嘴打個哈欠。觀察貓的活動能使人得到休息。

這時他已患上嚴重的高血壓症,離開瞭望山莊勢在必行。海明威充滿了惜別之情。

他們選中了愛達荷州。那裏的氣候涼爽宜人,野花繽紛,湖泊澄碧,溪流潺潺,無人撈捕的魚兒在水中自由嬉戲。那裏的麋鹿不時出沒林間,大雁之類的候鳥遷徙時必然經過此地。

海明威和他的夫人帶著他們的貓貓狗狗和一大堆書籍遷到了新居。在那裏,他又開始了他艱苦卓絕的工作。“這種時候絕對沒有人打擾我,天也涼快,有時很冷,但一開始工作,寫著寫著就暖和起來。我先把前麵寫好的東西看一遍,然後再接著往下寫,一直寫到我仍然有東西要寫的時候停下來。”

有人問他,他認為訓練一個新作家最好的辦法是什麼。他回答說:“比方說,如果年輕作家發現寫出好作品是幾乎不可能的大難事,那他就上吊吧。然後別人不管這些,把他解救下來。這樣,至少他一開始就會有上吊的事情可寫了。也許從此他將自強不息,克盡所能,努力寫作。”

慢慢地,海明威已經意識到他不再像他所想象的那樣健康了,他的病情越來越重。為了同病痛作鬥爭,同時也為了掩蓋他對自己那不中用的病體的憎恨,他大量飲酒。為此,他的嗜酒出現了許多傳聞。

有人說,他喝酒喝得很多,但是在大多數人會爛醉如泥、口流垂涎、癱倒在屋角昏睡時,他依然十分清醒。

他的嗜酒出了名,以至於攝影記者拍的大多數照片上,他要麼正把酒杯舉到嘴邊,要麼身邊橫七豎八躺了許多醉漢。其實這是為了讓攝影記者高興而安排的鏡頭。他們給他拍的照片上很少有他不喝酒的。

除此之外,他還有不少其他傳聞。

如今他上了年紀,病情的嚴重外人難以揣摩。但是,隻要精神好些,遇上好天氣,他就會沿著大路散步,一路上揮動著手杖向過往車輛裏的乘客打招呼。當他覺得真正有精神的時候,還會對著路旁的一個空罐子一腳踢去,借以證明他這個老少年生命力還強著呢。

他不再邀請三朋四友徹夜暢飲。

海明威意識到他的病情在日益加重,有如烏雲壓頂。他這時吃的藥片比他寫的短篇小說還要多,後來終於被迫到梅奧診所去治病。在那裏,美國最好的醫生會診後決定,他應該接受電休克療法和精神病護理。

最後幾個月裏,他變得十分暴躁,說話東拉西扯,語無倫次。

當他心情好時,你問他,他的精神病醫生叫什麼名字,他會笑著告訴你:“克朗娜……史密斯·克朗娜。”

然而,海明威的病情還是越來越重了。

到愛達荷州凱徹姆他的家裏來看望他的人都發現,他是那麼疲憊無力,行動不穩,言語不清,有時病得幾乎朝不保夕。

他頗不情願地二次到梅奧診所就診。梅奧診所在明尼蘇達州的羅契斯特市。6月的炎夏酷熱難當。這趟旅程不算很近,但他不得不作此行。失眠之夜變得十分可怕,不正常的高血壓會引起胸部病變,而這種病變又會導致精神抑鬱。此外,醫生還診斷出他患有早期糖尿病,他自己也擔心他的皮膚癌會擴散。

6月底,海明威和妻子從梅奧診所回到家裏。

不祥的預感以及一連串的檢查和治療折磨得他既疲憊又氣餒。

細心的瑪麗知道他疲憊不堪,也預料到旅途的勞頓及酷熱,故意把歸程化整為零,走走停停,五天才走完全程。

回到家裏大家都鬆了口氣,卸下行裝,稍事休息,然後吃晚飯。

一切都顯得融洽如常。

那天晚上,臨解衣就寢時,瑪麗突然想起一首意大利歌曲《人人誇我是金發女郎》。

她穿過廳堂,來到丈夫的臥室,對他說:

“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緊接著她就唱起了這首歌。

當時海明威正在刷牙,他聽著聽著,漱了口,和著她唱了最後一句。

瑪麗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是她與丈夫共度的最後一個晚上。

她吻別丈夫,回到自己的臥室。一路上的顛簸勞累和對丈夫的殷勤照顧使她上床不久便熟睡過去。她睡得那麼香,那麼甜,完全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