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舉國大慟吊忠魂(1 / 3)

穀瑞雪身中三彈,左肩、左大腿、右臀負傷,躺在麥田裏,奇跡般地躲過了敵人兩路搜索。因在他躺的不遠處,有一具手槍營戰友的遺體,裝束和他一樣,身上也是九龍袋,“二十響”,大片刀,大概敵人將其認為是他,才使他逃過了搜索。穀瑞雪躺著,流血過多,又有幾天沒吃飯,子彈打完了,“二十響”也打壞了,實在不想動。

天慢慢黑下來,雨也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穀瑞雪趕到前邊不遠的一個村莊,恐怕村裏不安全,便在村邊的竹園裏“睡”了一夜。他餓得難受,就在麥田裏搓點麥子吃;渴得厲害,就到小溪邊捧點水喝;傷口疼痛,就咬牙堅持著。心裏隻想著,一定要活著回去,把總司令和戰友們壯烈殉國的情況報告上級。

第二天清晨,穀瑞雪握著打壞了的“二十響”,小心翼翼地走進村子。村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突然,一個身著便衣的人,手裏提著手榴彈,正小心地一邊四下探望,一邊前進。穀瑞雪突然上前,用“二十響”指著他大聲說:“不準動!”那人先是大吃一驚,稍一停頓,便高興地說:“自己人!自己人!”原來來人是騎兵第九師的偵探,是來找總司令部的。穀瑞雪沉痛地告訴他說:“總司令陣亡了,手槍營的官兵已傷亡殆盡,你要找總部,現在總部隻剩我一人了。”隨後,這偵探才將穀瑞雪挽扶到騎九師師部,向張德順師長報告了張自忠壯烈殉國的情況。

5月16日下午,日軍開始清掃戰場。一名少佐軍官看到一具著黃色軍裝的屍體,身上還蓋著大衣,估計是位將軍。他走近搜查死者的遺物,從左胸兜掏出一支派克金筆,一看,上麵鐫刻著“張自忠”三個字!少佐不禁倒退幾步,然後才驚魂方定地端詳起仰臥在他麵前的這個軀體魁梧、血跡滿身的巨人來。他“啪”地立正,恭恭敬敬地向遺體行了一個軍禮,又忙叫人找來擔架,將遺體抬往戰場以北20裏的日軍第三十九師團師團部。

正當日軍七手八腳將張自忠的遺體抬上擔架時,被日軍刺傷,昏倒在血泊中的馬孝堂少校,從昏迷中驚醒,微睜雙眼,欲看究竟,不料被日軍發覺。日軍當即將其捆綁起來,同另外六名傷兵一同押往第三十九師團師團部。

日軍第三十九師團師團部設在陳家集。參謀長專田盛壽在“七七”事變前任中國駐屯軍高級參謀,與時任天津市長的張自忠見過麵,“七七”事變中又作為日方談判代表之一,多次與張自忠會麵於談判桌前。

專田盛壽將抬來的遺體一看,確認死者係張自忠無疑,震驚之餘頓生敬意。他見其血肉模糊,便立刻命軍醫用酒精把遺體擦洗幹靜,用繃帶裹好。隨即他又派人在一木匠鋪裏找來一副棺材,將張自忠遺體收殮入棺,淺葬於師團部陳家祠堂後山之南。大概是部隊開拔在即,尚未蓋土,隻把棺材擱置在地,墳頭插著一塊用日本人的指路牌作的靈牌,上麵寫著“支那總司令張自忠之墓”。

日軍第三十九師團擊斃張自忠,師團長村上啟作和參謀長專田盛壽為慶祝“擊斃張自忠之捷”,當晚,在師團部陳家祠堂設宴慶功。但由於南瓜店之戰,張自忠吸引了日軍主力,湯恩伯之第十三集團軍乘虛襲取棗陽。16日晚,園部和一郎急調第三十九師團連夜北上攻奪棗陽。

喪心病狂的村上啟作和專田盛壽,為了忙於北上,在酒席間將馬孝堂等七名戰俘,押到桌前勸降,遭到拒絕,即氣急敗壞地下令,將此七人押至陳家集村頭一大堰塘邊全部殘殺。

16日下午,槍聲慢慢停息了。陳家集的居民王心角、王心福、尚禮堂和陳書元躲在陳家集附近一個渠溝裏。後來,王心角悄悄爬上袁家灣後頭一個古墓上的蒿草雜樹中,窺視日軍的動靜。大約後半晌四五點鍾的時候,從南山裏來了一隊日軍,押著幾個穿中國軍服的傷兵,還有一副擔架,一直進了陳家集。

第二天早晨,王心角四人從渠溝裏出來,走到陳家集崗頂上,一眼望見坡下堰塘水溝裏,橫著七具中國軍人屍體。陳書元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跑在前麵,剛走到堰塘邊,一具“屍體”翹起頭來,喊了一聲“老鄉!”陳書元嚇得哇哇大哭,趕忙往回跑。王心角等人問明情況,一同來到堰塘邊。翹起頭的軍人,睜大眼睛,張著嘴喊:“老鄉,不用怕,我還活著啊,你們救救我吧!”王心角聽聲音覺得很熟,仔細一看,認出了這是張司令身邊的馬副官。原來張自忠渡河督戰時,正是王心角當的向導。他們四人連忙把壓在他身上的屍體搬開,將他扶起來,送到西窪裏藏著,由陳書元陪著,其餘三人先進陳家集探聽虛實。集上空無一人,陳家祠堂南邊放著一口棺材,他們一眼便認出,此棺是陳家集魏華山木匠鋪給一戶姓邱的財主做的預棺 ,還沒完工,尚缺棺蓋,用一塊門板蓋著。

陳家集及周圍的日軍都走了。尚禮堂回家弄飯,王心角和王心福把馬孝堂架扶進陳家祠堂。尚禮堂盛來稀飯和一碟醃蒜苔,一口一口地喂馬副官。

傍晚,馬孝堂請求將他送到淳河店找自己的部隊去。王心角找到王心福、周洪發、周大旺,把麥籠編起來當擔架,抬馬孝堂去找部隊。臨走前,馬孝堂念念不忘張自忠將軍遺體的下落。王心角想起祠堂南邊那口棺材,牌位上寫有“張自忠”三個字。馬孝堂要他們將他抬到棺材處,撬開棺材上蓋的門板,天黑無法辨認,馬孝堂就用手摸其腳上的鞋,因為鞋帶是他親手係的,證實是總司令的遺體後,馬孝堂放聲大哭地說:“他就是我們的總司令啊!”

王心角等抬著馬孝堂走到王家集附近,遇到了三十八師的便衣隊,在他們的護送下,順利地把馬孝堂送到了張家溝三十八師師部。

黃維綱師長聽完馬孝堂的報告,悲慟萬分,當即率便衣隊急馳陳家集將張自忠遺骸抬回張家溝,並帶領部隊連夜護送前往河西,在途擊退日軍多次襲擊,18日拂曉方抵達河岸。

馬孝堂少校因傷勢過重,不日便停止了呼吸。

張自忠殉國後,日軍第三十九師團於16日當晚,向漢口第十一集團軍總部報捷。漢口日軍廣播電台連夜播出了這一消息。重慶方麵獲悉後極為震驚,立即致電第五戰區:現謠傳張總司令戰死,情況究竟怎樣?五戰區答稱:15日後即失去聯係,情況不明。

李宗仁17日接到馮治安電報,方知張自忠殉國消息。消息來源於騎九師,師長張德順聽了穀瑞雪的報告後,電告馮治安的。據《軍委會綜合張自忠殉國經過報告稿》稱:“殉難情形:據張總司令衛士穀瑞雪負傷回部稱:當敵人大部向我包圍時,總司令即登山督戰。16日午左肩受傷,請回部包紮,堅不肯回,仍神色自若,複大呼向前衝殺。未幾,胸部又受重傷,即拔槍自決,為隨從副官朱增源所奪,隨即倒地微呼曰:你們快走,我自有辦法。又曰: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很平安,大家要殺敵報仇,遂瞑目殉國。”

18日,李宗仁將張自忠殉難消息轉報蔣介石。時任委員長侍從室第一處主任的張治中,接到前線電話,說張自忠陣亡,當即為蔣介石擬好電報稿,經蔣介石圈閱,立即發出:

馮副總司令仰之兄:頃悉藎忱總司令親臨前線督戰,壯烈陣亡,噩耗傳來,痛悼萬分!顧藎忱忠貞英勇,犧牲成仁,本其素誌,光榮一死,炳耀千秋!惟在此抗戰中途,將星忽殞,使國家遽失長城,損失過大,其何以堪?此中追念素所信賴愛護之袍澤,不禁悲痛無已者也!至藎忱盡瘁革命,功在黨國,所有表揚撫恤諸事,自當從詳擬訂,呈請國府明令施行。其所部,請兄代中善為撫慰,務繼藎忱總司令遺誌,益加儆奮。俾得複仇雪恥,完成抗戰最後之勝利,以慰其在天之靈,是所切望!聞耗倉猝,未能盡意。現藎忱遺體,已否尋得運回?其陣亡詳情,均盼詳報。中正巧已川侍參。

5月17日,馮治安得到騎九師師長張德順的報告後,立即從普門衝七十七軍軍部,趕到快活鋪三十三集團軍總部主持工作,隨即接到三十八師師長黃維綱的報告,張自忠將軍遺骸已在陳家集尋著,現正運往襄河岸。馮治安當即派出一支部隊前往襄河岸迎靈。

18日下午4時許,張自忠將軍遺骸運抵小河街,停放於華安旅社。當晚9時,當地駐軍官兵數百人,在此設立靈堂,焚香化紙,頂禮膜拜,祭奠忠魂。儀式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然後才把張自忠將軍的遺骸抬上事先準備好的靈車上。街上老百姓得知後,不約而同地齊聚在公路兩旁,嚎啕大哭。靈車直抵快活鋪三十三集團軍總部。

遺骸運抵集團軍總部,副總司令馮治安、蘇聯顧問、總部官兵及當地群眾痛哭相迎。馮治安和兩名蘇聯顧問含淚查看了張將軍的傷勢,發現全身共傷7處,除右肩胛骨的炮彈傷和一處刺刀傷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額各中一彈,顱腦塌陷變形,麵目已難辨認,惟右腮的那顆黑痣仍清晰可見。馮治安命前方醫療隊將遺體重新擦洗,作藥物處理,著馬褲、呢軍服,佩上將領章,穿高筒馬靴,殮入楠木棺材,然後舉行了莊嚴隆重的祭奠儀式。

5月21日5時,李致遠將軍、徐惟烈顧問奉馮治安之命,率手槍隊,乘六輛卡車從快活鋪起程,護送張自忠靈柩前往重慶。車隊經荊門、當陽等縣和沿途集鎮,均有各界群眾祭奠。下午3時許,車抵宜昌縣境。湖北省代主席嚴重、江防軍司令郭懺及二十六軍軍長兼宜昌警備司令蕭之楚等40餘名軍政官員,等候在城郊揚岔路迎靈。他們在這裏舉行了沉痛、肅穆的迎靈儀式,爾後起靈沿漢宜公路前進,沿途許多農民自發地加入送靈隊伍。

這時,宜昌城裏突然響起空襲警報,不久敵機轟鳴而至,在送靈隊伍上空盤旋嘶叫。在這之前,敵機多次空襲宜昌,曾炸死炸傷我同胞數以千計,平時隻要聽到空襲警報,都得逃跑躲避,但此時此刻,人們卻一反常態,胸懷悲憤之情,沉著鎮靜地護送著靈柩前進,途中沒有一人離隊。

22日,嚴重、郭懺率軍政官員數百人舉行公祭。江防軍軍樂隊奏響哀樂,老百姓燃放鞭炮,向這位民族英雄致祭,全然不顧頂空盤旋的敵機威脅。日機目睹這等悲壯肅穆的場麵,居然未投一彈,未放一槍,使人們頗為驚奇。

23日淩晨4時,張自忠靈柩在嚴重、郭懺、王陸一等人護送下,由東山公園東山草堂運往輪船碼頭,宜昌民眾路祭送靈者有10萬之眾,夾道香花爆竹不絕。民生公司免費運送靈柩的“民風”號輪,停泊江麵,生火待發。哀悼張將軍的汽笛聲不停地由行駛於江麵的輪船上傳來,一陣緊接一陣,扣人心弦。直至6時半方開船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