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奉功勳得名禹錫(1 / 3)

大唐天寶末年的“安史之亂”,毫不留情地將這個強盛的王朝從繁榮的巔峰推了下來。連綿的戰火摧毀了黃河上下千百年的文明積澱,大唐盛世如同泥沙隨著濁浪而去。被後世稱為詩聖的杜甫在“安史之亂”的顛沛流離中,寫下“寂寞天寶後,園廬但蒿藜,我裏百餘家,世亂各東西”的悲愴詩篇,描繪出千裏江山一片荒涼的哀狀。

嚴重的戰亂促發了中國曆史上第二次大規模的人口南遷。自從西晉“永嘉喪亂”之後,大批北方移民將先進的文化和生產技術傳播到南方,經過數百年的開發,南方——尤其是江南一帶,因氣候適宜,少受兵燹之災,而成為支撐李唐王朝的錢糧柱石。較為安定富足的江南,也自然成為大批北方士紳避難的首選之地。

官宦之後劉緒世住洛陽,於天寶末年方舉進士,毫無疑問是生不逢時的。他自幼習慣了中原腹地繁華富足的生活,早年立下的誌向曾經是奉儒守官,光耀門第,延續盛世。孰料轉瞬之間,劉緒便不得不收拾家產,在兵燹時起、紛亂不寧中,帶領家人隨著族眾一同踏上逃避戰亂的南遷之路。他恐怕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將再也回不到祖居之地;但他更沒有料到,遷居江南,令他這樣一位大唐帝國上下二百年曆史中多如牛毛的普通地方官員,能在浩瀚的史書上有機會留下自己的名字。

大唐王朝雖然風流逝去,但天下大亂之時卻正是國家用人之際,故而,這也是一個人才輩出的時代!來到南方之後,劉緒善於理財的本領正為江南稅賦轉運大計之急需,加之,他行事端正,品行高潔,自然被鎮守江南的節度觀察使所器重,屢被辟為幕府,掌管錢糧鹽鐵轉運之事,漸而實授官職,名位益重。

唐代宗大曆七年(772),劉緒在嘉興任鹽鐵轉運副使之職,諸多事務皆料理有序,頗得上下心意。使他耿耿於懷的心事莫過於:自他遷居江南近二十年,竟未得一子半女!也許,上天有感,“感其勤而賞其功”,這一年,劉緒終迎弄璋之喜。因其為人慈善有義,為官政績卓著,又素有文名,多為江南才士稱讚,而今中年得子,喜訊不脛而走。親朋聞之,無不雀躍,賀喜之賓絡繹於途。

李棲筠曾於大曆初年任浙西都團練觀察使,劉緒曾經為其從事。二人既有上官下僚之分,更有惺惺相惜之情。聞聽劉緒得子,追憶數年前共事之情,李棲筠不無感慨,奈何遠在他任,隻好修書一封以示慶賀。賀喜之詞不必細察,書中卻言道,劉緒多年來署理地方稅賦,監督河漕轉運,兢兢業業,恪盡職守,使錢糧源源不斷供給朝廷,可謂功高無量。得此男丁,豈非上天感其勤而賞其功?

劉緒接書拜讀,至此一段,不由長笑,以為與自己心思相合。劉緒之妻盧氏出身範陽望族,亦習詩書,讀李棲筠賀信,同感得子不易,更望此子承繼門楣,光耀宗祠,當下便與劉緒商量:“世人常言,財者若水,治財如同治水,宜開源節流,因勢利導。賢哉我夫,治鹽鐵轉運經年,興利除弊,不曾有分毫差池,正是功當其賞,方得此子。”見劉緒聽得仔細,盧氏接道,“更是令我驚奇的是,生此子前夕,偶有一夢,夢中見聖人大禹賜子。《禹貢》曾雲,‘禹錫玄圭,告厥成功’,乃是說舜帝賜予大禹一塊玄圭,以表彰其治水之功。今我子可謂天賜之玄圭也!”

“三聲定一世”,唐代特別重視孩子初生之時及孩童時期。以為人的身世來源昭示著未來命運。故而,劉緒大喜:“夫人言之甚佳!《詩.商頌.玄鳥》雲:‘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循之古禮,此子即為大禹所賜,當與‘禹錫玄圭,告厥成功’相合。我兒乃承我功德,應天而生,必為人間美玉,行君子之道,成將相之才!”

盧氏建議:“何如趁此嘉意,為我兒取下美名?”

劉緒正有此意,不假思索,為小兒定名“禹錫”,寓意功德圓滿,更期待來日秉圭入相,青史流芳。

得子禹錫之後,劉緒夫婦再未添丁。雖是獨子,劉家卻未對禹錫假以嬌縱。其家教甚嚴,家風正統,條理分明。詩書禮儀,經史子集,當習盡習,無有遺漏。禹錫不負父母之望,自開蒙後便刻苦有加,不稍懈怠。至建中二年(781)時,禹錫年方幼學,已能詠詩賦事,常令家中往來賓客讚歎不已。更令人稱道之處,是禹錫好學求進之心。凡與劉緒往來者,隻要學有所長,禹錫必會手執竹紙不離左右,呼師喚長,時時求教,字字載錄。久而久之,禹錫好學尊師之事,多傳於市井。人家有頑劣之子,嚐哂之曰:“何若禹錫?”而讚人之子好學,必美之曰:“若禹錫也!”

劉緒於公務之暇,好與文人雅士交遊。禹錫稍大,每行必攜之同往。令禹錫見識大家風采,一則免其坐井觀天,二則使其兼采眾長。是年劉緒履官吳興,下車伊始,便思往年曾與江南著名詩僧皎然、靈澈二人有書劄往來,念及兩僧詩文清麗,各具神韻,氣象萬變,卻不曾當麵切磋,常歎可惜。待安頓停當,劉緒便攜禹錫同登山門,拜望皎然與靈澈。

僧人皎然俗姓謝,字清晝,吳興人,為晉代大家謝靈運之十世孫,人皆尊稱晝公。觀皎然之詩作,吟詠山水,酬答唱贈,怡然清逸,確有謝靈運之風骨,江南詩人從其學詩之輩眾矣。僧人靈澈輩份較皎然稍晚,常與皎然探討請教詩歌創作技法,以師長禮待之。由於二僧同在一處,吳興何山妙喜寺一時堪稱江南詩壇聖地,文人墨客皆往妙喜寺聽皎然、靈澈論詩,並以此為榮。

劉禹錫雖是年幼,亦曾聞得二位詩僧之名。今隨父前去拜望,正是少年心願。父子二人且行且遊,方入何山,便見山徑邊竹亭中有三人圍坐飲茶。兩人為僧,僧衣素簡,恬然自得。一人吟誦,一人筆錄。另一人道士穿戴,麵目清淨,專心烹茶。時值夏初,山中暑氣已盛。劉緒父子一路而來,正覺口渴,此時茶香飄至,直令人口中生涎,精神一振。

父子二人徑往竹亭,來在亭前。兩位僧人見來客氣定神閑,一長一幼皆非凡品,不待二人開口,便熱情相邀,共品芳茗。

劉緒施禮相謝,在烹茶者對麵落座。細觀兩位僧人,一人年紀稍長,一人春秋鼎盛,二人麵目慈祥,莊而可親,必是釋門高僧。烹茶者,仙風翕然,烹茶之術精純稔熟,不似常見茶農之粗俗鄙陋。再看石台上,鋪開著筆墨紙硯,兩位僧人正在議論詩文。劉緒心頭一熱,莫非偶遇皎然、靈澈於此竹亭?又聞皎然深諳茶道,陸羽得其傳授引導而著成《茶經》,聞名於世。陸羽者,莫非對麵烹茶之人?

正思忖間,禹錫見兩位僧人麵前有詩數篇,便向二僧施禮:“請教二位上人,可否令小兒觀上人詩作,或啟蒙昧?”

二位僧人正是皎然與靈澈。前日得劉緒來書相約,又逢皎然之友陸羽來訪,即於約定之日親迎下山,在竹亭中備茶以待。見劉緒恍然有所悟,二僧會心一笑,相互便已明白身份。見禹錫稚氣未脫而求知甚熾,澈上人心中歡喜,便以詩稿數張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