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前言 我的司馬光(1)(1 / 2)

在曆史的天空中,閃耀著無數顆璀璨的文化巨星。儒學如孔、孟,楚辭如屈、宋,唐詩如李、杜,宋詞如蘇、辛……星列河漢,看得見,數不清。他們的巨星地位由自己的傑出貢獻而奠定,此固然也,但給其作傳,為其揚名者,史家也。史筆恰似運載火箭,把衛星發射升空。沒有《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我們將永遠無法讀懂《離騷》;沒有《三國誌》,我們就隻知道戲台上的曹操……

史學家在為他人定位時,也把自己安放在曆史的經緯度內。史學界曆來有“兩司馬”之說,即《史記》的作者司馬遷,《資治通鑒》的主編司馬光。他們是中國史海之旗艦,史林之巨擘。司馬遷開紀傳體史書之先河,成正史編撰之圭臬,其後之《二十四史》無不遵之;司馬光登編年體史書之頂峰(發端於《左傳》),引發了編年體的寫作熱,後繼者不乏其人,可惜隻有望塵之憾。對“兩司馬”,許多人即使沒有讀過《史記》,至少也知道司馬遷;而對後者,大多數人隻知道“司馬光砸缸”,至於他的《資治通鑒》,大抵沒有走出學者的書齋,一些大官大款的書架上也擺著,附庸風雅而已。司馬光先生,對不住了!現在是商品經濟時代,互聯網時代,快餐文化時代,沒時間讀您的大書了。況且,您的書能幫我賺錢嗎?聽到這些,老先生一定會一臉茫然。你對他有多麼茫然,他對你就有多麼茫然。

不錯。司馬光時代已遠去九個多世紀,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語了。要認識他,需要有人介紹。寫作本書,就是想為介紹司馬光盡綿薄之力。在本書動筆前,我曾到山西夏縣司馬光墓園憑吊。與一些熱門旅遊景點人頭攢動、嘈雜喧囂的情形不同,這裏安靜得讓人仿佛一下變成了聾子。園外的停車場上,隻有送我來的一輛車,園中的訪客隻有我和陪同我的一個人。我問工作人員,一直這樣嗎?答曰:放長假時人不少。國家投資重修了司馬光墓園,意在傳承曆史文化,發展人文旅遊,卻門前冷落車馬稀,咋啦?轉念一想,倘使一個人連司馬光是誰都不知道,他會“到此一遊”嗎?他也許寧願去尋訪所謂西門慶與潘金蓮的幽會處,津津有味地聽導遊帶鹹味的瞎掰,興奮地發出哧哧的傻笑,然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我頓時感到,介紹司馬光的責任好沉好沉……

《資治通鑒》是司馬光進入中國百位曆史文化名人殿堂的入場券。這部長達二百九十四卷、三百餘萬字的史學巨著,自北宋元豐七年(1084)修成,至今已印行七十餘版,且形成了專門的通鑒學。共和國的開國領袖毛澤東讀之入迷,一生通讀達十七遍之多,乃至書頁殘破,且在書中留下不少批語。他曾多次向幹部推薦這部書,對書中的史實更是能隨手拈來為自己的觀點服務。在與曆史學家吳晗談話時,他說:“《資治通鑒》這部書寫得好,盡管立場觀點是封建統治階級的,但敘事有法,曆代興衰治亂本末畢具。我們可以批判地讀這部書,借以熟悉曆史事件,從中汲取經驗教訓。”[1]

《資治通鑒》的主題思想(“天子之職莫大於禮”)與毛澤東思想格格不入,可毛澤東卻說它寫得好,理由是“敘事有法,曆代興衰治亂本末畢具”,一語中的,內行。我們知道,紀傳體史書的優長在於寫人,但要弄清某一事件的本末,須將多人的紀、傳以及表、誌反複對照,且因紀、傳中往往時間概念模糊,屢有相互矛盾之處,要捋清一件事談何容易,此其所短。而紀傳體之短正是編年體史書之長,它以時間為經,以事件為緯,來龍去脈,一清二楚,但其短處是人物不如紀傳體完整。從三家分晉至北宋開國前(前403—959)的一千三百六十二年曆史,紀傳體的正史約有三千餘萬字,而《資治通鑒》用三百餘萬字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如此精煉,故事完整曲折,人物栩栩如生,難怪毛澤東要讚揚了。濃縮不易,在濃縮中增加信息量更是難能可貴。在《資治通鑒》中,南北朝部分新資料占十分之一,唐以後新資料占到一半,因此它絕非正史的改寫版,而是再創作。據通鑒學者統計,除正史以外,司馬光所參閱的野史、碑帖、家譜之類超過三百種以上,達三千餘萬字。而被他引用的書籍,今天大多已亡失。如此旁紹遠求,細大不遺,卻考證精當,前所未有。司馬光是孔子的忠實信徒,而在修史上背棄了孔子“為尊者隱”的《春秋》筆法,對暴君、昏君秉筆直書,對明君如唐太宗的批評也直言不諱。總而言之,《資治通鑒》是一部文字最精煉、史料最豐富、考證最準確、敘事最生動的編年體通史。雖然以帝王為讀者對象,但普通人也值得一讀。為啥?它能讓我們從曆史經驗中領悟上自國家興替,下至為人處世的大智慧。大智慧是管小智慧的,沒有大智慧的人終難擺脫浮躁與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