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正禮貌地走到他身前蹲下問道：“老人家，跟您打聽個人，可以嗎？”那人半抬起臉，一頭花白的頭發在風中淩亂飛舞，反問：“你是誰？”包正道：“外鄉人，到這兒來打聽一個人。”老人仍仰著臉“看”他，沒有說話。包正以為他不想理自己，就作勢要走：“不方便的話，那就謝謝了，我再找別人。”
老人喝道：“你想問誰？”包正雖然意外他語氣之衝，還是問道：“有位叫楊在漁的老人，以前住在這裏，不知您認得嗎？”老人冷笑了一聲，突然一拄拐杖站了起來：“我帶你去看他。”包正嚇了一跳，也不想拒絕，就跟著老人走進“垃圾村”。
這村裏雖然亂如末世，老人卻如雙目可見一般，穿房過障，順著羊腸一般的小徑，走得極快。包正一邊快步跟上，一邊四下打量，隨意問他：“這裏都是外地來德城打工的人嗎？為什麼會住在這裏？”其實他想問的是，為什麼政府會允許這裏存在這麼一個髒亂差、影響市容的地方？
老人冷笑道：“你們才是外來戶！這裏住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德城本地人，是真正楊家窯的主人！”包正聽出他語中的義憤，不想激怒這個老憤青，就轉移話題又問：“這兒的人以什麼為業呢？”老人道：“我們是垃圾，當然跟垃圾住在一起，也隻能以撿垃圾為生！”
包正心中暗笑：老人的話好有哲理！看他不象是普通的農村老人，倒有幾乎威儀，一時更好奇這老人的身份。二人在村中穿行時，一些沒出去幹活的婦女和兒童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們，打量了包正、再撇幾眼那老人，都是好奇又鄙夷的神情。但無論大人、孩子都隻在老人周圍遠遠繞過，似乎對他頗有一些忌憚。
他們就這樣走了很久，眼見著就要走出村去，包正忍不住問：“老人家，你到底帶我去哪裏？”
老人突然回身，揚起戴著碩大墨鏡的臉，森然道：“到了——你看不見嗎？”
他的頭發在風中狂舞，他的身後赫然是一片墳場——每個墳頭上擺著一隻烏盆。
包正望著那一隻隻黑漆漆的烏盆不由得一激靈，旁邊尾隨來的孩子們就是一陣哄笑。包正倒不以為忤，反而向比較靠近自己的少年眨眨眼睛，低聲說：“你不覺得這裏很嚇人嗎？”少年見他帥氣和善，心生親近，便笑嗬嗬地說：“城裏人沒見過墳地吧？”包正道：“哪兒會——電視裏也見過呀！隻是這兒擺這麼多烏盆還是挺磣人的，你不覺得嗎？”
少年樂了：“這是這兒的風俗，我們從小見慣了，就沒什麼。你要是膽子小，日落前就快走吧，不然更嚇死你！”包正一怔：“什麼意思？太陽下山鬼魂就要出來了嗎？”他這樣一說，旁邊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樂開了花。
少年道：“那倒不是。主要是這兒的烏盆與別處不一樣，到晚上會發光，遠遠看著，跟鬼火似的，所以膽子小的人晚上最好離這兒遠一些，別嚇出毛病來。”
那邊老人發出嘿嘿地冷笑聲，包正從心裏生出一絲寒意來！剛才包正與少年對話時，老人並不插嘴，但那表情倨傲，象這些人都不如他懂得、他就是不說，反而用嘴角的一絲不屑來無聲地蔑視這群人的無知。這時冷笑兩聲後，他突然仰頭向天大聲念道：“烏盆案千古奇冤待昭雪，楊家窯三千農戶未亡魂，天理何在！”並用手中的拐杖對著天空指指戳戳，狀甚瘋狂。
少年悄悄一拉包正的手臂，低聲道：“你別理會，老支書一向瘋瘋癲癲的。”包正一怔：“他是支書？”少年一撇嘴：“早不是了！我媽媽說十幾年前他是，後來這村子都沒了，他還算什麼支書？一直就這麼瘋著。”
不知怎麼那老人居然聽到了似的，猛地挺直了身軀，傲然道：“我沒瘋，我是這裏的支部書記，我是這裏的當家人，你們誰是好人誰是叛徒，我心裏清楚著呢！終有跟你們清算的一天！”最後，他突然將臉轉向包正的方向，用拐杖回手點指著其中一個土坑說：“這是我給我自己留的，你回去告訴他，我就在這兒等著，哪兒都不去。”
包正問：“告訴誰？”
老人仰天狂笑：“你是欺我看不見嗎？我眼睛瞎了心不瞎，隻要這顆心還沒死透，我就認得你這張黑臉！回去告訴你老子——我就在這兒等著他！等到他死！到閻王殿上我要跟他打官司！我不信包青天的心也會跟他一樣黑！”
少年見包正怔怔地瞪著那老人，象是話都不會講了，就拉著他的手道：“跟我來！”一路小跑著奔村東頭去了，轉了幾個彎兒，到了一處低矮的棚子前，拉著包正坐到外麵的木樁上，道：“老支書人不壞，就是神神叨叨的，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