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2 / 2)

範蠡,春秋末年越國謀臣,用“美人計”助越王勾踐滅吳而成就霸業。功成名就後,急流勇退,攜有沉魚落雁之容的西施歸隱太湖,三次經商皆取得成功,成為富甲天下的巨賈,自稱陶朱公,後世遂將富可敵國稱為“陶朱之富”。黃賓虹在另一幅《題畫太湖山水》中則寫道:“太湖三萬六千頃,奇峭廣博,收入囊中,偶寫其大略耳。”1949年5月3日,杭州提前進入了新中國時期,黃賓虹興致勃勃地畫了一幅家鄉《潭渡村圖》。潭渡橋南那座賓虹亭還在嗎?在不在都要信筆勾描上,群鴉依然棲在古樹枝頭,細數數,少了幾隻還是多了幾隻?雲朵飄走了還要飄回來,飄回來等著他的筆墨,假設此刻隨便從哪間房舍裏走出一個不管清代還是民國的人來,肯定是依然年輕。山水不老,和家鄉山水同在的人不老。畫上有題詩:“豐溪縈帶黃潭上,德澤棠陰載口碑。瞻望東山雲再出,萬方草木雨華滋。”黃賓虹也許還想起了自己當年被推舉為家族“文會”主事兼黃氏族董,牽頭創辦潭渡小學的一些陳年舊事吧?畫麵上一筆一筆無不滲透了一個老人年輕時的快樂。

1948年南返,黃賓虹寓居西湖棲霞嶺。這是他在西湖寫生餘炳如的,款識:“觀宋人長夏江寺卷,以富春山色寫之。炳如先生一笑。庚辰,八十七叟賓虹。”餘炳如,住在棲霞嶺半山間,略識文字,喜愛繪畫。因慕黃賓虹名而結識,常來敘談農事及地方情況,有時送點自家地裏長的瓜豆之類,黃賓虹有時托他代寄郵件等,後來還請其代取彙款。黃賓虹1952年近90歲時還畫過一幅《鬆柏同春圖》,為餘炳如祝壽。棲霞嶺成為黃賓虹晚年最愛畫的題材。他還常去葛嶺、孤山、玉泉、六橋、靈隱、西溪等處寫生。老了的黃賓虹自有古曲《瀟湘水雲》一樣的心——瀟湘也好西湖也罷,“水雲”落在紙上,就是一幅幅水墨酣暢的畫作和波起雲湧的題詩。《題西湖山水》:“棲霞嶺下舊有桃花溪,今澗路略辨,寫此。癸已,賓虹九十。”《題湖山煙雨圖》:“湖山煙雨中,擁書萬卷,習誦餘閑,漫興寫此,癸已,賓虹年九十。”《題西冷寫景圖》:“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溟濛水雲裏。癸已,賓虹年九十寫於西冷。”《題西湖山水》:“夜雨添新漲,數帆江上飛。濕雲寒不動,空翠欲沾衣。棲霞嶺曉望。癸已,賓虹年九十。”……黃賓虹所畫《棲霞嶺》,采用俯瞰角度,好似航拍鏡頭一般,山低、水闊、樹密,畫家像是要把眼睛所見的山水全都攬入懷中,可以看見一棵樹上的紅,那是畫家刻意安排生長在那棵樹上的紅,畫家是這片山水的園丁和看護者,他有權利命令這一切,包括季節的繁茂和凋落。黃賓虹還畫有一幅《棲霞嶺小卷》,水墨設色,遠近奇峰數座,雲霧繚繞其中,茅屋長廊,湖邊古樹,堤上楊柳,點景人物形態多姿生動,有舟遊者,有抱琴者——忽然想起魏晉人阮籍“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所謂“忘形骸”,就是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要了——阮籍是從雲朵後麵走過來的,一眨眼他又走到雲朵後麵去了。黃賓虹則是讓自己藏在這幅畫的深處,隻是我們看不見他而已。《棲霞嶺小卷》有黃賓虹題字:“未遂棲雲願,聊為獵勝遊,桃開霞暈紫,不見釣魚舟。戊子秋日,八十五叟賓虹重題。”此畫引首為溥心佘所題:“隱霧棲霞,心題。”溥心佘曾在杭州西湖長橋邊居住,與黃賓虹所居的棲霞嶺隔湖相望。黃賓虹《題西湖山水軸》有句:“黃山歸客滯西湖,喜有芳鄰德不孤。”好鄰居賽親戚這句話絕對沒錯。黃賓虹和雕塑家程曼叔、古琴收藏家孫慕唐為鄰,詩書琴畫樣樣不缺,可物質生活的匱乏還是顯而易見的。領導來家中探望,見黃賓虹穿著一件幾乎掉光了毛的皮袍。有關部門決定送一件好點的皮袍給黃賓虹。可當時整個杭州市無售,這事不知怎麼讓時任戲曲家協會浙江分會主席的京劇藝術家蓋叫天知道了,他慷慨拿出一件皮袍相送。當有關領導將這件皮袍送到黃賓虹家時,宋若嬰講了句實在話:“我們家最缺的倒不是皮袍,而是柴米油鹽。”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困難是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