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流放夜郎遇赦後第二年,曾作詩《廬山謠寄盧侍禦虛舟》: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廬山秀出南鬥傍,屏風九疊雲錦張。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闕前開二峰長,銀河倒掛三石梁。香爐瀑布遙相望,迥崖遝嶂淩蒼蒼。翠影紅霞映朝日,鳥飛不到吳天長。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裏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好為廬山謠,興因廬山發。閑窺石鏡清我心,謝公行處蒼苔沒。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遙見仙人彩雲裏,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朝汗漫九垓上,願接盧敖遊太清。

作者在詩中以“今日之我”笑“昨日之我”,有如發了一場瘋癲的大夢。李白回到了荊楚,他那長期飽受煎熬的心靈此時獲得了完全的開脫與解放。他在江夏、嶽陽等地盡情地遊山玩水、飲酒賦詩。經曆了這一次大波瀾後,李白在詩文的創作上也更有成就,從這些詩作中,似乎可以挖掘出一個剛剛複蘇且悅然生動的靈魂。

李白似乎從來沒有為錢財煩惱過,但當時正值大亂過後,他不該再像從前那樣揮霍無度了。但是李白仍舊揮金如土,他為了能盡情歡樂,往往一擲千金,毫無吝惜,所以經常捉襟見肘。

數度被現實的利刃刺傷的李白在經過一段時期的酣醉沉淪後,試著去追求另一種心情的舒展和寄托。當時他得知元丹丘已遷居到江南的石門山,便生出一股欲往石門山與元丹丘一同隱匿山林的衝動。但仙道之事畢竟隻是一種幻想,太清三界固然值得向往,而現實中也有許多事情必須顧慮,難以割舍的情愫羈絆著他,牽引著他。

李白對現實政治已痛恨失望到極點,但天真純然的他也會因一點點的小火花而再度燃燒起對理想的熱情。公元761年,安祿山部屬史思明之子史朝義領兵南下,戰火又起。朝廷恐怕戰禍擴大蔓延,忙派李光弼為統帥,領兵前往鎮壓。誰也沒想到,這位已經年屆六十,且滿心創痕未愈的詩仙竟然請纓南征。肅宗也被李白超越個人利益得失的那份癡情所感動。

李白畢竟年歲太大,心有餘而力不足,在隨著軍隊南行至蘇州時,他不幸病倒了。這場病對李白來說不啻為一記重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邁,而自己的素誌也永遠地破滅了。

他淚眼望著前行的大軍,心中祈盼著這批正義之師能成功地肅清叛賊,凱旋而歸。那些人馬漸漸地往南走遠,而自己立功贖罪東山再起的雄心也因遠去而朦朧,終至消失了。李白見一切都已消逝,才淚眼蒙蒙地策馬北行。

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李白拖著病弱的身子折返金陵,由於年事已高,再加上長途的跋涉,在抵達金陵時他已是奄奄一息了,孱弱得每日隻能躺在床上。李白在金陵的生活起居都得仰賴朋友們的賑濟和照料,這叫一身傲骨的“謫仙人”如何能忍受得了,但老弱貧病的他又能如何呢?

過了數月,他病體漸愈,決定離開金陵,但身上盤纏有限,不可能再像以往般遨遊名山大川,而且剛病愈的身子也不容許他這麼做,所以他決定到安徽當塗去,當時安徽邑宰李陽冰是李白的族叔,到那兒也可多個人照應。

李陽冰是趙郡廣漢人,他工於書法,言談舉止溫文儒雅,李白常讚頌他在詩文方麵的造詣,與他常有唱和之作。一切安頓好後,李白便在當塗城外的謝公山中定居下來。謝公山原名青山,因謝朓曾居於此,便改叫謝公山。李白頗安於這種淡雅的生活狀態,有就在此終老的想法,但他的健康情況一直不很穩定,時好時壞。

公元762年十一月,李白舊病複發,而此時李陽冰又因朝廷詔調,必須離開當塗。李陽冰在離去前夕上山探訪李白,準備與他辭別。這時李白的病勢已經很重,但見李陽冰來訪,他非常高興,便從案頭取出自己所作的詩文對李陽冰說:“我一生浪蕩,四海為家,而一無所成,實在愧對我的老父,而今將咽下最後一口氣,我僅有的隻是這些詩文,望您能代我處理。這些日子來多蒙您的照顧,我實在無以為謝,隻能有待來生再報了!”

李陽冰含淚接過了那一大遝文稿,並寬慰安撫了李白一陣,並囑咐了一個張姓友人來照顧李白。

從李白處出來,李陽冰緩緩地下山,但仍不時地回頭。他有種預感,這次可能是他和李白的訣別了,想到此處,李陽冰不禁潸然淚下。他哀傷、惋惜,並不僅因為李白是他的族侄,而是惋惜一位天才的沉淪,他為李白感到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