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前言(1 / 2)

提起唐代詩人李賀,往往讓人首先想到“詩鬼”這個稱呼。這與李賀在詩中喜歡用“血、泣、鬼、死”等陰冷的字眼,喜歡徘徊在“墓”前,捕捉鬼蜮的香魂不無關係。李賀存世的二百四十首詩歌中,最有特色、最引人注目的部分,恐怕要屬這類描寫鬼神幻境的作品。但這些鬼神詩大多以寫天神為主,真正的鬼詩很少。如《蘇小小墓》,李賀不過是通過幽靈作為載體,表現對愛情的渴望和失戀的痛苦。所以,稱李賀為“詩鬼”較為褊狹。明代屠隆在其《鴻苞集》卷十七中曾明確指出,“人言太白仙才,長吉鬼才,非也”。他說李白和李賀的詩都是“仙人語”,隻不過李白是食人間煙火的,而李賀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如果說李賀是“鬼”,那麼天帝怎麼能召他為新建白瑤宮作記?鬼都是在地獄裏的,能上天堂的可知不是鬼。自然,李賀詩也不能以“鬼”詩而論。

但不管李賀是在冥域寫“鬼”詩,還是在“天上”作“仙人語”,都遠沒有他在人間寫人、寫事的作品多。清人姚文燮在《昌穀詩注自序》中曾將李賀詩比美於杜甫詩,讚譽為“唐《春秋》”,稱“其命辭、命意、命題,皆深刺當世之弊,切中當世之隱”。姚文燮語固然有些拔高了李賀,但李賀關注社會、關注現實,或揭露時弊,或抒發懷才不遇憤懣之情的作品,無疑是其詩歌中呈主導色調,最突出、占比重最大的部分。他懷著憂國憂民的情懷,將諷刺的筆鋒指向迷信的皇帝、割據的藩鎮、弄權的宦官;將同情的筆觸用在備受壓榨的勞動人民身上。他渴望為國所用,為國立功,在悲苦窮愁中不懈追求,奮發向上;他感歎人生的短促,在為時光飛逝的焦慮與急迫中,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的“史詩”。此外,李賀還寫了相當數量的閨情、宮怨、戀情、冶遊等宮體詩。

相對於思想內容,李賀詩歌在藝術上取得的成就更為突出。他繼承屈原、鮑照、李白積極浪漫主義傳統,並從漢魏六朝樂府中汲取營養,通過奇妙的構思、超邁的想象力、瑰麗的意境、跳躍的結構、獨造的語言、豐富的色彩,形成了獨樹一幟的“長吉體”(吳庚舜、董乃斌《唐代文學史》)。尤其在色彩表現方麵,“李賀的詩歌所呈現的奇詭非凡的色彩之美,是唐代乃至數千年中國詩苑中的一株奇豔之花,古今詩論家都已慧眼共識。李賀短促的生命燃燒著色彩,色彩也燃燒著李賀短促的生命。李賀的詩歌,是用生命的色彩燃成的瑰寶。”(陶文鵬《論李賀詩歌的色彩表現藝術》)

由於性格的抑鬱和藝術追求過於刻意怪僻,李賀詩的缺陷顯而易見。有些作品內容過於狹窄,情緒過於低沉,一意追求怪異,難免走向神秘晦澀和陰森恐怖。盡管如此,仍然不影響李賀成為“一個極富創造性的詩人。他用短促的生命,為唐詩開辟了一個新的天地”,“在中唐詩壇,乃至整個詩歌史上,他都可以說是異軍突起、獨樹一幟的天才詩人。”(遊國恩、王起等《中國文學史》)

然而,詩歌的成就並沒能改變李賀不幸的命運。作為宗室後裔,他自視甚高,在詩中一再以“皇孫”、“宗孫”、“唐諸王孫”稱呼自己,希望獲得較高的地位,有更美好的前途。但因其家族早已敗落,家境貧寒,他的這種希望隻能成為一種幻想,並由此生出沉重的失落感和屈辱感。他有理想,有抱負,但這理想抱負很快便被無情的現實所粉碎,使他的精神始終處於極度抑鬱、苦悶之中。帶著沉重的悲哀和苦痛,帶著對生命和死亡的病態的關切,李賀開始對人生、命運、生死等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問題進行思考,將其卓犖的才華和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詩歌創作上,把作詩視為生命之所係,用各種形式來抒發、表現自己的苦悶。(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