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中年死囚男子與一個未成年少女的戀愛故事。)
我1910年出生於巴黎。我母親,在我三歲那年去世了。父親是一個文雅、隨和的人,身上混雜了幾種種族基因。他在裏維埃拉擁有一家豪華大飯店。我便跟著他,在大飯店裏長大。至於我愛上的那個小女孩——安娜貝爾,她和我本人一樣,也是混血兒。她是一個比我小幾個月的可愛的孩子,隨父母來裏維埃拉過暑假。
起初,我們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她說,她想到亞洲一個鬧饑荒的國家去當護士,我說,我想成為一個出名的間諜。可是,突然之間,我們彼此瘋狂、笨拙、不顧體麵、萬分痛苦地相愛了。在鬆軟的沙灘上,離我們的長輩幾英尺遠,整個上午我們都攤開手腳躺在那兒,在欲望的勃發下渾身發僵,利用空間和時間的任何一個天賜良機互相撫摸:她的一隻手半埋沙中,總悄悄地伸向我,纖細的褐色手指夢遊般地越移越近,接著,她乳白色的膝蓋便開始小心翼翼地長途跋涉。這種不徹底的接觸,弄得我們那健康卻缺乏經驗的幼小身體,煩躁到了極點。
但是,那年夏天最後一天,安娜貝爾一家就離開了裏維埃拉。四個月之後,竟然傳來她去世的消息。
我一再翻閱這些痛苦的回憶,一麵不斷地自問,是否在那個陽光燦爛的遙遠夏天,我生活中發狂的預兆已經開始了,還是我對安娜貝爾的過度欲望,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怪癖的最早跡象?但不管怎樣,我都深信,洛麗塔是從安娜貝爾開始的。
1939年夏天,我的美國舅舅去世了,留給我每年幾千美元的收入。在前往紐約之前,我結過婚又離了婚。到紐約後,我進過療養院又出了療養院。
隨後,舅舅以前的雇員建議我到他的遠親麥庫夫婦家去住上幾個月。他說他們有兩個小女兒,一個還是嬰兒,另一個已12歲了,還有一座美麗的花園。我和這對夫妻通了信,向他們表明我是個有教養的人,隨後在火車上度過了想入非非的一夜,我不厭其煩地想象著那個神秘的12歲性感少女。
然而,當我來到當地,卻被麥庫先生告知:他的房子剛剛給燒毀了。不過他妻子有個朋友——住在草坪街三百四十二號的黑茲太太,可以接待我。我可以住到她家去。
現在,既然我到這兒來的唯一原因已經不存在了,上麵說的這種安排看上去就很荒謬。我憤怒、失望又厭煩,本想拒絕,但我是個斯文有禮的歐洲人,所以隻好答應麥庫先生去黑茲家看看。
轉進草坪街,再往前一點兒,一所白色結構的令人厭惡的房屋出現了。進門後,便見到了黑茲太太。她年紀大約三十五六,四四方方的臉,額頭顯得很光亮,眉毛都修過了,容貌長得相當平凡。
我被她領著上樓,往左,進了所謂的“我的”房間。我那急切的女主人似乎很喜歡我,對我的食宿隻收取低得荒謬的價錢。但我還是堅定地對自己說,讓我馬上離開這兒吧。可是,老派的斯文有禮的習慣使我不得不繼續接受這場痛苦考驗。我們穿過樓梯平台,到了房子的左邊——房子裏唯一的一間浴室。
“我看出來你並沒有得到什麼太好的印象,”那位太太說,“我承認這屋子不怎麼整潔,但我向你保證,你會住得很舒服。讓我帶你去看看花園。”
我又勉強地跟著她走下樓去,隨後穿過房子右邊門廳盡頭的廚房——飯廳和客廳也在這一邊。穿過飯廳的時候我仍跟在黑茲太太後麵,突然眼前出現了一片蒼翠,然後事先沒有一點兒預兆,我心底便湧起一片藍色海浪。在布滿陽光的一個草墊上,半光著身子,跪著轉過身來的,正是從黑眼鏡上麵瞅著我的、我那裏維埃拉的情人。
那個瞬間,雖然我披著成年人的偽裝從她身旁走過,但我空虛的靈魂卻設法把她的鮮明豔麗的姿色全部吸收進去,又拿每個細微之處,去和二十四年前我死去的小新娘的容貌核對比照。當然,過了一會兒工夫,她,這個新人兒,這個洛麗塔,我的洛麗塔啊,就完全地超越了她的原型。
我和黑茲太太走下台階,步入那個叫人透不過氣來的花園。
“這是我的洛”,黑茲太太說,“這些是我的百合花。”
“噢!”我說,“噢,看上去很美,很美,很美!”
5月30日,一場流行性“腸炎”迫使拉姆斯代爾的學校提早放起暑假。在那件事發生的前幾天,我搬進了黑茲家。在那裏,關於我和我頑皮搗蛋的寶貝兒——洛麗塔度過了怎樣一段令人難忘的歲月,有我的諸多日記為證。
星期四,天氣十分暖和。從浴室的窗戶,我看見洛麗塔在房子後麵蘋果綠的亮光裏,正從一根晾衣繩上取下衣物。我逛出屋子。她穿著方格布襯衫、藍布牛仔褲,腳下一雙帆布膠低運動鞋。她在斑駁的陽光下的一舉一動,都似乎在我可憐的身體內最隱秘、最敏感的弦上撥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挨著我坐了下來,動手拾起兩隻腳之間的卵石,把它們朝著一個罐子扔過去。啪。沒有擊中——這真讓人受不了——再來一次。啪。美好的皮膚,哦,真美好:柔軟嬌嫩,給太陽曬成棕褐色,上麵沒有一點兒斑點。啪。她前半胳膊上生著像窗花格似的亮閃閃的汗毛。
星期日。午飯以後,我靠在一張低矮的椅子上,想看一會兒書。突然,兩隻靈巧的小手蒙住我的眼睛:她從後麵躡手躡腳地挨近我,好像在一場芭蕾舞劇的片段中再次表演我上午的伎倆似的。她那想把陽光遮擋住的手指顯得通紅透亮。我沒有改變靠著的姿勢,隻把一隻胳膊從旁邊伸到背後去抓她,她發出一陣格格的笑聲,身子扭來扭去地閃避著。這時,令人討厭的黑茲太太走上前來,溺愛地說道:“要是她妨礙了你學術上的思考,就狠狠地揍她好了。”
從這些日記裏可以看出,我完全地清楚自己想做什麼,該怎麼做而不傷害一個孩子的童貞。可是,我所有可憐的謀劃都受到了阻撓,而阻撓的人通常總是黑茲家的那個女人。甚至,她要把洛提前送到夏令營去,並且開學之前都不會讓她回家。我隻好盤算著到海濱去住上一陣子,等到學校開學的時候再回來。因為我知道,沒有這孩子我就無法生活,我已經永遠愛上她了。
好對她的孩子為所欲為
星期四,黑茲太太預備一大早開車把洛送到夏令營的營地上去。一聽到出發前的各種雜亂的聲音,我就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把身子探到窗外。在白楊樹下,車子已經發動了。
“快點兒!”黑茲太太喊道。
我的洛麗塔半個身子已經到了車裏,正想“砰”的關上車門,忽然,她抬頭看了看——接著就又往回跑進房子。黑茲在她的身後拚命叫喚。不一會兒,我就聽見我的心上人跑上樓梯。我的心極有力地不斷膨脹,幾乎都把我毀了。我急忙拉起睡褲,猛地把門拉開;就在這當兒,洛麗塔穿著外出穿的連衣裙,氣喘籲籲地,踏著重重的步子,正好到了,接著便撲到了我的懷裏,她那純潔無邪的嘴,在男子漢狠毒的嘴凶猛地親吻下變得軟綿綿的,我的心房突突亂跳!在接下去的那個瞬間,我聽見她充滿活力、噔噔噔噔地跑下樓去。
她們剛剛走遠,黑茲家的女傭路易斯就把一封沒貼郵票的信交到了我仍舊顫抖著的手裏。
“這是一份供狀:我愛你。”猝不及防,信就這樣開始了。“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看上了你。我是一個感情熱烈的孤獨的女人,你就是我生命中的戀人……”
看完這封信,我的頭一個念頭是厭惡和退避。我的第二個念頭,則像一位朋友鎮定的手放到我的肩頭,吩咐我不要性急。我照做了。我左思右想,咬緊牙關發出一陣呻吟。我從迷亂中清醒過來,又把信看了一遍。突然,我覺得自己臉上露出了一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微笑,就像遠處一線可怕的陽光。我想象著,作為洛麗塔母親的丈夫,是可以盡情地愛撫洛麗塔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可以摟抱她三次。我所有的煩惱都會消失,我會成為一個完全健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