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一懷念百科全書式的學者王竹溪先生(1 / 2)

我的一位同學告訴我,湖北省公安縣一位殘疾青年海燕花了很多年的時間編著了一部王竹溪先生的傳記,問我能不能看一下並寫一個序。我知道王竹溪先生是公安人,家鄉人寫王先生的傳記自然親切、有優勢。我答應可以看一下,但寫序有困難。因為王竹溪先生是我國最早的一代著名的物理學家和教育家,在物理學界享有崇高的威望,而我隻是他的一個普通的學生,我畢業留校在北大理論物理教研室工作,王竹溪先生一直是理論物理教研室主任和北大副校長,是我的領導,王先生的許多學生都是很知名的學者,要我來寫序確實不宜。但海燕言辭懇切,堅持說出版這樣的傳記,需要由和王竹溪先生共事過的人寫序才好,但他找不到。他的理由是充分的,我們這些當年的年輕人,現在都已年逾古稀或近耄耋之年,比我們年長的都已高齡,出版在即,再找一些當事人確有困難。海燕以殘疾之身多年來艱難奮鬥,成就此作品,令人感動。我考慮再三覺得隻好勉為其難,寫下點滴回憶,作為我對王竹溪先生的深切的懷念。

1956年我考進北大物理係後就知道王竹溪先生的大名了,一直到1960年畢業後留在理論物理教研室任教才和王先生有直接接觸。在和王先生相處的二十多年裏,先生的為人、為師、為學的精神深深地影響著我們這些當年的年輕教師。

王竹溪先生在清華讀書時由於成績優異已是名人,後來負笈劍橋,27歲任西南聯大教授,顯示出其過人的天賦。除了書中敘述的學術成就,王先生被當代人稱道的還有他的學科知識淵博和治學嚴謹之態度。作為一位物理學家,他幾乎講授過基礎物理的所有學科,而且可說都精通。數學是物理學的基礎,王先生對數學同樣有很高的造詣,他和郭敦仁教授合著的《特殊函數概論》是屬數學專業領域的,先在國內出版獲得好評,經楊振寧先生推薦出版英文版後,在國際學術界同樣獲得很高的評價,並多次再版。回憶我們在1958年的所謂的“教學革命風暴”,作為學生我們還沒有讀《熱力學》,卻被要求批判王先生的《熱力學》著作,即所謂在批判中學習。我當時參加了這個運動,並向化學係和生物係的教授了解他們對該書的意見,結果我在這些教授謹慎的表態裏聽到更多的是對王先生學術水平和治學態度的敬重。

王竹溪先生文理兼長,學貫中西,這是他的同輩人和我們後輩人非常敬佩的。他在少年時代受到了很好的中國傳統文化教育,可謂飽讀詩書;青年時代又在清華和劍橋這些當時國內外科技和文化發展最高端處接受中西科學文化的洗禮。再加上他個人的天賦和勤奮,成就了他一生多方麵的貢獻。他的《新部首大字典》就是中西科技文化結合的一個典型傑作。他傾注了四十多年的精力,在沒有助手、沒有現代計算機的情況下,用手寫完成了這部250萬字的巨著,書中收集了五萬一千餘字,它是我國現有字典中收字最多的。可想而知,這需要什麼樣的智慧、能力和毅力!他告訴我,他在西南聯大曾向朱自清教授請教過怎麼編字典。四十年後他終於編出了用新的科學分類方法、收錄了最多中文字的大字典,對中華文化作出了巨大的貢獻。這裏還值得一提的是,王竹溪先生把編字典看成業餘工作,用的完全是業餘時間。他有很多職務和社會活動,還有很重的教學科研任務。

在“文化大革命”的年代裏,王竹溪先生被稱為“資產階級學術權威”,受到了衝擊。雖然我們當時算是年輕教師,但由於一概被劃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同樣受到了衝擊。各種各樣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即使如此,教研室的同誌還是一起保護王先生,沒有組織過任何批判會。工宣隊和軍宣隊進校之後,組織突擊清隊。記得有一次,他們把所有教師都集中在物理大樓吃住,一個大房間裏住了很多人,我的床鋪和王竹溪先生的剛好挨著。他們要人人交代問題,重點當然是當時的王先生。工宣隊組織了學生對王先生進行現場批判。在一陣口號之後他們要王先生交代問題,王先生坦然地說,該說的都說了。有學生就喊不老實。王先生淡淡地說:“看老實不老實是有立場的,在你們的立場看來也許是不老實,在我看來我說的都是老實的。”王先生這句極富邏輯的答辯,使批判的人頓時啞口無言。之後,王先生回到床邊,泰然自若地和我討論起當天發射了一顆衛星的新聞,使人不得不佩服王先生的心態,真是“君子坦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