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深夜很安靜,這種安靜卻不是死寂,隻是少了些嘈雜人聲,少了些市井喧囂,餘下是不知名的蟲子雜亂地叫喚,稻田裏蛙鳴聲此起彼伏,偶爾有風吹過了,樹葉沙沙的響。
風裏有淡淡的荷花香味,或是錯了時節開早的桂花甜噝噝的味道。
夏夜是悶熱的,難得才有一陣小風拂過吹散去點熱氣,至於風裏頭的香味是沒人去注意了,而那些聲響聽在還未入睡的人耳裏也更添幾分心煩意亂。
更夫走過窄窄的小巷,“篤篤”敲幾下梆子:“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已經三更天了,低矮的老房子裏油燈昏黃,身上隻披著件單衣的趙小喜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時間久了,心裏煩躁著難受,他就又長籲短歎起來,起身將油燈吹熄了,唉唉地叫喚。
屋外有貓細細地叫,接著一聲犬吠,吵醒了隔間屋子裏的人,“嗵”地一聲響,分外突兀,沒等趙小喜出聲,隔間屋子就傳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伴著嘶嘶抽氣聲問:“什麼時辰了?”
趙小喜回答說:“打更的剛走過,子時了。”
那聲音又說:“很晚了,早點睡。”
趙小喜輕聲答應了,又說:“我熱的難受,睡不著。”
隔間屋裏隻餘一聲哀歎,自然不是歎他趙小喜可憐,而是怨他半夜不睡哼哼唧唧的擾人清夢。
隔間屋子裏的年輕男人是小喜唯一的哥哥趙福生,之前那聲響八成是被他吵著,從床上掉到地上了。
趙小喜扭頭看著窗戶,過了會兒,輕手輕腳收拾了桌上的東西,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外頭月色正好,趙小喜穿上單衣又披了件外袍,提上燈籠隨手拿著本書去了靄河渡口。這晚上又悶又熱,不僅“天幹物燥”連人的心緒也燥的慌,趙小喜之前待在屋裏叫喚了老半天憋出了一身汗。
小鎮四麵環山,鎮西邊有條大河,每到了夜裏,河麵上就會起霧,一直持續到辰時方會霧散,並且常年如此,因此得了個煙雨迷蒙的名字,叫“靄河”,靄河上有個揚花渡。
這個時候的揚花渡口不會有人,連船也沒有一隻。
河邊比那屋裏涼快多了,也不需搖扇子,趙小喜坐在渡口,踢掉木屐,兩隻腳直接浸到水裏,十分的舒服愜意。
接著又把燈籠放好,學前人囊螢映雪借著月光和燈籠的光亮搖頭晃腦地吟詩:“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
“叮——”
突如其來的一聲脆響把趙小喜嚇了一大跳。
這一聲響聲清脆、幽遠,在這夜裏卻顯得很突兀,趙小喜忙放下書,環顧四周,入眼的皆是夜裏灰蒙蒙的霧靄,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趙小喜自嘲地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阿彌陀佛,子不語怪力亂神。”
“叮——”又是這樣一聲脆響。
趙小喜突然頓住,僵硬地抬頭,瞧見自己前方的霧裏有一點光亮。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鎮裏有規矩,入了夜水路是不許走船的,誰都不能例外,這個時候靄河渡口不應該出現任何船隻,那霧裏的光是什麼?總不可能是鎮裏的人,他們都知道規矩,也不該是鎮外的人,各方有各方的規矩,入鄉就得隨俗,倘若有人壞了規矩,即便是外人,也定要起一番紛爭。何況小鎮偏僻,平素也見不著幾個外來人。
霧裏的光越來越近了,伴隨著叮當作響的和鈴聲,似乎有什麼要從霧裏出來。
趙小喜慌忙吹滅了燈籠,拿了書拎著木屐往回跑了幾步,跳進路邊的寒芒叢裏藏著,隻露出一對黑溜溜的眼睛看著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