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站上城頭,展開潘惟正留給他的書信,讀罷心頭百感交集。他從不後悔收養潘惟正,十年來父子相處融洽尤勝親生,然而就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兒子有了自己的主張,已不是他羽翼下的雛鳥。
潘惟正騎在他的白馬流雲上,也在腦中反複回想著自己在信中的話。
……兒終要長大,不能一輩子仰仗父親庇佑。在兒心裏,有一個字比我重要,也比潘家重要,那就是“國”。不管這個“國”是叫宋,還是叫周,我隻要它強盛而不受外侮,百姓富足而安居樂業。人生而為誌,我雖勢單力弱,也不願縮於龜殼求得安穩。請父親原諒兒不孝……
潘惟正想到這裏,忽然感到胸中一陣輕鬆。這是第一次,他決定違逆父親的命令,也是第一次,他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而沒有顧忌到別人。從這一刻起,他決定不再壓抑自己,他也不願再妥協求全。他要用他年輕的生命,去盡情燃燒,他要任性、要瘋狂,也許這會讓他頭破血流、粉身碎骨。但是,那又怎樣?
他的目光遠遠越過自己腳下的土地,投向遠方,那裏是燕雲十六州,是生父生前雄心所指的地方,是所有偉大的朝代都不可缺少的地方,也許,他注定要為那個地方奮戰一生。而那是他終於可以尋找到的,安放他不安靈魂的唯一方向。
潘惟正心潮澎湃,縱馬疾飛,也隻有這樣的風和速度可以匹配他此時的心境。
楊小狼卻被身下馬匹劇烈的運動方式嚇壞了,他覺得自己的屁股隨著馬背的起伏顛來顛去,好像一不留神就能跌出去,急得大叫:“你瘋了!慢點!”
潘惟正卻忽然將他在馬上扳過身來,目中的喜悅仿佛能將夜空照亮,他說:“小壞蛋,我要謝謝你。”
楊小狼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潘惟正已經把他箍在懷裏,狠狠地親了一口。楊小狼瞪得雙目好像銅鈴,簡直不敢相信這件事情的發生。等到潘惟正把他放開,他不由生氣地嚷嚷:“你這是謝謝我嗎?你這是惡心我吧!”
潘惟正心情很好,他笑道:“你惡心我一次,我也惡心你一次,又扯平了。”
“……”楊小狼想起上次的誤會,氣鼓鼓地沒話可說。最後道:“你為什麼笑得像狗一樣?你不是總說要娶妻嗎?就不怕親多了男的,姑娘都被你嚇跑?”
“娶什麼妻?那就是我的妻。”潘惟正根本不在意楊小狼的挖苦,摟住他的肩膀,示意他順著自己的手指向前看。
楊小狼什麼都沒看到:“你要娶個鬼嗎?”
“燕雲十六州!我決定將終生托付給她了。”潘惟正變了個人似的熱切道。
“你一定是瘋了。”知道結果的楊小狼冷靜道,這麼久以來,他終於找到自己比潘惟正成熟的感覺了。
“你看著吧,等攻下北漢,我一定要上書請戰,下麵兵鋒所指,一定是燕雲十六州!”
“不可能!趙匡胤到死連北漢都搞不定,所以宋國到滅也不會攻下燕雲十六州了。”楊小狼給他潑冷水。
潘惟正果然覺得掃興:“你這小壞蛋胡在說什麼?你是在詛咒大宋嗎?就算你再不情願,北漢終要被大宋掃平的,雖然我也不讚成急攻太原,但不願和不能兩回事。”
“我沒有詛咒!這是事實!”楊小狼底氣十足,“這次宋軍一定會敗,你等著看好了。”
潘惟正覺得好笑:“瞧你這一臉嚴肅,就好像自己知道將來一樣。”
楊小狼哼道:“當然知道!你忘了我說初八宋國將要發兵的事?”
“你是誤打誤撞,連你自己都說是不小心做夢夢到了而已。”
“我還夢到了什麼,你不想知道嗎?”
“不想。”
“……”楊小狼怒氣無處發泄。
你鄭重準備好了要宣布一件大事,別人卻不相信,連聽都不想聽,這種憋悶的滋味十分討厭。以致第二天晚上,他們在一個鎮上住宿,小白最後一次過來,楊小狼差點把他當替罪羊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