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辭呈中,王陽明表達了請辭的三條原因:首先,是因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連出門走路都要消耗不小的體力,去廣西平叛更是難上加難;其次,他相信廣西巡撫姚謨的能力,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成功平叛;最後,與自己相比,南京工部尚書胡世寧和刑部尚書李承勳兩位年輕人,似乎是更加適合的人選。種種原因,隻為了表達一個想法,便是王陽明隻想留在家中安心養老。可朝中的官員們曲解了他的意思,以為是他嫌自己的權利不夠大,索性罷免了姚謨,又讓王陽明提督兩廣、湖廣和江西四省的軍務,如此一來,他便有了更大的兵權。朝廷已經將姿態表到如此地步,王陽明如果再不赴任,便是將朝廷的看重視若草芥,於家於國於己,都不會帶來什麼好下場。萬般無奈,王陽明隻得拖著五十多歲的多病之軀,再赴戰場。
臨行之前,王陽明將自己的學子們再一次召集到一處,與他們一一道別,這一次的道別似乎有著訣別的意味,也許是王陽明和自己的弟子們都知道,此次離別,很可能就是永遠。出發之日,來相送的弟子們圍滿了整座碼頭,百姓們送來各種禮物,王陽明一一謝絕,再多的禮物他都不需要,他需要的,隻是一箱又一箱的藥材,那是對自己生命的延續,多活一日,完成朝廷的使命的可能性就更大一點。
送行的人太多,許多人無法靠近王陽明的官船,隻能遠遠地隔江相望。王陽明再一次踏上了從浙江到江西的水路,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太多遍,可是每一遍似乎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禮部侍郎徐樾甚至追隨王陽明的官船一口氣跑了幾十裏路,隻為求得與王陽明一見。王畿與錢德洪舍不得就這樣與老師告別,與王陽明同船一路送到嚴灘,才帶著萬般不舍與老師依依惜別。王陽明還未到吉安,那裏的學子們便已經將他即將下榻的驛站圍得水泄不通,一路勞頓的他,隻得拖著疲憊的身軀再為等候多時的學子們進行一次講學。
嘉靖六年十月,聽說王陽明即將到達南昌,南昌的百姓早早起床將街道打掃幹淨,焚香灑水,用迎接聖賢的儀式來迎接他。王陽明早已經不負聖賢的稱謂,百姓們知道,自己曾經的安定生活離不開王陽明的努力,而他即將開始的又一場戰役,定會讓自己重新擁有平靜的日子。王陽明所乘的官船一靠岸,早已守候在那裏的百姓便將王陽明簇擁進了早已準備好的轎子裏,眾人輪番抬轎,一直將王陽明送到了江西巡撫衙門。還沒等王陽明坐穩,前來拜訪的人便一波又一波地到來。王陽明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接見來者,直到太陽就快落山,門口還排著長長的隊伍,裏麵盡是等著見王陽明一麵的百姓。哪怕是聽到王陽明身體疲乏,需要休息,等著拜訪的人們還是久久舍不得離開。
草草睡了一夜,王陽明第二天又去南昌文廟參拜。他知道,如果不給百姓一個交代,自己的平叛戰役還不能開始。在明倫堂,他再一次為學子們講學,從各地趕來的學子擠滿了整座大廳,有人從未見過王陽明,特地趕來就是為了一睹他的風采;有人已經聽過王陽明講學,可遠遠意猶未盡。如果知道這是王陽明一生中的最後一次講學,不知道會不會有更多更遠的學子出現在當天的講堂上,那些來不及趕來的學子,是不是會因此懊悔一生。
當終於到達廣西梧州,王陽明顧不得休息,用最快的時間整理自己平叛的思緒。盧蘇與王受並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他們發起叛亂也實屬被朝廷所逼。前任廣西巡撫用大量的官軍壓境,隻為將二人置於死地。此種情形,他們不得不戰,因為不戰隻能是死路一條,應戰也許會活命。如此拚死反抗的叛軍,仗著對當地地形的熟知和天時地利的便利條件,竟然讓官軍久久無法平定。
並且,二人占據的思恩洲和田州與越南接壤,處於深山峽穀之中。瑤族居民向來喜歡群居,如果依然保留原來的政策,讓土司來治理當地的居民,還可以憑借瑤民善戰的特點為中原建立一座安全屏障,如果將瑤民殺盡,用官員代替土司,等於自己將這樣一座天然屏障拆散,如此一來,得不償失。
麵對這樣一種情形,王陽明計上心頭,他的平叛策略隻有八個字:以撫代剿,土流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