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原本以為會聲勢浩大的風波在無聲無息中平息,通過京察的王陽明呈上了一封《乞養病疏》,稱祖母年事已高,需要自己侍奉,自己的身體狀況也不佳,希望日後有機會再回來報效國家。一切的一切,隻為了說出最終的那個目的:請求致仕,也就是退休回家。
命運不會由所處的環境決定,而是全部取決於人們的所作所為。王陽明並沒有在南京鴻臚寺卿的職務上耽擱太久,曆史還有更重要的使命,需要他去完成。《乞養病書》呈上許久,卻像沉入茫茫大海,杳無音信。無奈之下,王陽明隻得返回南京,剛剛到達,朝廷的一紙詔書便到了他的手上,詔書上說,提升王陽明為督察員左僉都禦使,到南贛汀漳等八府擔任巡按。
戰爭裏的心學智慧
時光越老,人心越淡,心總是在流年的煙火中先行老去,失去了曾經飽滿的激情。或許,得到或失去,都是生命中尋常的章節,智慧,不僅在心裏,甚至蘊含在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中。
正德十一年,王陽明帶著朝廷的聖旨,到南贛一代走馬上任。這一次,他有了為官以來最大的一片管轄範圍:江西的吉安、贛州,福建的汀州、漳州,湖廣的郴州府以及廣東的韶州府。王陽明升遷到南贛,並不是由於皇帝對他的欣賞,而是因為他得罪了皇帝。南贛地區大部分都是山區,不僅環境惡劣,還有著最嚴重的亂民和匪患,許多匪幫憑著地理優勢占山為王,連官兵都無法靠近。農民也亂上加亂,頻頻造反。長久以來的武官世襲製度,讓朝廷的兵力大損,基本已經沒有了戰鬥力,許多武官帶起兵來,還不如紙上談兵的文官。可惜文官大多隻懂兵法,不懂實戰,他們平日裏高談闊論,就盼著一場戰爭能讓自己大顯身手,可一旦動起真刀真槍,卻往往一敗塗地。
也許這正是王陽明的與眾不同之處,兵部尚書王瓊正是注意到了王陽明的不同,因此才力薦他到南贛擔任巡撫。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王陽明上任後不足半月,便向吏部呈上了《辭信任乞以舊職致仕疏》,言辭懇切地說出了自己不願就任的原委:“臣才本庸劣,性複迂疏,兼以疾病多端,氣體羸弱,待罪鴻臚閑散之地,猶懼不稱;況茲巡撫重任,其將何才以堪!夫因才器使,朝廷之大政也;量力受任,人臣之大分也。”“伏願陛下念朝廷之大政不可輕,地方之重寄不可苟;體物情之有短長,憫凡愚之所不逮;別選賢能,委以茲任。憫臣之愚,不加謫逐,容令以鴻臚寺卿退歸田裏,以免負乖之誅。臣雖顛殞,敢忘銜結!”
雖然字字懇切,但這卻並不是王陽明的真實用意,雖說南贛巡撫確實讓他有一展抱負的機會,但他卻不想同胞之間互相殘殺。可是兵部尚書王瓊認準了隻有王陽明才能解決南贛的諸多問題,對王陽明的辭呈堅決不應允。這是一場心理的較量,王陽明的辭呈遞上去一個月之後,朝廷的聖旨下達,催促王陽明趕快去赴任,王陽明收到聖旨,不僅不去上任,反而又呈上了一封辭呈。這一次朝廷的回複比上次更快,不出半個月,王陽明便再一次接到了兵部的命令:“地方有事,王守仁不許辭避遲誤,欽此。”朝廷似乎已經失去了與王陽明周旋的耐心,他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知行合一,心即是理,可是麵對蒼生大義,似乎一切心和理,都終將被一分為二。此時的王陽明,恨不能將踟躕化作一壺老酒,痛飲下去,昏睡不醒,從此再不問世事。
徐愛擔心王陽明如果繼續抗旨,恐招來殺身之禍。他勸王陽明接旨赴任,日後再做打算。王陽明的擔心並非無中生有,明朝鎮壓南贛之亂的軍隊號稱“狼兵”,全部是從當地人中選拔出來的,狼兵素來凶狠,卻又極能吃苦。朝廷撥給狼兵的糧餉不多,於是狼兵便借著剿匪的名義,在老百姓中打家劫舍。以至於百姓甚至覺得,狼兵比山賊更可恨,甚至還有百姓被逼入了山賊的陣營,成為山賊的內應,每當朝廷有任何風吹草動,山賊總是能早早得到消息。
雖說心即是理,但終究要“行”來檢驗。去與不去,成了王陽明的兩難抉擇。如去上任,則要與同胞間自相殘殺;如不上任,任由狼兵妄為,受苦的依然是百姓。知而不行,終究隻是未知。王陽明曾經說過:“求之於心而非,雖其言出於孔子,也不敢以為是之;求之於心而是,雖其言出於庸常,也不敢以之為非。”他是在用自己的解讀告訴世人,隻有自己的本心,是判斷是非對錯的根本,天地間諸事諸物,舉凡綱常倫理、言行舉止、成敗榮辱,皆不出於我心。這便是王陽明日後所倡導的:“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所在便是物。”正如口渴必然回去找水喝的道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