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對婉兒來說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由此而引發出來的那一段迷離的情感。
那是婉兒並不曾注意的,在這個二十六人的編書班子中,一位才華橫溢風流倜儻的文人誌士突然跳了出來,就那麼咄咄逼人地站在婉兒的麵前,讓她不得不震驚。
就像是,婉兒意識中的一道迷人的閃亮。
此人不僅詩好、文筆好而且年輕有為。連張說那樣德高望重的大文豪對這般少年才子都讚口不絕,稱自己的地位可以和他相比,而學識卻隻能是望其項背了。
他就是崔,因詩文而剛剛累進為左補闕。
崔之所以能成為婉兒意識中那道迷人的閃亮,其實還是因為他的堅貞不屈。這個年輕人大概是被奉宸令張易之的一次瞎指揮激怒了。他突然地怒氣衝天,頂撞了那個在他看來是白癡的奉宸令。他初生牛犢,膽大正直,根本沒有意識到頂撞了張易之,其實就等於頂撞了女皇。他不管這些,他要和張易之奮戰到底,他被同僚們拉開之後,又憤怒地跑到婉兒那裏,大聲為自己申辯。他說他所堅持的僅僅是一種學術的觀點。他說他所選出的那些經典文章的辭句,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有他的標準和尺度。他是在工作。他不能忍受那些什麼都不懂的人在那裏指手畫腳,胡亂指揮,影響他的工作。
婉兒坐在那裏,非常生氣,她不能容忍這個連門也不敲的男人就這麼大喊大叫地闖進了她房間。她本來打算狠狠地教訓這個男人。但是她抬起頭,立刻就被這個十分標致的男人吸引了。她想她在這世間還沒有看到過這麼美的男人。那是真正堪稱美的一種美,一種男人的美。婉兒情不自禁地將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個男人的臉上。她的這一停留將所有的惱火與厭惡全都驅除殆盡。
她就那樣不由自主地看著崔。
她的神情竟然使崔也平息了下來。
是崔的突然安靜下來才使婉兒突然意識到了她的目光是怎樣地可笑。她羞答答地低下頭,低聲詢問崔的情況。
婉兒想這難道真是張說反複提起的那個風流才子嗎?她讀過他的詩。她真的喜歡那些詩。她認為崔的詩很儒雅,想不到他的人竟是如此的狂放,甚至粗野。
此時的崔似乎都不把婉兒放在眼中,他好像什麼也不怕了。他就那麼錚錚鐵骨地站在那兒,向婉兒提出辭職。
婉兒突然冷靜了下來,她想這個崔真是太不知好歹了。這朝廷中根本就沒有人敢輕言辭職,而他所辭的竟然還是聖上的奉宸府的職。而婉兒就不怕這種膽大妄為的人。她想這種年輕氣盛又沒有根底的人遲早要倒黴的。
婉兒冷冷地看著崔。讓崔退下。
崔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離開。他忍下了張易之對他的侮辱。他留下來。
後來,崔同張易之之間的嫌隙,果然還是傳到了女皇那裏。張易之可能是憤怒到了極點,結果,聖上氣急敗壞地叫來婉兒,向婉兒打聽崔的事情。
女皇問婉兒的時候,張易之就委屈地站在女皇身邊。其實女皇一提到崔,婉兒就知道張易之實在是個小人,甚至不是個男人。婉兒這樣想著,便也就突然有了一種非要替崔辯護的心理,她到底要看看是她的正義能勝,還是張易之背後的小動作能勝。於是婉兒義正嚴辭,為崔辯護。
武皇看了張易之一眼。她的意思可能是,你看,事情並不像你說的。但是她還是對婉兒正言厲色,她讓婉兒好好管教那些文人們。
婉兒在聖上那裏救下了崔。她也不知道那一刻她為什麼會那麼衝動,為什麼挺身而出,冒著生命危險去救那個年輕人。
但是婉兒並沒有對崔提起過她在女皇麵前為他據理力爭的事。後來,隨著《三教珠英》的完成,崔他們那些文人們也離開奉宸府,回到了朝中。從此婉兒就再也沒見過這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