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1章 月光涼如水(1 / 1)

“你還有個叔叔。”父親低吟道。

“我還有個叔叔?”望著父親,我一怔,心中也充滿了迷惑。

皓皓的圓月,映著父親滄桑的臉龐。父親呷了口清茶,用悲涼的聲調,向我訴說著如煙往事。

那是一九四六年,一個深秋的夜晚,我父親被國民黨抓作壯丁。祖父仙逝得早,偌大的家庭,作為長子的父親乃是全家的頂梁柱。

怎麼辦?怎麼辦?

祖母為此號啕一夜,萬般悲憤卻又無奈。突然,祖母想出了個挖手背的肉補手心的肉的主意,對我的小叔說:“良仔,你去將兄長頂替回來吧。”

年剛弱冠的叔叔,舍不得離開娘親,舍不得離開自家的草窩,舍不得離開故土,半晌不出聲。但在祖母的規勸下,也隻好一步一回頭,步步顫顫地走了。

從此,他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是夜,我夜不能寐,輾轉翻身。有對未曾謀麵的叔叔的推測,又忖度出父親的手足之情,不禁潸然淚下。

父親是農曆九月初九的生日。小時候,他喜歡在這一天,風塵仆仆地帶我回老家,祭掃先祖。然後,登高望遠,把酒祭天地。那時,我不明白父親為何不在清明時節回家祭祖,來表露他對先考,先妣的孝子之情,而單單選擇在重陽節。此時,我方才有些許明白:“遍插茱萸少一人”,父親那是兼而有之,幾十年來,父親刻骨銘心地懷念他的同胞骨肉啊!

銀盤似的明月,將它溫柔的銀輝,瀉在我的臉上。我睜睜地望著明月,不禁對明月問詢:“你直麵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又能否透露些我叔叔的來影去蹤呢?”

月亮收起它的笑意,悄然無語,隻是將它清涼的光,一如既往地撒在灰蒙蒙的大地。

叔叔,你在哪裏?

你羸弱的身體,能否承受得住彌漫的戰爭烽煙?能否承受得住無情的淩厲皮鞭?能否承受得住歲月的風雨似箭?侄兒我隻能在心底裏為你默默祈福:“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如果你在九州之內,你一定會跋山涉水,風雨兼程地投回到溫暖的家鄉懷抱。當年,家鄉的草房早已為現代化工廠所取代,全家早已遷入城市,安居樂業。雖然,祖母早已仙逝,但合家一定會為你溫酒燙水,為你洗塵!

也許你浪跡天涯,異域棲身。落葉歸根,你的思鄉之情必定似抽刀斷水。你可知,與你一道出去的儒大叔已經回家探親。即使你如莫泊桑筆下的於勒,窮困潦倒,那又何妨?我會張開雙臂,摟住你疲憊的身子,親切地喚一聲:“叔叔!”

月光涼如水。

(本文1987年5月14日在《南昌晚報》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