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到了京城之後,所交的朋友越來越多。其中身體力行者,有鏡海先生、艮峰前輩、吳竹如、竇蘭泉、馮樹堂;研究經書探求道理者,有吳子序、邵蕙西;講詩、文、字而技藝用於表現古人的“道”者,有何子貞;才氣奔放,則有湯海秋;英氣逼人、誌向大、神態安詳,則有黃子壽;另外還有王少鶴(名錫振,任廣西主事,年27歲,是張筱浦的妹夫)、朱廉甫(名琦,廣西乙未年翰林)、吳莘畬(名尚誌,廣東人,吳撫台之世兄)、龐作人(名文壽,浙江人),這四位先生,都是慕名而來拜訪我的。雖然這些人的學問深淺各有不同,但都是胸懷壯誌的有識之士,不甘平庸之人。
京師乃人才集中之地,學問淵博之人濟濟一堂,不去追求則無從發現,但若有心,越去追求朋友就會越多。近來聽說可交朋友的人很多,但我並不打算主動去拜訪別人,隻怕那樣對做學問無益,反而隻會落得個自我標榜的虛名。訪求好友的目的是匡正自己的過失,這才是交友的最大益處;而借此標榜謀圖虛名,則是最大的害處。天下間凡是有益的事中,便有足以造成致害的因素摻雜其中,一定要審慎,不可不細心分辨。
黃子壽最近作了一篇《選將論》,此文共有六千餘字,他真可稱得上是奇才。此人從戊戌年起才開始學作文之道,六年之中就做出如此大學問,實屬罕見,不過這也與他的天資有關,並不是常人輕易企及的。弟弟們不必為此震驚,我並不是強求弟弟們都具備如他一樣的成就,隻願你們以吳世兄、何世兄為榜樣。吳竹如的世兄現也效仿艮峰先生,每日寫日記,談論有規矩,行為有法則,其安詳自得的風采實在讓人心生愛意。何子貞的世兄,每日從早到晚不停地溫習各家之書,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作詩寫文章的時間之外,無時無刻不在溫習書本。真可稱得上是有恒心的人。所以我從前教導弟弟們的學業時,總是會給你們限定功課,而近日來的信中,卻從不另外開列課程,隻是警示你們讀書做學問要有恒心而已。
士人讀書做學問,第一要有誌向,第二要有見識,第三要有恒心。有了遠大的誌向,則必然不會甘心屈居人下;有了超然的見識,則明白學海無邊的道理,就不敢因某一方麵的成功而自足自滿,如河伯觀海,井蛙窺天,都是目光短淺之人的做法;有持久的恒心,則絕對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這三者缺一不可。諸位兄弟現在想有見識的目標不是一下能達到的,至於有誌向有恒心,就是你們自己努力的事了。
我最近身體愈加虛弱,無力思考,苦思則頭暈目眩;不耐久坐,久坐則倦乏,隻能把一切希望寄托在諸位兄弟身上。
明年正月,乃祖父大人七十大壽,按照京城的慣例,是以進十歲為正式慶典。我本打算在戲園擺宴慶賀,而竇蘭泉及艮峰先生勸阻我,申述其中利弊,所以我便取消了這個念頭,不打算再擺宴慶祝。因為在京城大張旗鼓地設筵唱戲,名義上是為慶壽,實際上就是玩把戲,所以蘭泉竭力勸阻。現在我打算隻做兩架壽屏,一架是四大幅淳化箋,乃何子貞親筆書寫的文章,每個字都有茶碗口大;一架是八小幅冷金箋,是由吳子序撰寫的文章,我書寫上去的。淳化箋用的是內府用紙,此紙如銅錢般厚實粗重,光彩耀目,這樣的紙質在琉璃廠一般是難以見到的,碰巧昨天瞧見,一下買了四張,以供需時之用。子貞的字古雅有致,但是字體太大,是萬不能寄回的。真是苦無良策!
你們的侄兒甲三,身體稍胖,顯得蠢笨可愛,夜裏小便自己已經知道說了,不會再尿床。侄女身體無恙,聽話乖巧,大人不用操心。
今年冬天,賀耦庚先生寄來三十兩銀子,李雙圃先生又寄來二十兩,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小進項,湯海秋先生還答應可以暫借百金給我用,如此算來,除了可以還清蘭溪、寄雲的欠債外,還可寬裕過年。統計今年除借會館房錢外,其他隻借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岱雲借得稍微多一些,他說在京已欠賬九百餘兩,家裏也欠了這個數,數額如此巨大,將來確實很難還清。貧窮寒士出身的人,這借借還還的日子還不知何日能到盡頭!雖然我在京所欠的債務合起來不過四百兩銀子,不過如果還是謀不到一官半職的話,這日子也同樣會一日比一日吃緊,越來越難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