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遺忘在光陰之外(6)(1 / 3)

雪濃的媽媽來過兩次,這個女人一定擁有鋼筋一樣的神經,她的步履和神態看不出一點破綻,她鄙夷的眼光依然讓我自慚形穢。雪濃看見她後就轉過身去。

“你跟我出來。”雪濃的媽媽對我說。

我隨著她走出病房,她從包裏拿出厚厚一疊錢,表情凶猛,“你給我聽好!這段時間你好好照顧雪濃,我不會虧待你。不過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一定不放過你!”我把錢推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我是雪濃的朋友,不是您花錢雇的仆人。我會好好照顧雪濃,但絕對不是為了您的錢。”說完後我轉身走進病房。

雪濃出院後我陪她到陵園去了一次,她扶住我的手臂,顯得弱不禁風,在微寒的風裏,我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體重。在她父親的亡靈前,她請求我帶她走,不管走到哪裏,不管貧窮、疾病還是死亡,隻要離開這裏,她會一生一世地感激我。

到今天我終於明白雪濃是在向我托付終生,這種省悟讓我痛徹心扉。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如果我可以重新回到四月的墓場,麵對荒山和枯草,麵對雪濃父親炯炯的目光,我會堅定地告訴她,我願意,願意帶她走,一生一世,不會因為任何原因離開她。但當時我以為雪濃隻是一時意氣,我勸她回家去。雪濃鬆開我的手後,是怎樣的一種眼光啊,絕望、焦慮和憂傷,利刃一樣從我的胸膛穿過,讓我在以後的每個夜裏都感到骨髓深處的疼痛。

不過最終我答應雪濃,帶她出去散散心。她無論如何不肯回到家裏,讓我回去幫她取行李。我踩著滿地的碎屑走過她的客廳時,看見她站在對麵的樓下,裙裾在微風中輕輕抖動,我感到心劇烈地跳了一下。

(十七)

雪濃從什麼時候開始逐漸遠離我的生活的?我經常在想。

雪濃死後的幾個月裏,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她,想著她的一顰一笑,想著她直視我時的憂鬱目光,感覺痛苦在一點點撕裂我的身體。後來在每夜入睡前會想到她,在無人的時候會想到她,但思念正在一天天減少,難道真的會像雪濃預言的那樣,我終有一天會忘記她,忘記這個美麗純潔的女孩子,忘記這段刻骨銘心的情感?那麼情感本身究竟意味著什麼?是永恒還是虛幻?

我和雪濃離開了這座城市,我告訴她東方有一座美麗的海島,可以體會生命的幽遠。在飛機上,雪濃靠在我肩頭睡著了,她的鼻翼輕輕抽動,嘴裏低語著什麼,顯得非常憂傷。她連做夢都不快樂,我心疼地想。

我們到了這個海島。也許是命運的故意安排,我們在這裏停留了兩個月,無比幸福的兩個月。這時光一去不回,成為永遠的記憶,如果可能,我願意將我的一生來交換,讓時間再停留在二〇〇〇年的四月,哪怕隻有一年,哪怕隻有一天,哪怕隻有一分鍾。讓我攜著雪濃的手,走過這島上的每一寸沙灘,撫摸每一棵翠竹,再次聽和生命同頻的暮鼓晨鍾,重新體會那苦澀的甜蜜、痛苦的幸福。

雪濃從下飛機的那一刻起,心情逐漸開朗起來。當我們轉乘去往海島的遊船時,雪濃的眼睛亮亮的,顯得很興奮。她拉著我的手站在甲板上,不肯回到艙裏,海風將她的長發吹起,從我臉上輕輕拂過,我們都感到溫馨和寧靜。“這是我掐的?”她指著我手背上的傷痕。

我點點頭。

“對不起。”雪濃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我笑了,“傻丫頭,這沒什麼。”

雪濃眨著眼睛,過了半天,忽然問我:“你以後看見這個傷疤,是不是就會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