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1 / 3)

在電梯口碰到一位鄰居。剛回來?剛回來。我也記不得是誰先問誰。這就好比說一聲Hi,你好,Hello,吃飯了嗎?人和人見了麵總要發出什麼聲音。進了電梯,好像就該開始哈羅之後的寒暄。我說:你看我們會入關嗎?

我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對一無來往的人就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對方笑笑,寬容又大度地說:早晚會入的。

回答正確。多早多晚總要入關的(後來改為入世)。

這是1994年。

有一個時期,覺得入關的日期正在朦朧中顯現,又一個時期,又覺得那日期正在顯現中朦朧。

那些日子,朋友碰在一起,常常互問:你看什麼時候能入關?問者並不期望對方一定能答出個什麼,而隻是關心此事隻是明白這是三五友人在一起時能叫大家感興趣的談資。答者也並不認為自己就需要講出個道道來,隻是說他猜想他覺得他看呀他估計。

熟悉不熟悉的人,見麵就探討國家什麼時候入關,這實在是世界奇觀。這個大奇觀是由很多小奇觀組成的。譬如我就在那時開始在《北方經濟導報》的頭版,每期寫一篇經濟導評。十幾年後的我真想問一下那時的我:你以為你是誰呀?

我到現在都不懂人民幣存款利率,可那時就敢導評經濟。

因為,那時是那時啊。

那時我們經曆了激情澎湃的80年代,經曆了文化革大命(借用上海明星周立波語),經曆了解放初期充滿希望也充滿艱辛的歲月。1949年一個叫王成喜的河南孩子上小學了。他天天帶一破籃,中午放學回家時,一路拾檢柴火好幫媽媽做飯。他初中時餓急了,媽叫他卸下門板去換胡蘿卜。高中畢業前,成喜聽說中央工藝美術學院招生。他從家鄉去鄭州再去北京考試的話,來回路費要十二元,還要一元報名費。他割草曬幹了賣。他撿破爛兒賣。他撿塑料布撿肉骨頭撿碎玻璃賣。媽用榆樹葉和著麵做成夠他吃一周的菜團子,成喜,帶上。媽,你吃一個。

媽不吃。

到了美院要交報名費,媽給他把錢縫在衣服裏層了。他趕緊把一針一針的線腳拆開,取出一元錢交上。還要交夥食費。他說沒有了,他不吃夥食,他自己捎來菜團子了。老師說那你可以喝米湯,不要錢的。成喜終究也沒去喝米湯:萬一人家要錢了怎麼辦?

五十年後,1999年11月在聯合國大廈首次展出全國政協委員的七十多幅字畫。劉炳森和王成喜代表書畫家去了。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在開幕式上剪彩。

一個國家有一部曆史,一個人也是一部曆史。

再說2001年9月18日報載中國結束入世長跑,就要按世貿的遊戲規則進行商貿活動了:融資手段、風險投資、股權交易、金融規範。9月19日第二屆北京朝陽國際商務節水到渠成地召開了。

參加CBD中央商務區的會,覺得,一下子,全北京的人都會講英語了。譬如:CBD。C、B、D是哪三個字的第一個字母?甭管那麼多了您哪,反正,CBD就是亮點,就是財富,就是跨國公司,就是可持續發展,就是吃飯倍兒香,身體倍兒棒!

CBD,蒙上了一層神秘又輝煌、美麗又莫測的麵紗。離CBD遠遠近近的樓盤,在宣揚諸種個性化優長之外,往往要突出比優長更優長的一點:地處CBD、泛CBD、親CBD等等。我想起有篇小說叫《親親土豆》,現在的房地產開發商恐怕真想親親CBD了。

北京的CBD區,原是50年代的工廠區。誇大地說,那時或許可以從數煙囪來獲得城市發展的數據。

50年代,1954年陝西省高考第一名,韓城縣中學的黨治國,考上了清華大學。他報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天安門前照相。他上穿藍粗布衣,下穿用家染的黑粗布做的抽帶肥腿褲。白褲帶搗亂似的從腰部溜了下來,快活地蕩在黑粗布前。

大學三年級的時候,他走上講台為錢偉長為黃萬裏辯論:他們不是右派。於是,清華的大三學生黨治國步他的老師們的後塵,也成了右派。原先他的同窗好友有點結巴,一見他就叫:黨黨、黨、黨——治國!後來結巴老弟幹脆把他的名字簡化成一個字:黨!這下自然不敢再叫他黨了。隻在沒人注意時說上一句:浪子回頭金不換。沒想到,兩個月後,結巴老弟也成了“浪子”。浪子二號見了浪子一號,隻能搖著頭說一句:往事不堪回首。

1980年浪子一號獲釋,後來又獲得補發的清華大學畢業證書,隻是證書上的照片是個老頭: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老的五十來歲的黨治國。

後來,從廣東到東北各地搶著邀請黨治國去作經濟改革的演講。

80年代,呼喚人才。1984年,緊挨著北京建國飯店,建起了當時還鮮見的合資飯店:京倫。上上下下的京倫人,平均年齡是二十一歲。

1984年7月8日淩晨五點,上海電視台的後門集結著幾千顧客,等著上午九點開始出售電腦講義。顧客擠扁了一隻鐵製的垃圾箱,擠碎了售書窗口的幾塊玻璃,擠丟了自己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