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九月,盛夏的暑氣卻還沒有消散,但在晚上,已經是涼風習習,不那麼燥熱了。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仿佛女子似笑非笑的眸子,讓人舍不得把視線挪開;古老的星光,從遙遠的宇宙深處,來到我們居住的星球,仿佛為了提醒我們,在那肉眼看不到的地方,還有另一個世界在看著我們哩!抬頭望,滿天繁星。在這閃爍了不知幾億年的星光下,我們渺小的仿佛漫長曆史中的一粒塵埃。但我們可不是塵埃,塵埃沒有生命,沒有思想,隻能借著外力飄飄蕩蕩。我們卻是有生命、有思想的,所以啊,我們再渺小,也該認認真真的,在這片土地上踩下我們的足跡,也許這足跡太淺,很快就會被風沙掩沒,可也不必為此覺得難過、可惜。
到底是夏末,已經可以感受到秋日的絲絲涼意。院子裏的棗樹也開始結棗,隻是這次,他卻等不到棗熟的時候了,再過幾天,就要坐上列車,到離家挺遠的F市上大學。棗樹是爺爺栽的,在他父母雙雙去世那一年。他靜默著,站在棗樹前麵,抬頭望著星空,似是在想些什麼。
“映函,這麼晚了,快去休息吧。”這時爺爺從外麵乘涼回來,看到他還呆呆的站在院子裏,就催促他道,打斷了他的思緒。
就像以前上課走神的時候突然被老師點到名字,葉映函猛地轉過頭,猶豫著答應到:“嗯……好的,一會兒就去睡,您先進屋休息吧。”
“記得窗子開小點,蓋好被子,晚上冷,容易著涼。”
“嗯……”
目送著爺爺步履蹣跚地走進屋裏,葉映函突然覺得有些不舍,將要離家的遊子在離別的時刻,總會對親人、對故居產生絲絲縷縷的眷懷吧。他望向爺爺奶奶的屋子,隱約能夠聽見他們的細言細語。又站了一會兒,他也進屋去了。
屋裏有一張床,窗邊擱置著一張陳舊的木製書桌,桌上有台燈,淩亂地散著一些書籍。平常睡覺前,葉映函總會坐在桌旁,讀一讀書,一直到十二點鍾。可是今晚,他卻不想讀,隻早早地上床躺下,閉上眼休息。窗子還是開的不小,夜晚微風吹拂,讓人深感愜意,不一會兒他就沉沉睡去了。
“我想做一位老師”,“我想做大老板”,“我想做開飛船的”……
“葉映函,你長大後想做什麼?”老師突然向葉映函提問道。
葉映函沒料到老師會冷不防的提問,站起來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老師,我還沒想好……”他一說完,班上就有幾個同學毫無緣由地哄笑起來。
郎傑喊道:“他想做葫蘆娃保護爺爺。”
郭天宇跟著喊:“不對,要是沒有葫蘆娃,爺爺也不會被妖精害死。”
朗傑的話,本使葉映函心底開始冒火,但沒等發作,郭天宇的話卻又像一瓢冷雨,將這團火熄滅;他突然感覺到,於一個孩子而言,一個家並沒有多大,多年不見的夢魘忽然又出現在心中;他茫然地站在那裏,心底的冰冷滋生出絲絲懼意。
猛地睜開眼睛,原來隻是一場夢。
葉映函坐起身來,沒有開燈,怕驚動了爺爺奶奶。應該快天亮了吧,天空開始泛紅,窗外不時還會飄進野貓的叫聲。“怎麼會夢到這些呢?”他苦笑到。那天,老師當然狠狠地批評了那兩個學生。放學的時候,老師把葉映函單獨留了下來,溫和地說道:“不要太在意課上的事情,你想啊,如果沒有葫蘆娃,爺爺已經在大山上失足落崖了。”葉映函沒說話。老師後來又說了很多,也已經記不得了;但那天開始,他總是小心翼翼的邁進家門,怕一不小心,就看不到爺爺奶奶的身影,本該陽光快樂的眼眸裏,開始生出絲絲縷縷的悵惘。
突然傳來了開門聲,是爺爺起夜,最近幾年,爺爺起夜的次數越來越多,睡眠時間也越來越少了。又過一會兒,爺爺進了屋去,葉映函也躺下,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臨走之前,去看看妹妹吧,她會不會吵著要去送我呢……”他這樣想著。
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應入耳畔,即使眼睛閉著,也能感受到一束溫暖又明亮的光。驀地醒來,眯起眼睛,用手擋住陽光,懶洋洋地翻個身,伸個懶腰,卻仍舊不想起身來。“幾點了,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日頭不錯。”葉映函看了看窗外的天。
洗漱完,吃過早飯,葉映函就自己去整理行李。奶奶在悠閑的聽戲,爺爺去了菜園子,除除蟲,澆澆水,兩人都頗得樂趣。人老了,世事滄桑都經曆過,身體不再那麼壯實,距離百年大限也愈來愈近,反而於人生之事看得愈發開朗。每個人都會這樣吧,光溜溜的來,光溜溜的去,就如一張白紙,用一生寫寫畫畫,也終免不了付之一炬,滿紙花花綠綠、密密麻麻,就此化為灰燼,一生也就這麼結束了。可是不要因此而感傷,既然來了,就該好好地過,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麼,留下來,算作我們來過的證明,即使再微不足道。
“那爸爸媽媽,又留下了什麼呢?”葉映函突然好失落,但轉眼就釋懷了。
是的,我們猜不到這開頭,也猜不到這結尾。生命就像那道閃電,橫空出世,卻又戛然而止,誰都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降臨,也不知道會以什麼方式結束。正因如此,才要認認真真的用每一分、每一秒,撫摸這個世界。
“咣當”一聲,爺爺挑著空桶回來了,葉映函趕緊跑出去,打上水,幫著挑去。他不會澆水,也不會除蟲,爺爺也從不讓他做這些,興許是怕他打攪了其中的興致。菜園離家不遠,沿路盡是些見慣不怪的小花,不名貴,卻也開得頗為賞心悅目,別有一番趣味。但他卻無心顧及這些,水的重量容不得他有這些空暇。不多時,菜園到了,他卻仿佛走了段很長的路。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擔子,用爺爺遞過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爺爺去澆水了,葉映函就找了個牆角乘涼,這一路兩人也沒交談。自從葉映函的父母去世後,爺爺奶奶就很少跟他聊天,他也習慣了。
再挑過幾個來回,爺爺也快澆完了。這時已是日當中天,天越來越熱。陽光下,栽下的石榴樹愈發好看,還沒熟的石榴綠糟糟地藏在枝葉裏麵,讓人暗暗覺得好笑。傻石榴,陽光這麼好,不出來進行點光合作用,長長個兒,躲起來幹什麼呢?又過一會兒,爺爺拎著半桶水走來,葉映函也趕緊起身,準備回去了。
跟在爺爺後麵,葉映函隻有種陶淵明的感覺,隻不是“帶月荷鋤歸”,也不是“草盛豆苗稀”。可田園雖好,卻也不比大千世界,“人隻有獻身於社會,才能找到那短暫而有風險的生命的意義”。
回到家,奶奶已經做好了午飯,在餐桌旁等著。
“我打算去看看舅舅。”吃飯時,葉映函突然說道。
“什麼時候?”爺爺問。
“下午吧。”
“上學的行李收拾好了嗎?”爺爺又問到。
“還沒……”葉映函差點忘了這事了。
“去吧,你也快走了,去住兩天,行李我給你收拾。”奶奶不緊不慢地說到。
“也好。”爺爺也同意了。
“嗯,謝謝奶奶。”葉映函挺高興。
飯後,葉映函便給舅舅家打去電話。
“喂。”風鈴般清脆的聲音,是潘瀅瀅。
“瀅瀅。”
“映函哥哥!”潘瀅瀅聽上去很高興,“映函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也記不得來看看我,是不是都把我忘了……我正想著明天去找你呢……”她又略帶委屈地說道。
葉映函微微一笑,“沒有,這不正掛個電話告訴你要去嘛。”
“啊?真的嗎?現在就要走嗎?”潘瀅瀅在電話那頭都要蹦起來了。
“下午,先睡一會兒。”
“哦……那映函哥哥你快去睡吧,記得定鬧鈴哦。”潘瀅瀅迫不及待想見到葉映函,話都不肯多說了,生怕不當心誤了時辰,葉映函就去不了了。
“嗯,記得告知舅舅和舅媽。”葉映函暗暗覺得好笑。
“嗯嗯,映函哥哥再見。”
“再見。”
葉映函放下電話,定好鬧鍾,便去躺下睡了。窗外棗樹葉子反射出愈顯清澈的光,直射到人心底,驅散角落的黑暗,蟬聲雖不那麼聒噪,卻也是不絕於耳,讓人不禁想起王籍的詩,“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這樣的生活如此愜意,也難怪這些古人個個要去隱居了,隻那時候媒體沒這麼發達,隱居起來自也鮮有人找得到他,現在卻是不行了。隱居,無非是想停下來,尋找內心的寧靜。每個人都會如此吧,在紛紛擾擾中,總不免有累的時候,那就不妨坐下來,讀讀書,睡個好覺,打掃打掃心房,也好放下擔子,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