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探看深和高時使雙目失明的。憑我的宗教起誓,請問誰在麵對深與高景色時會不犧牲自己的雙眼?誰又能在看見黎明曙光時不熄滅兩隻顫抖的蠟燭?
你們說:“他好可憐啊!他看不見天上的星鬥,也看不見草原上的延命菊。”
我則說:“他們才可憐呢!他們摸不著星辰,聽不到草原上的延命菊。”
好可憐哪!他們的耳中沒有耳朵。他們的指尖沒有嘴唇。
二十八 阿卜杜拉·布斯塔尼[275]
——紀伯倫為語言大師追悼會所撰悼詞
一個人對自己的民族在思想或意誌上所做出的貢獻,通常要由受益者進行衡量和估價,而這種貢獻的標準則是由廣大群眾確定的。至於取與舍,則顯現在那位天才人物的民族中,他把自己的心思吐露給自己的民族,而民眾卻排斥之,不會從中汲取任何東西,於是他的天才一直存在於曆史長河裏,直到歲月推出一位理會其天才見解的人物,給他以高度評價;不過,那是在天才人物被土掩埋和其聲音被永久寂靜淹沒許久之後的事了。那是一場古老的悲劇;但它還會長久存在於時代舞台上,因為那是人類處於半醒半睡,本質模糊,而靈魂卻透明的時代。
東方出現科學複興先鋒的時期終於到來了——或者說出現了類似科學複興的時代,於是湧現出教授和導師——他們吸取古代的說話藝術,盡可能地進行篩選,同時相互盡力激發熱情——然後開始向新的一代進行傳授,用他們手中掌握的知識麵包解除青年一代的求知饑餓,以他們水袋裏的生命之水解除青年一代的求知之幹渴——阿卜杜拉·布斯塔尼正是這些出類拔萃的傑出導師們當中的一位,他們把自己生命的全部勤奮與忠誠都獻給了教育事業。安拉憐憫他!盡管他已帶著思想和記憶回到了阿拉伯人的蒙昧時期或貝杜因人的粗獷年月,但他性情溫柔,演說動人,話語甜潤。站在他的麵前,想到他那高強記憶力和他那掌握運用那種困難語言的超絕能力,我感到的不僅是不好意思,而是羞愧不已。
阿卜杜拉·布斯塔尼是一位作家,但不是以他所潤飾的文章;他是一位詩人,但不是以他所寫的詩歌。這位人傑的詩才並不顯示在白紙黑字上。假如有人說,他並不是我們所理解的具有雙重屬性的作家或詩人,隨著時間的漲潮和落潮以及文學結構,形式和流派的發展,可以說他們的話是正確的。然而他比詩人和作家更有益,更具有普遍性,更慷慨大方,更樸實可親。他喚醒了他的數不清的弟子們的靈魂裏的詩情和對修辭的興趣,仿佛他從他們的天質和洞察力中擷取了悠遠鏗鏘的美妙韻律,寫就了那首世界級的不朽阿拉伯長詩,每行詩裏都寫到詩人,或作家,或記者,或考古家,或探索家。在我看來,這首題為《人類》的長詩,行行具有反叛精神;我的意思是說它們一反陳舊傳統,踏上了前人從未走過的道路。
假如我們隻讚揚阿卜杜拉·布斯塔尼的著述,那麼,我們的讚揚還是幹瘦、有限的,簡直可以說是一種虛妄與拚棄。布斯塔尼的真正偉大之處已經體現並且仍然體現在師從他和以他為師的壯年人和青年人的身上。
五十年間,這位偉人將他的神奇麵紗披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靈上。這其中有他的特點,有他的榮耀。阿卜杜拉·布斯塔尼滿足了每一個與他有聯係的人的需求;豈止如此,因為他還激勵、鼓舞了和他沒有聯係的人們的心靈。而自己的臉麵沒接觸到他的神奇麵紗的那些人們,則起來反對他的道路及其追隨者。那之中孕育著阿拉伯文學的新生命,也是他的自我決心的最有力證明。
明天將會忘記那些對阿拉伯複興運動出過力的大多數人,但明天必將記起尊貴大師阿卜杜拉·布斯塔尼的英名,而且飽含敬重、感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