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我有我的語言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我有我的語言。
你們有你們所想的阿拉伯語,我有符合我的思想與情感的阿拉伯語。
你們有你們的詞語及其排列順序,我有詞語示意,但不觸摸,有排序向往但不接近的阿拉伯語。
你們的阿拉伯語中有僵冷的香屍,並將之當作一切;我的阿拉伯語中的軀體,其價值不在自身,而在於體內的靈魂。
你們的語言中有預定的康莊大道,我的語言中有變化無常的媒介,隻有把隱藏在我心中的東西傳達到眾多心中時才依靠它。
你們的語言中有固定的語言和有限的幹枯規律,我的語言裏有樂聲,我會把它的抑揚頓挫、高昂低穀溶入思想、愛好與美感之中。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字典、詞典、詞源,我有耳朵篩過、記憶力背誦下來的熟悉話語,專供人們歡樂、悲哀之時口頭傳唱。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我有我的語言。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韻律、音步、韻腳及允許和不允許的填充;我有我的語言小溪,唱著歌流向海岸,根本不在意自己前進道路上的石頭和重量,也不知道與自己同行的秋葉裏的韻腳。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中的精力旺盛、博學多才、卓越非凡的詩人,並且有人為他們發表、編輯、注視作品;我的語言中有一種東西,懼怕羞澀地漫步在那些既未吟一行詩也沒寫一行散文的詩人們的心中。
你們有你們語言中的悼亡、頌揚、誇耀、祝賀詩作;我的語言不肯悼念死於子宮者,拒絕頌揚應該嘲弄的人,不屑祝賀同情的人,唾棄中傷可能避開的人,瞧不起誇耀之能事,因為在人類中沒有什麼值得誇耀之事,人隻有能承認自己的軟弱和愚昧。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我有我的語言。
你們的語言中有《修辭學》、《詞彙學》和《邏輯學》;我的語言中有被壓迫者的目光、思念者眼中的淚珠、信士唇上的微笑和開朗寬容者的手勢。
你們的語言中有西伯維[270]、烏蘇德[271]、伊本·歐蓋勒[272]及他們先後的心煩意亂的人所說的話;我的語言中有母親對孩子、情郎對情侶和虔誠修道士者對夜下寂靜所說的話。
你們的語言中有《善言家》,出語決不支離破碎;還有《雄辯家》,禁戒無拘無束。我的語言中有寂寞者的喃喃話語,句句見解明了;有痛苦者的呻吟,聲聲雄辯暢達;有受驚者的呼喊,句句聲聲簡明達意。
你們的語言中有《堅固建築》;我的語言中有成群的鳦鳥、夜鶯,展翅翻飛田野牧場之間。
你們的語言中有《銀質項鏈》;我的語言中有露珠、回聲和風拂楊柳。
你們的語言中有《編織》、天啟》、《修飾》及這些雜藝後的種種虛構。我的語言中有話語,一旦說出,聽者豎起耳朵欲聽話外音;一經寫出,便在讀者麵前展現出一個無限空間。
你們的語言有其過去,那裏飽含昔日的光榮與豪邁;我的語言有其現在與將來及現在的準備和將來的自由與獨立。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我有我的語言。
你們的語言中有樂師,樂師拿起四弦琴,為你們彈奏了其手指選定的樂曲;我的語言中有吉他,我拿起它,奏出我的靈魂夢想和我的手指播送出的歌聲。
你們當中的部分人將語言訴說給另一部分人,以求相互取樂、欣喜。我把我的語言貯藏在暴風中和海浪裏:風有耳,其耳對我的語言的嫉妒勝過你們的耳朵;海有心,其心對我的語言的不在乎勝過你們的心。
你們理當收拾起你們的語言之夜所散落下來的碎片;我應該親手撕碎每件破舊之物,把路旁阻礙前進的東西全部拋向山頂。
你們應該對你們斷下來的病肢做防腐處理,將之保存在你們的智慧博物館裏;我則要把每一個癱瘓的肢體用火燒掉。
你們有你們的語言,我有我的語言。
你們的語言是癱瘓了的老太婆;我的語言沉浸在自己的青春夢想的海洋之中。
當你們的老太婆和我的少女揭開麵紗時,你們的語言會變成什麼?你們會把你們的語言貯藏在哪裏?
我要說,你們的語言將化為烏有。
我要說,油幹了的燈不會再亮多久。
我要說,生活不會走退步。
我要說,屍床之木不會開花結果。
我對你們說,被你們視作表白的東西,並不比被美化的不孕及被裝飾的愚笨更高明。
我要說,你們靈魂中的幹酷會使你們情不自願地走向話語的沼澤。
我要說,你們心中的冷酷迫使你們服從你們口上的軟弱,你們想像力的微小會把你們當作對嘴多舌的奴隸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