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種植園 第七十四章 損而不毀的婆婆
我沒嫁進婆婆家門，婆婆身體就不好，似乎她身體的每個部位都有毛病。據她說，這是她生我丈夫生在回娘家的火車上，從此為往後幾十年各種疾病的滋生埋下了種子。
婆婆身體裏的疾病種子每年都會定期或不定期地在她的體內發芽。
外界和天氣的任何一點刺激都會讓她的舊病發作。這樣，她天天一大早起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服藥，服各種各樣的藥，像女人使用化妝品一樣精心。她一生中攢下的病曆摞在一起，遠遠超過了她1.64米的身高。
婆婆從40歲到50歲，十年時間裏，接受過三次大手術，腹部留下三條疤痕，像蚯蚓，臥在肚皮上。她倒不以為然，對即將給她做第四次手術的醫生說：哎，大夫，你能否在我的肚子上縫個拉鏈，這樣，往後發現裏麵有問題，把拉鏈一拉就看見了，免得總麻煩你動刀子。
大夫被婆婆逗得哈哈笑，說：你真幽默，是個好病人！我們就喜歡你這樣的病人！婆婆得到大夫的誇獎後腦門一熱，立即無條件地答應了醫院的多次請求，同意奉獻病體，為來醫院實習的學生們做活教材。
醫生們萬分欣喜地把婆婆推上白色的手術台，她身體的所有部位被完全敞開，那些患有疾病的器官被各種儀器和閃光燈拍攝成視頻，在銀幕上一遍遍播放，供排著長隊的醫學院實習生觀摩、研討。婆婆自豪地說她的罪總算沒白受，病也沒白得，畢竟還給醫學界作了點小小的貢獻。
婆婆64歲那年又一次走到了生命的陰麵。她的左乳房發現了一個包塊，被診斷出了BreastCancer（乳癌）。給她檢查的所有醫生無不驚奇：一個64歲的女人竟然長著一對無比美麗的乳房，它們飽滿、堅挺、豐盈，完全能與少女相媲美。那位給她動刀子的中年男醫生尤為驚歎，設法詢問其奧秘。婆婆紅著臉說，她生了三個孩子，但都沒有給他們喂過奶。孩子一生下來，就讓奶媽抱走了，她沒時間撫養孩子。
男醫生惋惜地搖了搖頭。
一周後，婆婆成了“獨乳女人”。
失去一個乳房的婆婆偶爾選擇某個夜晚，悄悄溜出病室，坐在醫院的樹蔭下，獨自懺悔。她在懺悔她那對迷人的乳房沒有派上實際用場。
沒有吸過她乳汁的孩子都像她家的新客，和她格外生分。一生堅強的婆婆為此落了好幾次眼淚。
被五花八門的疾病糾纏著的婆婆卻損而不毀，越摧越堅。她身體裏的疾病慢慢跟她生出了些情分。它們都沒有把婆婆逼上絕路。醫院成了婆婆最熟悉的地方，醫生成了婆婆最最信賴的人。她一切都聽醫生的。
醫生說每天隻能吃半個雞蛋，她絕對不吃一個；哪種藥物每次服一到三粒，她必須服二粒半，她堅信那樣才能實現藥效的合理化。
婆婆走路時拚命挺直腰板，說話聲音異常之大。她熱愛唱紅歌，隻要能走下樓，她定要化彩妝穿彩服，去老年合唱團做領班。在歌友們的激勵下，一個炎熱的夏天早上，她竟然一口氣唱了四個小時的紅歌。她唱著唱著就開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被120送去急救。她的肺部由於唱歌時用嗓過猛，掙出一個黑洞。血就是從黑洞裏流出來的。
那個黑洞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被堵住。醫生嚴肅地告誡婆婆說：以後不能過度用嗓，要適量運動，加強營養，多吃番薯。
婆婆就嚴格執行醫囑，天天為自己蒸番薯吃。
婆婆一早起來洗番薯，洗著洗著，腳手就不聽指揮了，她急忙喊人，卻發現，嘴巴也僵硬了。
又一次被送往醫院急救。
婆婆雪上加霜。她的病體裏又增加了一個新的名詞：腦梗！
在點滴的作用下，婆婆猶如見到雨滴的禾苗又神奇般地恢複了生命力。但生命狀態嚴重轉歸，轉歸到了孩童時代。8歲的婆婆在艱難地挺過一個月後開始學吃飯、學走路；練寫字、練畫畫。8歲的婆婆很勤奮。
她把畫的紅太陽、向日葵貼在病床的牆上，讓人參觀、欣賞。
我去看她時，她指著她正學步的腳，說，她想要新鞋，要繡花的那種鞋。我跑了好幾條大街，終於購得了一雙。
我給她洗了腳，換了新買的繡花鞋。婆婆樂得咯咯笑，愉快的神情像極了三歲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