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獻給過去的好時光。
＃ ０１
高崇抬眼看著前排的林原。
細長的脖頸，亂糟糟的頭發，背有些駝，肩膀一高一低歪斜在課桌上，左手懶洋洋搭在肩頭，指甲倒是修剪得很整齊。
高崇的目光飄忽不定。講台上的數學老師還在唾沫星子橫飛地說著，洗得發白的藍窗簾一角在空中輕輕浮動，窗台上一排植物綠油油地冒著光，偶爾飛過兩隻麻雀，都蹲在鏽跡斑斑的鐵護欄上歪著腦袋啄羽毛。
視線又鎖定到林原。高崇想起昨天放學路上林原告訴他的事，心裏不禁暗自著想，明明瘦得像個猴子，還想追蕭南。
“嘟——！嘟——！嘟——！”
尖銳的放學哨聲在樓下想起，數學老師夾起他那破破爛爛的褐色皮子公文包開始收拾東西，周圍的同學一窩蜂地全都站了起來，潮水般往外湧。
林原也呼哧呼哧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扭過來對著高崇說，“晚上遊戲廳去？我爸今兒出差，把他那大二八留下來了，哥哥帶著你。”
高崇的臉看不出表情，“你媽呢？”
“還能幹嘛，打麻將去了唄！”林原不以為意地咧嘴笑，一口牙齒白燦燦的。他身上那件舊襯衫在領口處掉了顆扣子，也沒有管的意思，就那麼大喇喇的敞著。
“……”高崇話還沒說，一堆女生嘰嘰喳喳地談笑著就從旁邊走了過去。
高崇略略抬頭看去，嬉鬧的眾人中間走著一個沉默的女生，個頭高高的非常挑眼，留著個清湯掛麵頭，穿著幹幹淨淨的白襯衫和藍色學生裙，腳上穿著一雙質地精良的係帶皮鞋，走過去留下一串咯嗒咯嗒的足音。
林原一直盯著那瘦高女生的背影，直到她那漆黑發亮的發梢消失在班門拐角時，才意猶未盡地回過頭來，“……蕭南真漂亮。”
“我以前還以為你會喜歡遲薇。”高崇挑挑眉毛。
“非也非也，遲薇雖然好看，但沒蕭南身上那種……，”林原坐在一邊搖頭晃腦的，“那詞兒怎麼說，氣質！”
“……”高崇就那麼看著林原，突然開口換了話題，說，“晚上別去遊戲廳，我給你輔導功課。下個星期期末考，不想挨打吧。”
“我怎麼就把這事兒給忘了！”林原頓時萎靡不振，“唉，還得靠你了。”
“走吧。”高崇拎起書包站起來說。他的頭發顏色深到幾近濃墨，似乎連陽光都照射不透。
“袁老頭又給我不及格！”
林原一屁股坐在高崇旁邊，嘴裏叼根不知哪裏來的草葉子唧唧歪歪。
高崇隻“恩”了一聲就算理會他，低著頭繼續看攤在膝蓋上的那本書，陽光打在黃舊的書頁上映出了他一個斜斜的輪廓。
這天台算是林原和高崇的小小根據地，當年高崇剛剛轉到班裏，午休時閑逛到了這個天台，卻發現了翹課一上午在這兒睡覺的林原。兩人自此就算相識。後來二人坐了前後桌，逐漸就熟悉了起來。
高崇他爺爺是軍官，他爸爸也是軍官，家風到高崇這裏也是一派嚴謹。高崇總穿著排扣的黑製服，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褲子也筆挺嶄新，但鞋子卻偶爾有洋味十足的新潮款式，這是高崇那文藝兵媽媽的口味。
林原則不同，他自小混跡在大院的孩子群裏，東跑西竄慣了，總穿著不知誰剩下的寬大舊襯衫，有時候是軍綠，有時候是土黃，自家縫製的粗布褲子也總是高低不齊的挽在腳踝那裏，布鞋側麵沾滿泥點。林原本人並不在意這些。在這不發達的小城裏，同齡的男孩都帶著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皮勁頭，而像高崇那樣認真聽課、不打架不爬樹、站在人群中少言寡語的樣子，反而是少數。
林原揣著一塑料袋子的新鮮桑葚，撇著眼看高崇，不屑一顧，“一天到晚就知道捧著本破書！”
高崇從書頁上紅白交錯的肌肉結構和人體組織中抬起視線，林原的指尖都被桑葚汁染得紫紅，兩條腿伸展著坐在地上，頭發被天台上的大風吹得雜亂一團。他衝高崇咧嘴笑著，咬著草梗的末端都帶著金黃色，一副少年無知卻又無憂無慮的模樣。
高崇合上手中的書，抬起手來對著林原說，“林原，拉我起來。我腿麻了。”
林原伸著兩條細細的胳膊拽起高崇，兩個人的手掌被桑葚汁弄得甜蜜而粘膩。林原不在乎地又抓起一把桑葚塞進嘴裏，還伸出舌頭大咧咧地舔著指尖的殘留汁水。他嚼著果子蜷起一條腿坐在高崇身邊，肩膀和腰肢的線條全然放鬆。
高崇看向林原。他的目光如無聲暗潮，深沉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