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女兒心目中的茨維塔耶娃(節選)(1 / 3)

(俄)阿裏阿德娜·埃夫倫著

蘇杭譯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母親瑪麗娜·伊萬諾夫娜·茨維塔耶娃,個頭兒不高——163公分,體形像一個埃及小男孩兒——寬肩膀,窄臂部,細腰身。她那少女時代的滾圓的身材一下子便永遠地變成了強健而幹瘦;她那踝骨和腕骨又瘦又細,步態輕盈而敏捷,行走起來輕快而急速,但並不唐突。如果在人多的地方,當她發現有人在注視著她或者甚至眼睜睜地盯著她的時候,她便把動作遲緩下來,放慢一些。這時侯,她的舉止便變得謹慎而又節製,但是從來也不拘謹。

她的姿態端莊而挺拔:即便俯在書案上,她也依然保持著“脊背像鋼鐵般不屈的姿勢”。

她的頭發介於金黃色和棕色之間,年輕的時候卷著大花兒,柔軟,很早地開始變白——這就愈加顯露出她那黧黑而又沒有血色的、暗淡無光的臉色;她那雙綠色的、葡萄一般顏色的眼睛,鑲著淡褐色眼瞼,放射著光芒,炯炯有神。

臉的線條和輪廓精確而又明晰,毫不模糊,沒有一點兒大師所考慮不周的沒有雕塑的、沒有琢磨的:那鼻子,鼻梁細長,稍微凸起,鼻尖不是很尖,而是有所收縮,呈平整狀,由此像羽翼一般分開兩個靈敏的鼻孔,看上去柔和的嘴巴嚴峻地勾勒出神秘的線條。

兩條縱向的皺紋將兩道淡褐色的眉毛隔開。

表麵看上去是完全孤僻的、靜止的臉,實際上內心裏經常充滿了活動,深藏在心裏的表現力,像天空和海洋一樣多變而又充滿色彩。

但是很少有人能夠識破它。

那雙手堅強、有力、愛勞動。兩隻鑲嵌寶石的銀戒指(一隻是雕有小船形象的圖章戒指,另一隻是光滑的邊緣上有赫耳墨斯的瑪瑙寶石雕刻,是父親送給她的禮物)和結婚戒指——從來沒有摘下來,沒有引起過人們對她的手的注意,既沒有為她的手增色,也沒有使它們受到束縛,而是自然而然地與它們構成了統一的整體。

嗓音像少女一樣高亢,響亮,富有感情色彩。

語言洗練,對話簡潔。

她善於傾聽;從來不使談話的對方感到窘促,但是爭論起來卻咄咄逼人:在各種各樣的學術會議、辯論會、討論會上,她保持著嚴峻而又謙恭的分寸,迅雷不及掩耳地戰勝對方。

她是一個出色的講故事的人。

她朗誦詩時不是為了小範圍,而是像麵向著廣大的聽眾。

她朗誦起來充滿激情,意味深長,沒有裝腔作勢的“嗥叫”,從不放過(漏掉!)詩句的字尾;通過她的朗誦,最複雜的東西也會瞬間洞若觀火。

她很樂意,充滿信任,隻要一提出要求她便朗誦起來,否則不等要求,她便自己提出來:“想聽嗎,我給您朗誦一首詩?”

一生中,她對讀者、聽眾以及迅速和直接地對所寫的東西的反應的需求都是巨大的,而且是永不滿足的。

對於初學寫作的詩人,隻要感覺到——或者想象到!——他們具有“天賦”的才華,就表示出友善和寬宏大量;每一個人她都覺得是筆友,是詩歌本身的——不是自己的!——繼承人,但是對那些平庸之輩也會識破,並且無情地予以指出,不管是對於處於起步階段的,還是對於已經達到了虛假的高度的詩人。

她的確是與人為善的和慷慨大度的:急於助人,搭救人,拯救人——恨不得傾盡所能;與人分享僅有的,最迫切需要的東西,因為她沒有多餘的。

她既善於給予,也善於毫不客氣地索取;她很久都相信“善有善報”,相信偉大的、用之不竭的人類的互助精神。

她從來不是冷酷無情的,但是卻總是無以自衛的。

待人寬厚,但對親近的人——友人們、孩子們,如對自己本人一樣苛求。

如她的某些膚淺的同時代人認為的那樣,她也不排斥時髦,但是既沒有物質條件去創造時髦,也沒有物質條件去追求時髦,她厭惡地規避那些為了效仿她而哭窮的人,在僑居國外的年代裏,她懷著尊嚴穿著別人的衣裳。

她最注重物品經久耐用:她不喜歡不堅固的、愛變形的、好破的、易碎的、容易受損傷的東西,總而言之——不喜歡“華而不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