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一場大雨,地濕透了,全是泥。不能下地幹活。隻好呆在屋子裏,等太陽出來,把地曬幹了,再到地裏去伺候那些莊稼。
也有人不想在屋子裏呆,看到雨一停,就想出去轉轉。叫穀子的女人站在門口,看著濕乎乎的地和不斷放出的一片片藍的天,想出去轉轉,卻又不知到什麼地方去轉。
還有一個女人,也和穀子一樣,看到雨停了,不想在屋子裏呆。但她和穀子不一樣。她馬上想到了去做一件事。這件事隻有在剛下過雨去做,才能做成,等到完全晴了,不說沒時間了,就是有時間也做不成了。
不是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
門後,牆上掛了一個柳條編的籃子。伸出手把它取下來。剛走到門口,床上有一個人問,穗子,你幹什麼去?
女人回過了頭,女人叫穗子。女人說,我撿蘑菇去。女人說,蘑菇燒湯可鮮了。女人說,劈點柴禾,等我回來給你燒蘑菇湯。
床上說話的是個男人,是穗子的男人。男人也坐起來,也不想在屋子裏呆。也想走出門去,可他不想跟穗子去采蘑菇。他想著去曹營長家裏。曹營長這個人愛打撲克,也愛喝酒。這兩樣都是他喜歡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做一點自己喜歡的事。當然,蘑菇燒的湯也很鮮很香,可蘑菇沒有長在家門口,要到很遠的地方才能找到。他可沒有那麼傻,等著老婆給他燒蘑菇湯喝。高興的事,哪一件在前頭,就去做哪一件。到曹營長家玩完了,再回來喝蘑菇湯,喝完了湯,再摟著穗子舒服一下。這日子,叫什麼日子。他找不到可以形容的話。他隻能咧開嘴笑。
他叫劉付全。
穗子走到門口,轉過身,對劉付全說,我走了。
看著穗子出門,穗子的腰一扭一扭,屁股也跟著晃動。真想把穗子喊回來。讓穗子再睡到床上來。可劉付全隻是想了想,沒有真喊。他知道,真喊了,穗子也不會聽他的,還會罵他沒有出息。說他是頭貪吃的豬,總沒有個夠。
看著穗子出了門,在濕地上走。腳象圖章,蓋出一行腳印。越來越長,象條繩子,扯著劉付全的目光。直到穗子拐了個彎,繞到了前邊一排房子。劉付全才不看了。
幾天以後,劉付全想起了這個剛下過雨的早上,心裏很後悔。後悔死了,後悔沒有把穗子喊回來。
剛下過雨的早上,陽光多好,空氣多好。這麼好的時候,誰也不會想那麼多。就是想得再多,也不會想到什麼不好的事上。
看不到穗子的背影了,劉付全起床,去曹營長家。出門前,沒有忘記穗子讓他劈柴禾的事。院子裏有一棵從樹林裏拖回來的枯樹。樹旁邊是一把磨得錚亮的斧頭。掂起斧頭,舉起來,再落下去,沒有幾下,腳邊就有了一堆柴禾。劉付全穿著無袖的汗衫,胳膊上的肌肉疙瘩,象是石頭蛋子,劈柴禾時,這些石頭蛋子亂滾。
穀子沒想到要去撿蘑菇,她一個人過,屋子裏的爐子隻是在冬天時用來燒火牆。吃飯隻要端個碗到食堂去就能吃上飯,吃不好但可以吃個飽。自己不做飯,也就想不到撿蘑菇。看到穗子從前邊一排房子走過來,看穗子提了個籃子,想不出穗子踩著一腳泥幹什麼去。就問穗子幹什麼去。
穗子說,去采蘑菇。穀子說,到什麼地方去采?穗子說,到林子裏去采。穀子說,真的能采到蘑菇嗎?穗子說,剛下過雨,林子裏的蘑菇多得很。
在村子裏,穀子到山上的林子裏采過蘑菇。一說到采蘑菇,馬上想到了少女時采蘑菇的事。把藏在樹底下草叢裏的雪白的大蘑菇找出來時的那種驚喜,穀子一想起來,就有點激動。
穗子說,咱們一塊去吧?
穀子說,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穗子說,你反正也沒事,去吧?
穀子說,我沒有籃子。
穗子說,咱倆采的,都裝到這個籃子裏,回來後,再分,一人一半。
穀子說,我就不要了,我又沒有鍋煮。
穗子說,要不,就到我家,咱們煮了,一塊吃。
穀子說,還不知你家老劉願意不願意?
穗子說,他敢不願意,我們家我說了算。
穀子說,你咋這麼厲害?
穗子說,他不聽我的,就不讓他上床。男人再厲害,不讓他上床,他馬上就稀了,就熊了。給你說這些沒用,等你結了婚,你就知道了。
穀子說,行了,別羅嗦了,要走早點走。
房子的四周也有些林子,是人工栽的。還沒長幾年,全是些極年輕的樹。這些楊樹柳樹還有沙棗樹,搖擺著青枝綠葉,很好看。下過了雨看,更好看。可這樣的林子裏,不會長蘑菇。就是長,也隻能長出些小小的,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蘑菇。雪白的大蘑菇是從那些盤在泥土裏的老樹根裏長出來的。
能長出雪白大蘑菇的林子,隻要走出這一大片房子,走到大渠南邊的土坡上,就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