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最終沒打這個電話,我沒搞清楚,是否每個人都要像我這樣看得那麼清楚。我也沒把握,看得清楚究竟是把生活過得開心,還是讓自己活得悶悶不樂。
我沒預想到,厚樸在學校裏,形象崩塌的速度會這麼快。大三一開學,厚樸似乎就變得無人問津。許多當時聚集在神遊閣的人,偶爾還會私下討論,怎麼當時會崇拜這個其實沒有任何實在東西的人。他們甚至會回溯:“你看,當時他是因為組樂團開演唱會而讓許多人欣賞的,但其實他樂隊的歌我們並沒有任何印象,最蹊蹺的是,他明明不會唱歌,怎麼當時就糊裏糊塗地欣賞他了。”
王子怡似乎比厚樸更不甘接受這樣的結果。她逼著厚樸和樂隊更加瘋狂地練習,還從父親那兒要到了資助,為樂隊添了一些更專業的樂器。然後,在大三期中考前,“世界”樂隊又要開唱了。
這次的演唱會顯然專業很多,地點是在學校大禮堂——王子怡出麵找學校申請的,宣傳就如同大明星的演唱會一樣,多層次全方位——學校電視台、廣播站不斷播放著演唱會的消息,銅版紙印刷的海報張貼在所有看得到的宣傳板上,並由學生會的幹部在各個超市和食堂的門口攤派。
海報裏厚樸站在中間,其他隊員分列兩側,“世界”樂隊的字放得大大的,演唱會的主題是:“關於理想,關於青春”。海報上厚樸還是笑出兩顆小虎牙,但可能是有化妝,臉上看不見那種透亮。
演唱會的那天,我因為在報社加班,最終缺席了。聽同學說,狀況奇差:能容納千人的大禮堂,就坐了兩三百人,這其中還有被要求到場來支持的學生會幹部。
第二天我回到學校,看到宣傳欄上貼著的海報被人打了個大大的×,上麵還留著一句話:“官養的樂隊有勁嗎?”
王子怡沒理解到的是,學校裏的這種樂隊,販賣的從來不是音樂,是所謂“自由的感覺”。或許厚樸也沒理解到。
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履行此前搬家時對厚樸的承諾。演唱會後的第二天,我兼職的這份報紙刊登了厚樸和“世界”樂隊半版的報道。但采訪不是由我來做的,我求著報社的一位老記者操刀,因為我知道我會忍不住問一些讓厚樸不舒服的問題。
報紙裏,記者問:你為什麼把這個樂隊取名為世界?厚樸回答:因為世界比任何想象都要寬廣和複雜,世界是沒有限製和規矩的。
報紙出來,作為登上報紙的人厚樸的受歡迎程度似乎又有所上漲。而王子怡也像打了場大勝仗一樣,炫耀般和厚樸在各種公開場合纏纏綿綿。
這當中我零零散散地聽說,其實厚樸和王子怡並沒有那麼順利。王子怡的父親似乎把王子怡的一切過激行為視為厚樸的“帶壞”,並到學校投訴。而這所保守的師範大學,一來不願意提倡這種“激烈的戀愛行為”,二來或許不願意得罪“領導”,對厚樸提出了一些處罰,比如停止助學金補助,不讓厚樸入黨等等。
與此同時,王子怡對厚樸也開始百般挑剔起來。我常聽到王子怡用這樣的一個句式對厚樸說話:“你本來不應該是——”。比如,你本來不應該是完全不在乎學校領導的嗎,在這難受什麼?你本來不應該是很大氣瀟灑的嗎,少了助學金會死啊?
當時的我也完全顧不上這些了。按照我的規劃,大四開始我就要去實習了,大四雖然有整整一年,但據我所知,一般而言,在一個地方必須實習至少三四個月,才會有單位下決心留你,而一年就隻有三次“四個月”,也就是說我隻有三次機會。何況,為了支撐這一年的實習,我必須攢夠經費。
為了讓大四能有寬裕的時間,我甚至提前到大三下學期就開始撰寫畢業論文。剩下的時間,偶爾和靜宜止乎禮地吃吃飯,散散步。
大三下學期,德國某鋼琴大師來這個小城市開演奏會,這一下子成了城中名流的盛事。我被靜宜正式邀請了,她還問我什麼時候有空逛街。我問她,逛街幹什麼?她紅著臉說:“想拉你去買衣服。我們家族主要的長輩都會出席的。”
我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和靜宜的關係到底要如何發展,我確實在很理性地考慮。讓我經常愧疚的是,我不是把她單獨作為一個原因來考慮,而是把她納入我整個人生的計劃來考量,思考到底我是不是要選擇這樣的人生。
最終我很順從地和她去逛街了,讓她幫我挑了她覺得適合的衣服。但買衣服的錢我堅持自己付。當時我認真地想,這是我必須堅守的底線。
我至今依然記得,看演出的那個晚上,靜宜真的很美,或者說很美好。穿著白色的小禮服,黑色素雅的高跟鞋,頭上俏皮地別著一朵小花,落落大方地在劇院門口迎接我。她得體地和我保持著又近又不過分親昵的距離,把我一一介紹給她家族裏的長輩:省建設廳副廳長、省藝術學校校長、北京某部委領導……這些長輩也確實非常好,對我輕聲細語地關懷,恰如其分地鼓勵。這顯然是個已經養出氣質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