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才文展(3)(2 / 3)

出遠門工作,反而讓我明白自己確實是個戀家的人。自工作有經濟能力之後,我每年總要借著過年或者什麼重大節日的名義往家裏跑。老家的路已經翻修過幾次了,鄉裏街坊每戶人家,也因為不同際遇,不再如同以前清一色的石板小屋,開始長出不同樣子的房子來。我家的房子也已經翻修成四層的小樓房。四樓就是我的書房,隻要走到陽台,就能看到文展的家和文展的房間。他們家至今沒有翻修。每年春節回家,我坐在書桌前,總要抬眼看看文展的房間,每次都是窗戶緊閉。

文展沒有回信,春節也沒回來。而且我知道,短時間內,他不會再讓自己被我聯係上了。那年春節,我倒心血來潮提起了勇氣,開始走訪一個個小時候玩伴的家。

有的人已經結婚了,抱著孩子,和我講述他在夜市上擺著的那攤牛肉店的營收。有的當上了漁夫,和我講話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的身子一直往後退,然後問:“會不會熏到你啊?”有的開起服裝廠當上了老板,吃飯的時候一直逼我喝陳釀多少多少年的茅台,然後醉氣醺醺地拉著我,中氣十足地說:“咱們是兄弟對不對,是兄弟你就別嫌我土,我也不嫌你窮,我們喝酒……”

我才明白,那封信裏,我向文展說的“小時候的玩伴真該一起聚聚了”,真是個天真的提議。每個人都已經過上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生活讓許多人在這個時空裏沒法相處在共同的狀態中,除非等彼此都老了,年邁再次抹去其他,構成我們每個人最重要的標誌,或許那時候的聚會才能成真。

從老家回到北京沒多久,母親打來電話,告訴我,文展的父親突然中風病逝。“文展回來送葬,你都不能想象他變成什麼樣了,很瘦,很黑,頭發枯枯的,不太願意和人說話。”

又過了一個月,母親和我閑聊說起,文展回小鎮工作了,“是他母親勸他留下的,據說找了關係,在鎮裏的廣播站當電工,也幫忙編輯些文字。”

聽說這個消息,我幾次想找個事由回老家一趟,我知道,如果隻是因為想見見一個兒時玩伴就突然休假回家,對母親、對公司的領導,都是個讓他們錯愕的理由。

越想尋到理由,越不能如願。耽誤著耽誤著,又一年了,終於要過年了。

在啟程回老家前的一個月,我竟然不斷想象,和文展相見會是如何的場景。我不斷在思考,自己是該客氣地和他握手,還是如同以往,像個哥們兒拉住他擁抱一下。

但我們已經十幾年沒見了。十幾年,一個人身上的全部細胞都代謝完多少輪。我因而又惴惴不安起來。

我早早地回到了小鎮,然而,因為內心的這種不安,我始終沒有去敲他家的門。我想著的是,我們兩家住得那麼近,總能無意間撞上吧。或許這樣的見麵方式更好。

果然第三天,我拐進小巷的時候就遠遠地看到文展。他正從巷尾走過來,應該是要回家。我興奮地招手,他似乎有抬頭瞄到了,但又像沒看見繼續走。我喊了聲:“文展。”他卻似乎完全沒聽見,竟然在一個小路口直接一拐,拐出了小巷。

當晚,我向母親打聽來他下班的時候,特意在那個時間點“出門走走”。文展果然在那個時候出現,我依然很興奮地朝他揮手,他又似乎刻意避開一樣,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我確定,文展在躲我。但我不確定,他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

眼看春節要過了,我最終決定,去他家拜訪。

其實我家出門右拐,再走一二十米,就到他家了。門還是那個門,敲起來還是這樣的木頭聲。“文展在嗎?”

“誰啊?”依然是他母親這樣詢問的口氣。

“是我,我來找文展。”

門打開了。文展的母親笑容滿麵地迎我進去:“他在自己的房間,你還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

這房子,我也十幾年沒進來了。它果然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但又不僅僅是那個樣子,就如同一張沒對焦好的照片,一旦清晰起來,大概的模樣還是如此,隻是每部分的景致,完全顛覆了此前的感覺。它比我記憶中小,土牆斑斑駁駁、老氣沉沉,還飄散著一股發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