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殷海光:揭穿皇帝的新衣(6)(1 / 2)

李敖認為,五四時代,蔡元培先生的“殺君馬者,道旁兒”一語,也可用在殷海光的遭遇上。他說,在《自由中國》時代,沒有人像殷海光寫得這麼坦白,殷海光跟他不一樣,他是罵人,殷海光是罵政權。這當然激起很多人的同情和共鳴:“自己不敢說,他替我說了。不是因為他而曉得政府如何如何,而是我自己怎麼想,他替我說了。”

當時,殷海光身邊彙聚了一批學生,像張灝、林毓生、陳鼓應、陳平景等,後來都各走各的路。他對學生很好,學生離開了學校,他也一直跟他們通信,向他們請教新的知識。李敖說:“他的《中國文化的展望》一書我寫了書評批評他,他很不高興,我是覺得做朋友應該盡直言的責任。張灝是完全理解我這種心情,張灝對殷海光還是很敬重的。”

許倬雲也回憶了與殷海光的交往,覺得他太直了。他回憶他到殷家看望,殷海光就抱怨,發牢騷。殷海光說:“有什麼好書?”許倬雲便告訴他,他常用的口頭語:“棒不棒?”許回答說:“書沒有棒不棒這個事情,每本書都有它的特殊處,也有它的缺陷。”許倬雲認為殷就是一竿子打到底的態度:一本好書,或者一本壞書。介紹過來的外國思想,他一定佩服。

許倬雲透露,殷海光不喝茶,喝咖啡。他相信“科學”,可是也有矛盾的地方。他得癌症,以為可以靠打坐的功夫來治,他找南懷瑾學打坐、運氣,把蒲團都坐破了。這件事,他是不會跟學生講的。他好意說:“許倬雲,打坐對你的身體有好處。”許倬雲說:“對我的手腳沒有用處,對一般的身體可能有用處。”他還特別陪許倬雲去拜訪南懷瑾,當然南懷瑾也知道,氣功治不好殷海光的疾病。

不過,許倬雲感激他對朋友的熱心和善意。當獨裁者因權力而逐漸遠離人性純真的時候,會對別人熾熱的人性懷著深沉的妒恨。和許多獨裁者一樣,蔣經國也喜歡對被他壓迫的人施予個人恩惠。這種行為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解釋。許倬雲傾向於認為,這種施恩行為其實是為了羞辱反對者,而其動機則是上述的妒恨心理。

例如殷海光過世後,他太太的離台申請一直不被核準,甚至有特務到她家勸她打消離台的意念。後來在雷震的指點下,殷太太寫信給蔣經國向他求情,才終於獲準離台。雷震以他在統治核心中多年的經驗告訴她,“你要離台,你一定要親自寫一封信給蔣經國。國民黨的做法就是這樣,希望你求他。你求他,他再放你,這樣他就很有麵子”。雷震的解釋是統治者要“麵子”。另外一種可能的解釋則是:統治者要反對者以實際的行為明白承認,誰才是真正掌握命運的人。誰是有權力的人,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因此,整個“胡適自由主義文人集團”隨著1962年胡適的去世,死的死、抓的抓、關的關,幾乎被國民黨摧殘殆盡。而以胡適為首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在20世紀50年代的台灣議政,雖掀起《自由中國》時代的高潮,但也隨即在國民黨的反撲下,緣起緣滅,倏忽地風流雲散矣!雖然如此,“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宿昔”。雷震、殷海光甚至李敖等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典範,撫今追昔,仍是值得我們加以肯定和效法的。

殷海光以自由主義學者得大名,是其來台後,在《自由中國》及《文星》等雜誌,發表一係列闡述宣揚民主自由的政論性文章之結果。殷海光是彼時島內最重要的邏輯研究先驅,他除了引進當時島外最先進的“邏輯實證論”思想外,對羅素、哈耶克等西方思想家亦相當注意。相對於彼時台灣非常封閉的學術環境言,殷海光引進了西方思想,無疑是為當時的學術界開啟了對外接觸的重要窗口。

殷海光說:“自由是許多人恐懼的烏雲,也是另外許多人欣喜的朝陽”,他不斷地闡揚自由主義思想,“我們對於反對自由主義的人,至少有義務要促起他們,知道自由主義是怎樣一回事”。

殷海光常自稱是“五四後期的人物”,是“五四的兒子”,緣於對五四所倡導的民主、自由的濃厚情結,這使得他對宣揚五四精神非常重視。《自由中國》雜誌上,有關五四的社論,大都是殷海光所寫的。由於他對五四的憧憬及傾向西化的主張,所以到《文星》時期爆發了所謂的“中西文化論戰”之際,殷自然成為眾矢之的,被徐高阮、鄭學稼、胡秋原等視為反蔣的幕後支持者。

其實,在當時政治統治高壓的情況下,很多知識分子喪失了獨立精神,不敢和統治當局對抗,有的甚至噤聲依附,充當打手。但殷海光卻能不迎合當局,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敢怒敢言的風骨和氣節,成為知識分子的典範。坦白地說,殷海光在學術專業領域,並沒有了不起的創見,但在人格上,殷海光終身信奉自由主義,且力圖在實踐上成為一個真正的自由主義者,並以此影響當時整個台灣的學術信仰和社會風氣。